第41節
“那咱們怎么樣,他們要真打過來咱們可怎么頂的住喲,公子,你快想想法兒啊……”谷一用就是個內宦,平常眼界就限在宮里那一畝三分地,當初來蘇州辦事,靠的也是田文鏡的指點,雖然后來證明不怎么靠譜,但好歹也讓他籌到了銀子,平穩度過了三年。他前半生近三十年的功夫就沒見過幾回真刀真槍,難不成今夜都要見個全乎不成? “公公確定除了涂漢中,涂家其他人都走了?” “也不是,好像還留了幾個小的,不過都是初入軍營的新兵蛋子,估計也沒什么用。” “你也不用這么害怕,對上整個涂家軍,爺確實是沒有把握,可就涂漢中一個,哼,爺還真不怕他。再說了,你剛才不也提了嗎,涂康柏那個老家伙把涂漢群幾個能為的都帶走了,留下涂漢中,就憑他那點微末功績,能指使動誰?我估計他能調動涂家三成兵馬已是極限了,關鍵是蘇州城薄,易攻難守,真打起來到時候會很麻煩。” 趙秉安擔心的更深,他慢慢在城樓上踱著步,說出了自己的憂慮,“最重要的一點,一旦涂漢中動手,涂家不管先前意愿如何就只能被迫站在馬關成他們一邊,到時候,涂漢中做不了的事恐怕就要涂康柏接手了。” “那怎么辦?要不,把去報信的馬關成給……” 趙秉安擺擺手,不同意,“那不管用,死了一個馬關成自有一個劉關成頂上,底下人那么多,還 能一個一個殺干凈嗎?關鍵在于如何阻止涂家出兵或者在涂家出兵之前就把這件事了解。” “這怎么可能,你親自點的八百里急遞,可是下午剛出發,就是一路不歇,那也得兩天半才能入京。等圣意下達又得好長一段時間,涂家軍馳奔到這,半天功夫可就夠了。”陸冉直接把這個不切實際的設想給推翻了,兩邊時間線完全對不上,蘇州這邊根本來不及。 “要我說,十弟舌燦蓮花,下去和諸位大人長談一番,說不得就化干戈為玉帛了呢,何必動刀動槍的呢,是吧?”在一旁被忽略良久的趙四終于找著空兒插上了一句,他早前是被小十說動了不假,也同意了反誠王黨那些人,可沒人告訴他事態會演變成現在這樣啊,地方駐軍火拼,陸冉這邊又明顯不占優勢,那等蘇州城破,馬關成他們幾個還不得活剝了他的皮! “你閉嘴!再敢廢話爺一刀斃了你。”陸冉直接一刀鞘把趙秉寧打到了邊上,最煩這種緊急關頭扯后腿的人,擱他大帳里,敢這么擾亂軍心,早拖出去正法了。 都是姓趙的,趙秉安也不能真不管他,示意趙五把人扶起來后,他也懶得說什么,揮揮手直接讓人帶回州衙好生看管著吧,等外邊事情都了結了再跟他算總賬。 “公子,要不我們……”谷一用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說。 “谷一用,咱們現在做的這些可都是為了保全你這條小命,這邊都快拼刀子了,你不會告訴我們你先慫了吧,爺可告訴你,想都別想,你就是死在城樓上也別妄想再反水。” “咱家不是這個意思,咱家開口,是有件事想告訴兩位,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公公請講,明誠洗耳恭聽。” “咳咳,聽聞公子進過內侍監?” 趙秉安雖不知道眼下這事態和內侍監有何關系,但還是點了點頭,給了個肯定的答復。 “陳年舊事而已,公公提這個所為何意?” “這原本是咱們宮里人的秘密,從不外傳,公子將軍聽過就當沒聽見,以后也絕不要提起。” 趙秉安和陸冉對視一眼,眉頭不約而同地挑了起來,這怎么聽都不像一件好事呢。 “朝中人只知內侍監為乾清宮在京中耳目,卻不知宮中內外宦官十二監四司八局,除司禮監固守宮門外,剩余每一監門都要分地下放。就如同奴才,蒙圣恩掌蘇州織造局。奴才七年前就出京,幾個時辰前還對公子一無所知,而現在雖不敢說對公子了如指掌,但就您生平大小,還是能說出一二的。” “嘶……”饒是陸冉這樣冷硬狂放的人聽到谷一用這番話的意思,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這就差明說朝廷在各地安插密間了,用的居然還是內宦,圣上此舉置都察院于何地啊。 “公公突然提起這個是什么意思?”趙秉安倒是不怎么稀奇,他手下就養著一群私客,為什么宮里就不能有呢。 “涂家一無蘇州城坐鎮主官調令,二無兵部下發勘合,若敢擅動兵馬圍城,可以視作謀逆!到時候,梁新百他們就是附逆,按《會典》上明律,當地駐軍可以先斬后奏! 按宮中規矩,凡涉地方叛亂或是謀逆大案,咱家有權動用特豢青隼傳信入京,以青隼的疾速,來回京都用不了兩天功夫。” 趙秉安和陸冉忍不住再次認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谷一用,你憋著這么個大招怎么不早說,那他們早前那些作為…… “咳咳,公子可以放心,咱家其實早些時候也有些防著馬關成他們幾個,所以青隼早就移出了織造局,另藏到一個隱秘的地方,所以下午的時候尚未來得及接觸。” 呼,趙秉安松了一口氣,一招不慎,差點把自己賠了進去,以后行事可得再謹慎一些。 “可時間還是缺一截啊,而且,趙家小子你不是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嗎?要按谷一用的安排來,那恐怕就不只是蘇南動蕩了,謀逆大案吶,哪回不得血流成河。” “可是公子,是涂家要先開戰的,你,你總不能把咱家交出去平息事端吧,咱們可是說好了的……” “公公稍安勿躁,明誠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您絕對會平安無恙!” “那這信,咱家是報還是不報?” “報!但要顛倒一下主次。” 這什么意思?谷一用和陸冉在旁邊一頭霧水。 “其一,涂家勾結水匪謊報軍功。其二,梁新百他們和涂康柏狼狽為jian,貪墨蘇南巨稅,眼見事情即將敗露,便意圖殺人滅口,先有蘇州知州趙秉寧,后有織造局主管谷公公您,情節惡劣,令人發指。” 這幾句單聽都沒什么問題,有事實有根據,將來查也好查,但就是,沒提到誠王啊? “公子,要這樣說,那性質不就成地方貪墨了嗎,那誠王那……” “急什么,不是還有譚志鵬手里那本賬簿嗎,公公手里也有一份,您二位到時候在地方貪墨的奏報后面把這本賬簿也呈上去,朝中人該懂的都會懂得。” 這倒是,不正面對上誠王對谷一用他們來說還是件好事呢。 “瞧,下面梁新百和杜聞兩個人好像要先撤了?”陸冉一直關注著這兩個人,一有動靜就發現了。 “不好,他們這是想脫身!放箭,把他們逼回來!” “公子,現在就要動他們嗎?” “他們之前不是要入城嗎,咱們現在就請他們進來,麻煩陸世兄了,將城下諸位大人都“請”進來,趕在涂家軍到來之前,讓他們也嘗嘗投鼠忌器的滋味。” “好!爺今天忍了一天了,也該痛快一把。聽我將令,眾軍出城!” “吱拉——”城門突然大開,驚得外面的官員都猛地安靜了下來,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 “恫恫恫……”騎兵開陣,步兵壓后,成百上千的兵將就像撒開的大網迅速的往前撲。 “子言,快走!” 第94章 進城 “世叔,咱們一起!” “來不及了, 我久疏弓馬, 跟著你只能是拖累, 快, 你趕緊上馬,他們要到了!” 梁新百看著狼撲而來的軍士,第一次徹底慌了神。馬關成一走,他就想著趕緊帶杜聞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沒想到城樓上的人反應這么快。開頭他還以為那一陣箭雨不過是震懾,在場的都是正二八緊的朝廷命官,陸冉一個武將, 沒有圣詔在手豈敢擅動, 可那接二連三倒下的衛士很快就把他的幻想打破了, 他們是真的在殺人! “那世叔你怎么辦,陸冉就是個瘋子,你落在他手里……”杜聞身上還帶著血跡,聲音聽起來有些慌亂, 剛才沖在前頭的護衛全被射了個通透, 他跟的遠,雖沒被傷著,但他和梁新百的官轎都已經翻了,轎頂上零星插著幾只尾羽,還在顫動。 “別管我,你逃得出去咱們才能有希望, 記住,不要去找馬關成和涂漢中,快馬往京城去,不要回頭!” “世叔……”梁新百這是要一個人留下來承擔,把他從這件事里撇出去,杜聞不甘心,他紅著眼眶喚著馬后的人,期盼著事情能有轉機。 “緊急關頭不要做這般小兒女姿態,子言,你的身份太敏感了,既代表著老師又牽涉著誠王,所以絕不可以和汪明全那群人糾纏到一起。此番,若馬關成他們能及時趕回扭轉敗局,那一切都還有轉圜的余地,至多咱們在蘇南的布局全部廢掉,世叔舍了這個蘇州知府,把簍子堵住。若涂家趕來也不頂用,那……” “不會的,祖父誠王都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的,馬家姜家他們離蘇州不遠的,我這就調他們來……” “不可!”梁新百一聲厲呵,嚇住了慌神的杜聞,也幸運的讓他清醒了不少。 “世叔,世叔……,我得救你啊。” 這兩個人都清楚,梁新百留下,就逃不了一個死字。他本人是沒摻和蘇州稅銀的案子,可他身后的誠王卻是這件事的主導者,汪馬等人的動作更是他默許的,事后諸多痕跡也都是他出手抹去的,這點證據確鑿。 梁新百仰天長嘆一聲,為官多年,他怎會不知自己留下的下場,只是眼下他是真的走不了了,按了按胸口的東西,不到最后關頭他真不想走那條路。睜眼望著杜聞上馬,他盡力保全了杜家的希望,老師那里也算有個交代了,但求,圣上能看在梁家兢兢業業忠于王事這么多年的份上放過府上老幼。 “快走吧,記得把我說過的話帶給老師,讓他老人家想想到底值不值得。” “是,子言記住了,一定……” “想走,問過我了嗎?”陸冉胯下軍馬原就是疾馳所用,他身手又好,梁新百兩個磨磨唧唧的時候,他就一心往這邊沖,這會兒恰恰好趕上了杜聞。 “不好,攔住他!”梁新百說到底還是個文弱書生,眼見著陸冉就要殺過來,心神大亂之下無計可施,只能先指使著身旁的護衛頂上去,希望能給杜聞爭取點時間。轉頭奪過護衛的馬鞭對準后臀就是狠狠一下,“快走!” “世叔保重。”杜聞趕在危急時刻撿回了腦子,他得盡快趕回京都,蘇州已經事不可為,要尋轉機,只能回京。 這些護衛心里也怕,瞧著陸冉身上那氣勢就知道人家是正統軍中練家子,他們幾個撲上去不是送 死嗎,可他們都是梁家杜家的護衛,身后一家老小都在府上,要是現在往后縮,恐怕得帶累全家。沒辦法,幾人只能拼死迎了上去。 “不自量力!”陸冉身上的軍功都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千萬人里廝殺來往,豈是面前幾個區區護衛可以擋住的。 “唰唰”只見刀影閃過,兩旁涌上去的護衛便都被砍倒一旁,不死即傷,偶剩一兩個還能喘氣的也都站不起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陸冉朝著杜聞追去了。 “駕,駕,駕……”杜聞從沒有把馬飆過這么快,快到他都來不及看路,只能一心往外沖,身旁的護衛一個接一個的落下,他耳邊尚還能聽到后面的慘呼聲,越來越近了,杜聞不敢回頭看,他握著韁繩的手都在抖。 蘇州多幽徑,除了城門附近是一片開闊地帶,外面無不是叢林密布,杜聞駕馬馳奔,一開始就放棄了官道,他身下的馬匹腳力一般,走官道恐怕馬上就會被陸冉趕上。他想著,只要能跑到林子里去,陸冉應該就再難找的到他,可他忘了,蘇州多林也多水,林水相繞,處處都是坑洼,白天時看得見不會誤陷,可這烏漆嗎黑的夜晚,人小心謹慎都不敢保證不會看錯,更不要指望胯下的畜生了。 “嘭。”馬前蹄陷了下去,整個馬身卻還在往前趕,導致整匹馬幾乎要直立起來,馬上的杜聞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甩了出去,整個人在草地里滑行了七八米有余,直至撞上一顆大樹才勉強停了下來。 “噗”一口血吐出,杜聞這下是真的跑不了了。 “呵,自作自受,你說你要是乖乖待在城下不動,哪還用受這份罪。”陸冉下馬蹲在杜聞身邊查看傷勢,萬幸這小子穿得多,這兩天蘇州天氣濕潤地面還算比較軟,要擱京城那硬板地,剛才那下他不被摔死也得被撞腦而亡。 “陸將軍,你,你放我一馬,杜家來日必有重謝!咳咳……” “得了吧,都到這時候了還想忽悠我,趙家那小子可都跟我說了,蘇州這回事一了杜家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你就是現在答允我座金山銀礦,到時候也都白瞎。再說了,爺想要的東西你們杜家也給不了,你這點心思還是留著給待會要對付的人吧。” “趙秉安,趙,秉,安,他想要什么?”杜聞捂著胸口追問,他就不明白了,就算馬關成他們幾個動了趙秉寧,可畢竟沒成事,為什么趙秉安要對他們如此趕盡殺絕,不留一絲活路,這對永安侯府有什么好處,難不成,趙家也站隊了? 肯定是了,要不然他為何能讓陸冉這個魔星言聽計從,必定是永安侯府和定國公府在背后做了什么交易。 太子這幾年偽裝的太好了,在朝務上從不多言語,由著誠魏康幾位皇子在朝上鬧騰,只一心做孝順兒子。他怎么也想不到東宮會突然在誠王背后插這么狠一刀,還是由一個無品無級的趙秉安動的手,說出去得驚落多少人的眼球。 “這我怎么知道,那小狐貍心眼一竅一竅的,誰也猜不準,你呀,惹上他就自認倒霉吧。”陸冉也懶得再跟他廢話,直接把人綁上馬背帶了回去。 蘇州城下,梁新百攜一眾官員已經都被拿下了,他們倒是都沒被綁,還被人恭恭敬敬的“扶”著,只是靠近了看,就會發現他們一個個的都是雙股顫栗,滿頭虛汗,除了旁邊這些扶著他們的兵將,城外還有不少人手,這些人干的活就不那么輕松了,正在處理地上那一具具血rou模糊的尸體呢。 這也是那些眼高于頂的大人們突然乖順下來的理由,瞧著旁邊的人一個個被殺,對他們的沖擊絕對是巨大的,他們現在一點也不懷疑,要是他們敢表露出來一點不配合的意思,立馬就會被像處理地上那些“亂黨”一樣處理了。 陸冉一到城下,就把馬上的杜聞給扔了下去,要不是趙家小子點名要這個人,他哪用費心去追,直接一箭殺了最方便,這會兒瞧著城下死傷的兄弟就更不要妄想他能給這群人什么好臉色了,別說人還活著,就是杜聞立時跌死,他也不在乎。 “子言,你怎么了?快去請大夫啊!”梁新百瞧著杜聞那蒼白的臉色,嘴角壓不住涌出的血跡,心里真是悲憤到了極致,陸冉他們怎么敢,他們可都是一州命官啊! “杜大人這是……” “這,這都吐血了!” “嚎什么嚎,那是他自己墜的馬,可別冤到本將頭上。” “那也得趕緊請個大夫啊,你沒看見他都快咽氣了嗎?”梁新百抱著杜聞,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怒火,他不敢在這種關頭質問陸冉,可杜聞的情況怎么能拖。 “想找大夫,可以啊,只要大人進了蘇州城,那就有大把的大夫等著呢。不過,本將先說好了,現在進去,可就是諸位大人自愿的行為,和本將還有蘇州駐軍一文錢關系都沒有。”雖然覺得趙家小子非要補這句有些多余,但畢竟是為自己打算,陸冉也就領了這份情。 “你!”真是厚顏無恥到了極致,明明是武力脅迫,偏還要給自己帶個大義的帽子,梁新百心里算算他今夜折進去的那些人手,簡直要氣炸了。 “嗯?” 陸冉一出腔,旁邊的眾將衛秒懂,刀柄立刻就動了,“刷——”,百刀齊出,似是一言不合又要重回剛才的局面。 “府堂大人,進吧,趕緊進吧……” “就,就是,小杜大人等不起的,咱們還是進去吧。” “府堂大人,救人要緊啊。” 梁新百瞧著那些人的嘴臉還能說什么呢,有沒有這層遮羞布,這蘇州城他們都是要進的,那何苦再把杜聞給搭上呢。閉上眼,終是無力的點了頭。 “進吧,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