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不用問了,是趙秉安,本官未出京前曾在國子監見過這位,是他……”杜聞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疏忽,他早該想到的,蘇州這么大動靜,永安侯府怎么置之不理,而趙家一旦要出人,還有誰能比那個人更能拿得出手。一開始趙秉寧那些反常舉動開始的時候,他就應該考慮這背后是不是有其他的人的手筆,是他太自負,一步錯步步錯,失去了一開始把握節奏的機會,接下來就只能被趙秉安牽著鼻子走了。 汪明全不大明白,不過一毛頭小子,瞧著沒多大點,怎么就把這倆人唬成這樣,不過他為人謹慎,所以試探著問了一句,“這,趙,趙秉安是什么人物,連老馬你都能鎮住?” “呵,人家可是京中有名的少年英才,陛下御口親贊過的,我哪能比?不過,這小子背景著實是雄厚,一般人可望不可即。”提起這個,馬關成就不自覺得往杜聞那邊看,都是高門望族出來的,人家那兩位才算是旗鼓相當啊。 “說說唄,也給咱們長長見識,……” “就是,老馬,你趕緊說,這時候還賣什么關子,摸清了他的底咱們才好下手啊。” “呵,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想動那位,你知道他身后都站了哪些人物嗎,不說別的,就現在內閣的沈首輔,那是人家名上的外祖,馬上要進內閣的邵文熙邵大人知道吧,那是他老丈人的親大哥,忘了說了,他爹是工部左侍郎兼內務府主事,與宮中關系密切,他嫡親叔父是左儉都御史大夫,手下統著十三道監察御史呢,他授業恩師說出來嚇死你,邵雍邵老先生知道嗎,湖湘書院那些大人都是他同門師長,你動他,找死吧你。” “咕隆”剛才開口的那位還沒聽完馬關成的話呢就嚇的咽了一口唾沫,恨不得立刻給自己一巴掌,讓你嘴賤。 “這種公子哥雖然金貴,但上京里頭應該也不少,咱們到時候盡量避開他就是了。”汪明全剛才也被那小子的背景震住了片刻,但他很快回過神來,眼下的危局才是最關鍵的,其他的可以以后再修補,得先自保再考慮其他啊。 “就怕那小子自己站出來和咱們糾纏啊。” “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以為自己讀兩本書就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了,咱們可在蘇州經營了這么多年,難道還對付不了一毛孩子?” “說得對,出身好不一定有本事,趙秉寧不也是永安侯府出身嗎,這些年也沒看他有什么作為啊?” “他和他們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杜家這些年為了給誠王拉攏人手,往國子監里投了不少子弟,直系旁系的都有,也曾幾次想和趙家這位十公子接觸,只是無一例外都被擋了回來。三年前的祭天大典他也在場,后來內侍監那件事他也是全程關注,當時他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不說別的,這些年有幾個人能全須全尾從內侍監出來,事后還沒有撕破臉的,擱他自己身上就不可能。 城樓上的少年公子似也是知道下面的人已經注意到他,便也不再躲閃,坦然的笑了出來,甚至因為杜聞長久的凝望,還朝下規矩的行了一禮。 “永安侯府趙秉安,見過杜世兄攜諸位大人。” 第92章 對峙(三) “趙賢弟客氣了,掰指算算, 咱們也有近兩年多未見了, 賢弟這次來蘇州, 一定要讓為兄盡一盡地主之誼。” 對付趙秉安和對付趙秉寧, 絕對不可同日而語,杜聞一開始就把警戒的心思提到了最高點,盡量不露出馬腳。 雖然剛剛才被譚志鵬小小算計了一下,但趙秉安臉上絲毫未見惱色,他笑語盈盈的拉過譚志鵬僵硬的手掌,抬在城樓上交握了起來,“恐怕要辜負世兄的一番好意了, 明誠已經與譚大人有約在先。” “哦?那倒是可惜了。” 這譚志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陸冉不是積怨已久嗎, 此時又為何和趙秉安他們站在一起,而且這大半天未見他出過一聲,這里面到底隱藏著什么陰謀?杜聞擰著眉頭望向梁新百,得到的也是一個一無所知的回復。 “譚大人好心計好手段, 都淪落到這個下場竟然還能反手回擊一把, 真是讓明誠佩服。可惜啊,下面的諸位大人對您的好心好像并不領情,瞧瞧他們,一個個望著你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趙秉安手上陡然被握緊,旁邊的人好似要拼命拉扯,可惜沈林這次早就防備著呢, 兩手對著琵琶骨一壓,立時就讓他疼的差點暈過去。 “譚大人,良禽擇木而棲,底下那些人眼瞅著就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你何必還非要把自己賠上呢,從五品的官職,你爬了多少年才到現在這高度,啪唧一聲摔下來,受的了嗎? 再說了,現下就是明誠放你回去,蘇南官場也已無你立身之地,馬關成他們的行事作風明誠也略知一二,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就憑梁新百,是決計保不住你的。” 譚志鵬自再次被扣住琵琶骨之后就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可就那樣他也沒再和趙秉安開口,他不是谷一用,身后有宮里撐著,可以無所顧忌的行事。從在官場里摸爬滾打開始,他就從不信那些花言巧語,想他倒戈,光說可是沒用的。 陸冉就瞧不得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樣,壓低聲音威脅道,“姓譚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馬關成這人性子可比我急多了,你放在淮陰的人雖然不少,但還能比趙秉寧帶在身邊的那些侯府護衛厲害嗎,趙秉寧幸運,只折了一條腿,想想你那一家老弱病殘,能留下來幾個?” “畜……生……” “彼此彼此,你當年能攀上涂家那棵大樹,用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趕緊下決定吧,要不然就是咱們的人手派出去說不定也趕不及了。” “賬……簿”譚志鵬壓抑著沖向喉頭的鮮血,又斷斷續續的念出兩個字。聲音很小很輕,就只在一旁的幾個人聽見了。 “賬簿?他說的是田文鏡那本吧,呵,那本咱們可早就拿到手送進京里去了,用不上你惦記。”趙五在旁邊有些嫌棄的補充著,姓譚的這人自恃太高,都成為階下囚了還想拿捏他們,做夢呢。 “賬——簿,賬——簿,賬簿……” 趙秉安倒是不這么想,他心下一合計,兩眼就冒光了,“你手里有這三年蘇州的新賬簿?” “嗯……” 趙秉安和谷一用對視一眼,這可真是天降之喜。要翻蘇州三年的舊賬,就越不開織造局,那或多或少就要傷及宮中顏面,這算是谷一用一直擔心的一件事,而現在有了這個新賬簿,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織造局這三年未動過稅銀,就算從汪馬幾人手中接收了些銀子,數目也不大,圣上那不難交代過去,而且由譚志鵬和谷一用兩人聯手內外揭發蘇南貪腐巨案,那就能把永安侯府在這件事情里的影響淡化,換句話說,把太子在蘇南插手的痕跡給摸輕,誠王可以敗于國法圣意,但絕對不能和東宮有所牽扯,要不然這些年的隱忍就都白費了。 “扶譚大人下去,稍后這邊事了,我親自和譚大人談談。” “是,主子。” “哼!”陸冉開始后悔,當初進城的時候為何要等,直接動手殺了算了,現在這情形,趙家小子恐怕不會再把人還給他了。 “咳,世兄勿惱,譚志鵬手里捏著的東西至關重要,暫且先容他一時,等以后事情定下來之后,明誠必給世兄一個交代。”譚志鵬這種人為了向上爬不擇手段,他今天可以背叛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梁新百,以后只要價碼合適未必不會背叛東宮背叛永安侯府,這種人不值得拉攏,對他伸手只會被反咬一口,所以趙秉安也只打算和他虛與委蛇,達到目的即可。 城門下馬關成等人看著譚志鵬被人恭恭敬敬的請下去,一個個手腕捏的噼啪響,“梁大人,你就不想解釋一下嗎?” “本府識人不明,還有什么好說的……” “什么好說的?您有太多東西該說了。這譚志鵬可是您一手提拔上來的,要不是給您一份薄面,蘇州同知哪輪得到他,這幾年他往涂家那個老東西那送了多少銀子,你當我們都瞎吶,不過是看在杜大人的面子上不言語罷了,可如今,那小子一聲不吭的就叛變了,他可對咱們那些事知道的一清二楚,等將來往上面一捅,啪嗒,咱們都完蛋!” “那你什么意思,殺了他?你進得去蘇州城嗎?咱們手上無兵,這就是死局!”要說現在誰最想殺了譚志鵬,那梁新百當居首位,一時眼瞎,提拔了那么個白眼狼,這譚志鵬知道的可不止蘇南這點事,當初往京中運送的銀車為了不引起眾人的注意,都是從蘇州直接運走的,這里面可都是譚志鵬經的手。 “咱們沒有,那就去找有的人。” “老馬,你什么意思?蘇南就一萬駐兵,除了陸冉帶來的這些,就剩下隴江的涂康柏了,要能請得動他,咱們哪還用跟趙家那個小崽子廢話。” “說得輕巧,那老東西粘上毛比猴還精,向來是只收銀子不辦事,要他出兵,呵呵,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誰說一定要涂康柏出兵了?” “嗯?” “隴江北邊直接接壤山西,最近那邊林寇猖獗,竟然劫了隴江獻進宮的貢品,關乎宮里的事,涂康柏早就趕去處理了,沒個十天半月且回不來。” “那現下掌著涂家軍的是誰?” “涂康柏長子涂漢中。” “怎么會是那個廢物,涂漢群呢?” “被老頭子帶走了,涂家那點破事你們也都清楚,涂漢中只占了個嫡長的身份,哪抵得過戰功赫赫的涂漢群,恐怕他連現在在盧湖駐守的涂漢武也比不過。” 汪明全點點頭,這話不假,涂家這位長子按說也沒有什么大的瑕疵,可架不住同胞幾個兄弟太優秀,兩相對比便襯得他愈發平庸無能。 “軍中已有傳聞,待此次凱旋,涂康柏將會給涂漢群請封。” “還請封,這涂老二可已經比他哥高兩級了,再封一級,涂家老頭子這是要廢長立幼了嗎?” “不止呢,從駐軍里面傳出來的消息,涂家老頭子好像要把他大兒子掃地出門,打發去寧波做遠駐,以后這涂家將主的位子恐怕就是涂二的了。” “涂漢中,就這么認了?” “當然不是,他可是涂家的嫡長子,什么都沒做錯卻要被發配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熬到哪輩子是頭兒。前些時日,涂家老頭子剛出發的時候,涂漢中就找上我了,希望借助馬家在軍中的力量幫他奪回在涂家的話語權,當時我覺得風險與收獲不成正比就沒搭理他,現在看來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杜聞聽到這,心里的糾結已經到了極致,他避開汪馬幾人,問詢著梁新百,“世叔,他們如此行事,恐怕會把蘇南的事越鬧越大,咱們要不要壓一壓。” “由著他們鬧吧。” “世叔?” “譚志鵬這個人絕不能留,他知道的太多了。涂家是地方軍門,這事又是馬關成牽的線,真控制不住了就一推四五六,把那些人都推出去頂罪就是了。斷尾求生,只要不再過多波及,蘇南,舍就舍了。” “可誠王那里如何交代?京中諸門如何交代?” “誠王,誠王已經從蘇南抽夠了銀子,這些人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棄子了,就算誠王要保他們,那跟咱們有什么關系,老師在吏部辛勞布置了那么些年可不是為了天天給誠王擦屁股的。子言(杜聞字),奪嫡之路千難萬險,現在的誠王,已經不值得咱們拼盡一切去輔佐了,咱們得留一條后路啊!” 這番話驚出杜聞一身冷汗,他不知梁新百何時生出了這番心思,雖然這幾年誠王愈顯頹勢,但杜家還是堅定的誠王黨,尤其是誠王妃誕下世子之后,那更是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梁新百卻和他說準備后路,這是什么意思? “老馬,你確定涂漢中能聽你的話,調來兵馬攻城,我還擔心就是他能來,這蘇州城破不破得了,恐怕還是個問題,他到底不是涂漢群吶。” “那你說怎么辦,除了涂漢中咱們還能指望誰?” “好!趙秉寧他們不給咱活路,咱就跟他們拼了,調涂漢中攻城,就以陸冉他們用的名義,清查蘇州謀逆。只要做了谷一用和譚志鵬,朝上的人死無對證,他們就不能拿咱們怎么辦,到時候杜老自會為我們轉圜的,對吧,杜大人?” “啊?哦,這件事,殿下應該不會不管的。”杜聞不能代表祖父在這件事上表態,杜家也絕不能摻和到這種事態里,所以他在回答時偷偷替換了概念,想讓人收拾爛攤子,找誠王去吧,他們杜家再觀望觀望。 “殿下”這兩字一出,立時安了大部分人的心,他們在蘇南這邊做了那么多,為的不就是從龍之功嘛,只要撐過這關,等誠王即位,他們加官進爵跑不了。這么一想,眾人的士氣立馬上來了,一個兩個都開始催促馬關成盡快調兵。 第93章 對峙(終) “馬關成那小子怎么走了,他想干什么去?”陸冉眼尖, 城下人剛上馬他就看見了, 打量著下面的情形他怎么越發覺得不對呢。 趙秉安捏了捏手指, 全面思索著可能的遺漏, 不應該啊,蘇州現在的局面他已經在腦海里推演過很多遍了,鎖城不開,這就是死局,馬關成能有什么辦法,除非…… “馬家在蘇州邊境周圍有兵馬嗎?” “應該沒有,馬家一直是京中西驍營的常駐, 族中子弟若在軍中一般都會往北疆調, 剩下的也出不了西北。不過, 馬家這兩代沒什么將才,漸漸從前線上退下來了,很多與我同輩的都被打發出京到地方謀生,不過你也知道, 馬關成既已在蘇州任職, 那馬家其他人自然就要避嫌。按照兵部早先發布的勘合,馬家距離蘇州最近的人手也得是在山西臨猗,而且還是個旁支。” “臨猗是不是和隴江接壤?” 陸冉聽到這隱約感覺自己摸到了一些什么,不用地圖就趕緊在腦子里拎出了這兩個地名,估測幾番,謹慎著說, “這倒不是,不過這兩個地方也很近了,騎兵馳援的話也就半天功夫。” “你懷疑涂家?可你剛才不是說涂康柏不會來嗎?” 趙秉安呼出一口氣,順著陸冉的話理著思緒,“確實,按常理涂康柏絕無率兵來攻的可能,可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來馬關成還能從哪里調人?” “咱家手上倒有個消息。日前隴江獻貢的九彩祥龍繡玉屏風,在押送進京的路上被劫了,傳言是山西境內的林匪所為,這可是貢品,不管是在誰手上出的差錯,護送的衛隊都逃不了干系。” “押送貢品是在宮里面前露臉的好差事,涂家那個老東西怎么舍得交給別人。” “陸大人說的是,負責押送的正是涂家的長子嫡孫涂永集。” “呵,那小子我見過,和他爹一樣,窩囊廢一個,快二十多的人了,連血都沒見過幾回,比涂老二家的那幾個小狼崽子差遠了。” “這涂家,是怎么一回事?”趙秉安剛剛到蘇州,很多消息就是沈林打聽到了他也還沒來得及聽,干脆就直接朝陸冉他們問了。 “不就那檔子事唄,諾,跟你家一樣,長弱幼強,涂老大廢物點心一個壓不住底下幾個兄弟,涂老頭子也偏心他家老二,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蘇州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將來涂家的主事人是涂家二爺涂漢群。” “那涂家大爺呢?可有關于他的傳聞?” 谷一用搖了搖頭,接上了這一問,“很少,這位就是蘇州的一個笑話,近些年已經不大露面了。不過這次涂家去剿匪,倒是留了他駐守本營。” “什么!”趙秉安腦子里的神經一下就繃緊了,千料萬算,居然出了涂家這個變數。要他是馬關成,就絕不會放過涂漢中這個絕佳的棋子,稍加蠱惑,就是握在手上的一把好刀。 趙秉安回身看著陸冉,瞧見他那凝重的臉色,心里也忍不住跟著拉緊。 “世兄,涂家軍你能應付的來嗎?” “陸將軍肯定可以的,都是五千對五千的編制,陸將軍威名赫赫戰功遠揚,怎是那默默無聞的涂漢群可比的。”谷一用在旁邊鼓吹者陸冉的功績,這會兒他一點也不嫌棄陸冉兇悍了,巴不得他越厲害越好。 “五千?你們也太天真了,那只不過是明面上糊弄兵部那些蠢貨罷了,涂家軍營里至少養了一萬多人。” “啊……可是每年兵部發下來的軍餉就那些,涂家拿什么銀子來養剩下那么多人。咱家聽說過多報人頭吃空餉的,沒聽說過自掏腰包養兵的。陸將軍,您可別忽悠咱家。” “哼!指望兵部發的那點軍餉,地方駐軍早就餓死了。我們養兵自然有我們養兵的辦法,這個你不用多管。我只能告訴你,涂家軍里魚龍混雜,有蘇州本地的老牌駐軍,也有后來納降的戰力剽悍的水匪。涂家老頭子交友廣泛,他的軍營里什么樣的人物都有。別以為雜牌軍就差,涂家老二早些年就整合練兵,分化訓練,經過這些年,至少不會比我手下的兄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