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是我,趙猛,有急事通報四少!” 是自己人,屋里的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趙秉寧揮手示意把人放進來,這趙猛是他父親暗地里交給他的人手,幾次救他于危難之地,絕對信得過。 “四少,出大事了,客院失火了!” 趙四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只要火不燒到他這堅園那就沒什么關系,吩咐下人去救就是了。他剛覺得這人小題大做,突然腦子里一道白光閃過,說話的聲音都打哆嗦,“客院里住了誰?” 趙猛為難,這吩咐不是您自己下的嗎,這會兒又忘了,可主子問了,他也只能澀聲回答,“今兒晌午接到的五少十少都在里面呢,火勢十分兇猛,兩位少爺還沒有消息傳出來。” “嘭”趙四這次真的是嚇得肝膽俱裂,老五死就死了,料想二叔也不能拿他怎么樣,可小十要是出了什么差錯,不說祖父他老人家那里怎么交代,就是三叔五叔還有他們背后的邵家蔣家沈家,就絕饒不了自己,到時候別說執掌吏部的美夢了,他能撿條命就不錯了。 “主子,主子您怎么樣了?” “廢物!還管我干什么,趕緊去救人啊!” “可,可您這還得有人守著啊。” “守個屁!小十要是出事,一切就都完了,你們都去,不行,”趙四雖然心里急的很,但他還留了個心眼,要是把身邊的人都調走了,那些人再對自己下手怎么辦,可小十又不能不救,祖父真是老糊涂了,二叔三叔他們也不帶腦子,蘇州這么大的事怎么能派小十一個半大孩子來,會讀書也不一定能應付的來官場上這些魑魅魍魎啊,府上不是開玩笑嘛。他摸摸枕頭底下的賬本,這是他的依仗,不能離身,迅速揣進懷里,壓在胸口,這才算是平靜了些,“堅園的人手分兩撥,趙猛你帶人去客院救火,不管折損多少人手務必要把十弟平安帶出來,我攜剩下的人馬隨后就到。” 趙猛聽到這話心頭一凜,他知道,今晚要是救不出十少爺,那他,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了。 “是,屬下必竭盡全力!” 而在客院這邊,一撥一撥的暗衛藏于來往救火的隊伍里,他們將火油隱于水桶,游走在客院外周,不遺余力的把聲勢鬧大。 “十弟,老四怎么還沒來。”打扮成差役的五少爺額頭上滿是汗水,既是被烈火熏烤的,也是心急所致,他望著身邊同樣提著水桶卻面色平靜的堂弟,第一次覺得父親說的沒錯,十弟生來就是一個謀大事的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再等等吧,快了。”暗衛早就傳過信了,后衙正中的堅園有重兵把守,不出所料,老四就應該龜縮在那里,趙秉安很清楚,以老四的頭腦,絕不會允許自己喪生蘇州,至少不能死在他的后衙里,可讓他不顧己身安危全力施救,那也是癡人說夢,到時候他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分兵幾路,那自己就有了可乘之機。至于州衙這些捕快,呵,層出不窮的起火足夠他們焦頭爛額了。 事實很快就驗證了趙秉安的說法,一隊訓練有素的常甲護衛很快趕到客院,他們身手比這些差役可要高明的多,一個個的都奔著臥房去了,偏偏臥房處在內深處,火勢最是兇猛,隱約能透過被火舌舔噬的窗沿看見地上躺著的一道身著錦緞云杉的身影。趙猛幾個對視一眼,咬咬牙,拔刀沖了進去。 不過一刻鐘,拄著拐杖的趙秉寧也終于出現在客院外,他瞧著這烈火熊熊,漫天紅光,心都涼透了。 “人呢,我問你們人呢?說話啊!” 旁邊的師爺被趙四拎著衣襟逼問,臉都勒紅了,他苦喪著一張臉,幾乎是哭喊著回話,“大人,火勢太大了,咱們根本進不去,只能在外面往里頭潑水,起不了多大作用,猛爺他們剛才執刀沖進去了,或許,或許能把兩位少爺帶出來,也,也說不定。”怎么可能,這樣的火勢,就算趙猛那樣的練家子都不一定逃得出來,那兩位侯府嬌滴滴的公子哥估計早就被嗆死了,這會兒派再多人填進去,最多,也就是能撈個尸體出來就不錯了。 趙四心里哀涼一片,他已經不寄希望能把人平安帶出來了,現在,最后的挽救就是能護住小十和老五的尸身,讓他對府上有個交代。他狠狠推開被嚇住的師爺,深吸一口氣,轉頭對身旁的護衛暗聲吩咐,“你再帶一隊人進去,小十要是還清醒,那皆大歡喜,不惜一切代價把人救出來。要是他死了,就把尸骨帶出來。可要是他半死不活或是……,就不用浪費功夫了,送他上路,做得自然點,省得給咱們日后添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能站在趙四身旁的,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這人聽到主子吩咐后,握著刀柄的手都開始發抖,可是瞧著火光映襯下主子那陰沉的目光,他一個激靈又清醒過來。 “是,奴才記住了。” 這主仆倆在火場外旁若無人的密謀,殊不知他們的一番動作一絲不拉的都落在了潛藏在旁邊的趙秉安和趙五眼里。 雖然因為火場的動靜太大,趙秉安這邊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可就沖老四吩咐后,一群人霎時轉變的氣勢,就知道老四那個混賬沒打什么好主意。 “十弟,要動手嗎?” “再等等,差役已經被遣散,四哥的貼身侍衛也似是要進客院了,等他們進去之后就闔死院門,把那些人困在里面,到時候抓四哥易如反掌。” “好,都聽你的。”趙五恨得咬牙切齒,老四這個喪德玩意,虧他先前還在十弟面前為他求情,可他呢,除了那些差役就沒派府上一個甲士到他房里去看看,再怎么說也是堂兄弟,侯府還沒分家呢,活該他被人收拾,怎不把兩條腿都給敲斷了呢。 瞧見老四身邊那些人一步步的走進客院,趙秉安這邊幾個人的心跳也開始急劇的跳動著,他慢慢地抬起手,直到最后一個人踏進去,才用力一揮,“關門!動手!” 霎時,隨著門縫突然闔死的一聲巨響,隱沒在差役里的暗衛齊齊展刀,眨眼間就突破了趙四身邊的防線,四把利刃架到了人脖子上。 局勢轉變的太快,趙四貼近身旁的護衛全部重傷,旁邊的侍衛刀已出鞘,可主子在人刀下,皆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四哥,許久未見,可還安好?” 趙四猛的一轉頭,就瞧見一個身量剛足的少年,雖是著一身差役服,可那通身的氣度,瞧著就不是尋常人物。火光突躥,把兩人間的距離似乎都照近了,趙四瞧著那眉眼,依稀還能看出三年前的模樣,這不是他十弟又是哪個? “好,好,好,小十你真是好樣的,在州府后衙挾持一個正五品知州,你是要造反嗎?” 趙秉安沒理會他,只望著中堂堅園的方向,算算該是有信了才對。 趙四心弦一跳,小十在等什么,這州衙里除了他,還有什么東西是小十惦記的。 趙四正要試探一二,就見一個黑衣男子疾奔而來,徑直跪在了小十面前,只是他說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主子,蘇州衙門大印在此,賬本不知所蹤。” 趙秉安打開沈林遞過來的包裹,對著火光一照,“蘇州正堂”,偏角還加印了他四哥趙秉寧的名字,錯不了。趙秉安也沒給趙四解釋,只是當著他的面,對著一份寫得密密麻麻的奏折精準的蓋了上去。 “趙秉安!” “搜他的身,拿到賬本連同這份奏折八百里急遞進京。” “我看誰敢,小十,你現在收手,我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既往不咎,要不然,你就等著……” “啪”出乎意料,打這一巴掌的居然是不聲不響的趙五,他聲色疲憊,“老四,你消停些吧,這是祖父和大伯他們的意思。” “不可能!” 趙秉安慢慢朝著趙四走了過去,對著還在警惕的那些侍衛,從袖子里掏出了永安侯的超品印章,“把刀放下!” 侍衛們從小被侯府豢養,對這枚印章不可謂不熟悉,當下皆被鎮住了,一個兩個的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把刀放下!”又是一聲厲喝,不少人已經開始動搖,“叮”有人扔了第一把,后面的都不難了,接二連三,終是所有人都卸了刀,看到這,趙四悔恨的閉上眼,完了,完了,都完了…… “四哥,只要你聽話,我可以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趙四瞪著趙秉安,眼神里的恨意直撲而來,“哦?十少爺又想做什么夭,我如今就是你砧板上的rou,想怎么處置不過一句話的事,何必再來作踐我,你們這些嫡出的永遠都是這樣,自以為是高高在上,你以為你是誰,憑什么用這種施舍的語氣和我說話,我不稀罕,有本事你弄死我啊!來啊!” “四哥,你一死是痛快了,可柯姨娘和四嫂呢。想想看你在蘇州這些年辦的這些事,給府上捅了多少簍子,別說我現在只是挾持你,就是像你說的,我真把你弄死了,誰能把我怎么樣呢,大伯是不能和我爹、五叔翻臉的,要不然他連永安侯世子的位子都坐不安穩,縱使他心里恨我又能怎么樣呢,你死了,將來侯府就注定是由大哥繼承,你說他對于我為他掃除了你這個障礙,會是什么態度?嗯……再想想,沒了你的照拂,深惡于大伯母的柯姨娘會是什么下場,四嫂會是什么下場,我那位將將三歲你還未見過一面的小侄女會是什么下場?四哥,好好想想吧。”趙秉安靠近老四的耳朵輕聲呢喃,誰也聽不見他說了什么,只能看見四少爺的臉色慢慢變得呆滯蒼白,整個人漸漸開始顫抖。 “我都聽你的……”咬著后槽牙吐出這句話,趙四就癱在了地上,就像小十那個王八蛋說的,他死了容易,身后一家老幼怎么辦,指望趙秉宣,不如給他們預備一瓶砒霜,至少還能落個痛快。 “現在,立時,寫一封血書,隨奏折入京,內容我不多贅述,四哥,你都明白的吧。” 趙四雙眼無神,苦笑一聲,“明白,參誠王結黨營私,參蘇南官場貪腐成風,參他們大逆不道,公然襲殺朝廷命官,夠不夠?” “夠了,煩請四哥再下一條調令,以協查蘇州謀逆案為名,請蘇州邊屯駐軍進城。” “小十,你到底要干什么?” “四哥,既然已經決定要反誠王了,何不做得再徹底一些呢,織造署的賬可還沒有理清。” “你瘋了,你絕對是瘋了,居然想去碰織造署,你不知道織造署背后站的是誰嗎,簡直膽大妄為!” “知道啊,織造署背后站的是誠王嘛,只是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想來圣上也不會對織造署那巨大的虧空視而不見的!” 趙四的眼都瞪大了,小十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想借著這次的事把織造署全栽在誠王頭上,這怎么可能…… 第85章 四方云動 “你說什么,蘇州知州后衙失火, 抓住人了嗎, 是哪個蠢貨派過去的?” 蘇州知府梁新百半夜被心腹幕僚吵醒, 原本心情就不大順, 這會兒聽到這樣的事更是氣的快發瘋了,衣服都沒穿好,就把旁邊的小廝捧上來的水盆給掀翻了。 “一個個都是要瘋了,怎么一點都穩不住,我不是交代了再等等嗎,趙秉寧那個小子眼看就要松口了,現在可倒好, 功虧一簣!唉……” 梁新百現在心里就跟油煎一樣, 他雖是蘇州知府, 趙秉寧的頂頭上司,可他這個知府的轄區可比蘇州知州的轄區要大多了,三州七縣,近三百萬戶人家, 一個不留意就能生出事來。尤其是蘇州, 織造署、市舶司都在那個地方,金流銀出之地,是非豈能少得了。 想起蘇州,他就忍不住想到誠王,想到誠王,他就忍不住想起年逾花甲還在京里奔波的老師。要不是誠王執意重開蘇州這個火葬場, 他一系師兄弟何至于淪落到這個境地,時時跟在一群蠢貨身后擦屁股。 “沒有,傳信的人只說蘇州衙門火光沖天,死傷慘重,具體情況還有待查明。” “譚志鵬呢,他不是蘇州同知嗎,這個時候怎么不出來主持大局,好歹壓一壓場面也好啊!堂堂正五品的官衙居然被人縱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們是不是覺得朝中人放在蘇州上的目光太少了,啊?一群蠢貨!” “大人息怒,息怒……” 梁新百生氣歸生氣,但也知道這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勉強自己喘上幾口,平靜下來, “加派人手,一定要給我查清楚趙秉寧死了沒有,通知譚志鵬,盡快接掌蘇州,在上面來人之前一定要把蘇州的場面壓制住。” “大人,可若是趙秉寧這次又僥幸活了下來呢,畢竟他身邊帶的都是京中的好手。” “那就讓譚志鵬再勞累一次,送他上路!” 梁新百這決定早就在幕僚意料之內,他所慮的從來就不是趙秉寧,而是“那永安侯府那怎么交代,咱們花了那么多年心思,眼瞅著就要打通這條路子了,王爺要是能得永安侯府襄助,那在京中聲勢必然暴漲,現在要了趙四的命,會不會得不償失?” “呵,你也太天真了。趙秉寧什么東西,不過是永安侯府上的一個庶子罷了,就是再得寵也代表不了一府的立場,你可別忘了,永安侯正經的姻親是定國公府,那可是太子新出次子的母家,你說他們會向著誰?” 幕僚剛想問,那為什么大人還和趙秉寧那小子虛與委蛇那么長時間,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聽見臥房外有人通稟,“大人,蘇州河道汪明全,蘇州鹽科提舉馬關成,蘇州布政司主使杜聞攜另幾位大人到訪,現在大堂等候。” “瞧瞧,瞧瞧,平時三催四請不來,這會兒倒好,出事了,想起我這上司了,他們那么能,五品官衙都敢燒,還來找我干什么,自己撒的攤子自己收拾去,我沒空,不見!” “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其他人不見也就罷了,這小杜大人……” 梁新百聽到這名字,腦門也是一陣陣的抽疼,仰面長嘆一聲,走到如今這地步,他們哪還有回頭路啊…… “讓他們等等,容我,換身衣衫。” “大人,何必如此喪氣,局面,未必不能轉圜,再說杜老在京中坐鎮,不會對咱們不管不顧的。” “但愿吧。” 蘇州知府大堂,幾個身著常服的中年男子都有些坐立難安,他們手里的那盞茶都快喝了兩刻鐘了,這梁府臺怎么還不來。 一個身形富態身著五彩蝙蝠團錦的矮個首先坐不住了,他把茶杯往案幾上一撂,就嚷嚷開了,“等等等,這都什么時候了,府臺大人怎么還不出來,后院里不能隔天再忙啊!” “老馬,你還別不服氣,誰讓人家是知府呢,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愿意抽空見你就不錯了,還要求這么多。”坐在左手旁下座的一位,在對面剛開口的時候就接話堵上去了,他就看不上這馬關成一副莽夫樣,一個捐出來的監生,死皮賴臉考出來的三甲掛車尾,要不是他命好投身馬家,也配和他們共坐一堂。 “汪明全,你說話能不能不這么陰陽怪氣,要不是你一再阻擾我動手,說不定賬簿早就拿回來了,今天大家伙怎么還用坐在這擔驚受怕。”別看馬關成平時一副魯莽樣子,其實他心里小算盤打得響著呢,這一句話的功夫就把在場大多數人拉到他這個陣營里。 當初賬簿的事一露頭,他就主張先下手為強,收拾了趙秉寧那小子,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可汪明全偏不答應,非說是那邊還沒查他們這邊就急著動手,有不打自招之嫌,結果一拖再拖,就拖出事了。 瞧著底下那些家伙接二連三傳過來不滿的眼神,汪明全真是氣得想把手上的茶盞咬蹦,難道當初光他一人不同意嗎,不都嚷著要慎重要慎重,現在一個個擺出這副嘴臉,真是令人作嘔。 “那你也不能縱火燒衙啊,你不知道這動靜有多大啊,怎么壓的下去?” “嘿,你別血口噴人啊,誰放火了?” “呵,有本事等你到了都察院大理寺也這么說,那我就信你。” “王八犢子,你咒我……” 眼瞅著這兩位冤家又要鬧起來了,旁邊坐著的趕緊起來拉架,這都什么時候了還鬧騰呢,身家性命都快折騰沒了喲。 “好了!都消停些吧。”眾人循著聲往左手上座一看,似是真惱了,趕緊收斂了起來,就連一開始吵起來的馬汪二人也不敢再大聲言語,相互瞪了對方一眼后就憤憤返座了。 “馬大人,真的不是你動的手?” “不是,我拿我信譽保證,杜少,您吩咐觀望以后我就再也沒敢妄動,在衙門里都縮了半個月了都……” “行了,既然不是你,那還會是誰?要是咱們這邊的人,怎么到現在還沒傳回信來?” “是啊,可要不是咱們的人,還會是誰?唉,我當初就說譚志鵬這小子靠不住,這么大事,他到現在一點風聲沒遞出來,你們說他是不是叛變了啊?” “不能吧,當初要不是梁府臺提拔,他還待在蘇北扒拉土疙瘩呢,哪有機會披上從五品的官服,我瞅著那小子平時感恩戴德的很,不能在關鍵時候扯后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