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不過,下一場還得等一段時間,畢竟考生們都累了一上午了,午膳還是要用的。沒看見這會子,已經有差役領著食盒往里走了嗎。 對于趙秉安來說,面前這冷透了的四菜一湯算不上精致,更別提美味,但這已經是昌平最好的酒樓所能達到的極限了。所幸,趙秉安也不是個貪圖口舌之欲的人,雖然沒什么胃口,但為了下午的考試,他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不少。 旁邊那些家境不怎么富裕,吃不起科場餐的學子更慘,這冰冷的天啃著嘴里硬邦邦的餅子,簡直跟生嚼冰塊沒什么區別,而且他們又不敢多喝水,生怕待會去茅廁的時候錯過了下一場的開考。 這一休息就到了未時,聽著遠處傳來的鼓聲,所有人也不再在號房外溜達了,趕緊鉆進號房等著下一場考試開始。這一場考帖經,題目出的倒是中規中矩,讓號房里的許多人忍不住松了口氣。 朝廷律令森嚴,科場更甚,未結束考試之前,外面天塌了也不干你們的事,當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除非你不省人事,主考官認為你已經沒有考下去的價值了,那你就可以被抬出去了,但不得不說這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除非真的撐不住,基本上沒有人愿意去嘗試一下這件事到底有多丟人。 趙秉安雖說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但他真沒想到號房里條件這么簡陋。縱使花了銀子,也不過是多加了一床被子,一籃煤炭,就這還是來送東西的差役幫他點著的。天可憐見,他只點過烹茶的瓷爐,這個像火藥桶的東西是怎么運作的他真一竅不通。 “看來以后要認真了解民生,不能再把這些事情當玩笑一樣對待了。”這就是趙秉安迷迷糊糊就要睡著時的想法。 隔日清晨,得益于他往常的作息,趙秉安早早地就起來了,招來差役要來洗漱的東西后,他就開始打理自己。這也是他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不僅是因為人敬衣裳馬敬鞍,更是因為要對自己負責。不管是什么時候,見什么人,有什么事,有沒有人關注自己,都要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保證每一刻都是容光煥發,精神奕奕的,這樣會最大可能的幫你抓住每一次機會,趙秉安是這么想的,也是一直堅持這么做的,雖然jiejie老拿這件事嘲笑他脂粉氣。 今早開卷尤其的早,趙秉安他們尚沒用完早膳,幾位監考的大人就到了。忙急忙慌的剛收拾好,這邊鼓聲就響了,不一會兒卷子就發到了考生手里。 “呀!怎么,怎么考的是這個……” “這,這個,先生沒教過啊……” “誰會看這個啊……” “怎么辦,我一個也不知道啊” 幾乎是剛看到考題,科場里的學生們就驚呼出聲,隨后更是像在熱鍋上潑麻油一樣,一下就炸開了。 “肅靜,肅靜!科場重地,嚴禁喧嘩!”五大三粗的兵卒拿著棍棒一下一下敲著號門,馬上就把那群探頭的學子給嚇回去了。 “到底都是泥腿子,人家那些爺貴重公子們拿的也是一樣的題,人家也沒這般失態,還讀書人呢,我呸!” “好了,關咱們什么事呢,等熬過這三天,拿到賞銀,咱兄弟倆去街尾胡同樂呵樂呵,誰還搭理他們呢,以后又不見面。” “就是憋屈,當時明明是咱倆抽到了西場的號,偏偏被房大那王八蛋截了胡,不就是仗著他叔嗎,等有機會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他也眼饞西場的肥差,那可都是金貴人家的公子,估計等三天下來,回家買地娶媳婦兒的錢都夠了。唉,誰叫自己和兄弟沒背景呢,這種好差事就是臨到頭上了也保不住。嘆口氣,拍拍兄弟的肩膀,西場是別想了,這邊也得好好干啊。 看著手里的試題,趙秉安對于昌平縣令的感官再一次被刷新了,人才啊! 紙上內容不多,只有簡單的幾行字,大體意思就是要求概述《會典》第八冊 第二例的內容。 《會典》是什么,平民百姓可能不知道,但在官場上,就是初入吏司的小科員都能給你背上幾段。 為什么呢?這就要從這本書的來歷說起。 大朔孝宗弘治三年,以累朝典制,散見于簡冊卷牘之間,百司難以查閱,民間無法悉知,故命儒臣分館編輯,《大朔會典》,初擬一百八十卷。 孝宗確是位明君圣主,可惜命太短,二十又四登基,三十不過五就等極了。接下去的宣宗,英宗也沒活過自己的父親,最后倒是便宜了先皇光宗貞皇帝。 其實給先帝用“貞”是做謚號是非常諷刺的,因為他在位期間啥也沒干,就顧著修園子,選美人,讓幾位顧命大臣cao碎了心。偏生他美人睡得不少,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直到三十多了,宮里才有一個采女懷上了長子,就是如今的陛下。當時這本法典歷經四朝,已經修了近六十年了。結果就在先皇磕藥磕斷氣的前一個月,這本書奇跡般的修完了。這下當時的太子和大臣們簡直是喜大普奔,總算是能有點功績可以給先帝貼貼顏面了。 等到當今登基之后,頭一件事就是要選定監修、正副總裁及篆修諸臣給先皇修 《實錄》,大家也很上道,對于先朝那些糊涂事都用小節一筆帶過,主要就是抓住這本書,給先帝臉上使勁貼金。 那一段時間,朝野上下誰要是不知道這本書,那跟人搭話的時候都找不著話題。 對于趙秉安這樣的高門子弟來說,這本書就列在他們的必修書目里,而且現在只問到第八卷 ,要是這都答不出來,估計這家大人都不好意思再找上門。 雖然這道題目就是明顯的偏袒,但督察院還真就不能拿主考官怎么辦?難道你要說考《會典》考錯了,皇帝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削不死你! 所以說王大人聰明嘛! 趙秉安也不是圣人,他在有限的條件下還是更喜歡偏向自己的選擇。 第26章 縣試(三) 縱然不少考生怨聲載道,考試還是要進行下去。 高門子弟雖然心里竊喜非常,面上也得忍住不動聲色。 雖然已經提前開考了,但這場考試卻一直持續到下午申時,直到科場響起最后的催音鼓,許多學子才不情不愿的交上了卷子。 令人覺得玩味的是,不論什么出身的學子,除了個別兩個,基本上都是踩著點交上來的。 這群小子,都不簡單啊,王開遠怎么說也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好幾年了,揣摩人心的本事雖不如那些人老成精的老狐貍,但他自品也有幾分心得。想想自己在他們這個年齡,要是遇到這樣的好事,恐怕早就喜形于色了。現在看看,不管心里是不是樂來了花,最起碼一個個面上都是端的住的,后生可畏啊! 重頭戲前兩天都考完了,接下來的一天考官們就沒出什么幺蛾子,也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已經折騰夠了。 上午考了一篇策論,要求以“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為題破文。這是常被踩中的點,趙秉安看到這道題目就松了口氣,雖然他昨天做題很爽,但要是天天都那樣,那他們這屆科考的公正性就會被質疑,而后恐怕會掀起不少風波。 好在,這王大人還是比較靠譜的。聽聽外面的動靜就知道考生們對這次題目的接受度遠比昨日要好。 這道題目雖然不難解,但要想寫的出彩也不容易,好在時間還算寬裕,趙秉安在腦中擬定主意之后,先在草稿紙上擬下大綱備用,然后就斂袖停手,開始思索這篇文章該如何下筆了。 要是考民生時事,那趙秉安可能會細細捉摸考官的用意喜好,遣詞造句上迎合一二來搏個好名次,至于會不會被人罵媚俗,這就好笑了,骨子里再清高也要分場合啊,再說既然決定了走官途,那就要學會最基本的妥協。 不過現在既然考經義,那原本的打算就不能用了。經典寫好了也可以翻出新意,但不能太過離經叛道,這個世道還不講究言論自由。雖說當今比較寬宏,可文字獄也不是沒有興起過,要不然前朝方氏一族是怎么沒得。 扯遠了,眼下這篇策論才是重點,趙秉安進學到如今已經差不多六年了,四書五經早就被刻進了腦子里,又有邵雍在身邊耳提面命,時時提醒,可以說,他對這幾本書的理論層面已經吃的透透的了。這道題破題點不多,“敏慎” “正道”還有最關鍵的“好學”,滿打滿算不超過三點,只憑這三點構建出一篇層次鮮明,筆酣墨飽的文章,對于第一次下場的趙秉安其實是個不小的挑戰,不是他水平不夠,只是在有限的時間里要發揮出最佳水平本來就不是一件易事。 待到他理清了思緒,時間已經過去兩刻鐘多了。趙秉安心里有了章程,手上行事就不慌張了,他先鋪開宣紙,用鎮紙壓平,隨后磨滿了一池松煙墨水,右手提起毛筆,深呼吸一口氣,開始落筆“夫學昔年浮沉,往目渺渺,除絕山河動蕩之故,蓋因吾輩溺于浮榮,求學之心不堅不誠……” 洋洋灑灑寫下去,等到趙秉安意識回籠的時候,一篇文章已經到頭了,從頭檢查一遍,確定沒什么問題后,趙秉安就起身交卷了。此時離科場收卷的時間還有好一段距離。 王開遠也頗為訝異,這位世侄前兩天表現的都很穩妥啊,今兒這是怎么了,難道是被昨日的考試沖昏了頭腦,要是那樣就太可惜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示意他拿回去再潤色潤色,再說雖然自己是主考官可這也不是由著自己一人做主的昌平縣衙啊。唉,可惜了,到底是年輕啊! 王開遠暗地里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就接過了卷子。余光隨意一掃,霍,這開篇不錯啊,言簡意賅,抬頭覷了剛離開的趙秉安一眼,步伐穩健,儀態翩翩,怎么也不像是被沖昏了頭腦的樣子。干脆,這時候也沒人交卷,王開遠就坐在太師椅上看起了這篇文章。 一盞茶后,王開遠放下手里的宣紙,整個人倚在椅背上,長出一口氣。 恨不為吾家麒麟兒啊! 趙秉安真的是被沖昏頭腦了嗎,當然不是,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設計好的。這次的科場應考雖然明顯的偏向他們這群高門子弟,以他的水平拿下童生應該沒什么問題。可這就能讓趙秉安滿足了嗎,當然不,他努力了那么些年,可不只是為了簡簡單單的通過這場童生試。 既然他來考了,那他就不僅要過,還要名列前茅。 可是在應考的人群里才華橫溢飽讀詩書之人不在少數,要想脫穎而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昨天趙秉安思忖了一個晚上,就想出了今天這個主意。先發制人,只要自己給主考官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加上自己的實力和背后的人脈,那前三之名也不是不可以想。 事實上,事情的發展也正如他所想。有了趙秉安這篇文章珠玉在前,后面基本上就沒有什么能讓王開遠眼前一亮的文章出現了,想也知道,這個命題限定的范圍就這么窄,考生們來來回回,換湯不換藥,王開遠一開始還有點興趣,后來除了掃掃開篇都懶得看下去了。而且這些人交卷如此之遲,更襯出趙秉安的才思敏捷來。旁邊的師爺和縣丞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 三月十四日傍晚申時,趙秉安他們終于結束了最后一場詩賦考試,開始出場。 此時,趙懷珉帶著小廝已經在考場外面等了兩天了。他以前沒參加過科考,鴻臚寺里又都是些不得志的勛貴之子,間或有兩個有干才的在鴻臚寺也干不長。所以他一開始也不怎么在意,反正里面坐的又不是我兒子。 可第一天,他剛打算出去溜達溜達,找點樂子,就聽見隔壁客房家的下人哭天搶地的回來了,原來是他家公子體力不支,在考場暈過去了,考官直接讓人抬回來了。 這可把趙懷珉嚇了好一跳,那位公子自己也有印象,好像比侄子還大幾歲,這樣的都撐不過去,那自家侄子是不是也危險了。這下,他什么游玩的心思都沒有了。要是侄子在自己手里出了事,別說三哥三嫂饒不了自己,估計老爺子就能扒掉自己一層皮。 警醒過來的趙四爺,也不想著玩了,趕緊吩咐下人備好東西到考場外等著,想了想又覺得不妥,干脆自己去,親眼看到人出來才能放心不是。 也幸虧他來得早,早早的就占好了顯眼的位置,不然趙秉安出來的時候還得一番好找。趙懷珉看著眼前還算精神的侄子,可算松了一口氣,天知道他剛才看見好幾個走出來都是飄著的學子有多害怕自家侄子也變成那樣。 現在看來只是有些憔悴,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趙懷珉也沒問侄子考的怎么樣,直接吩咐駕車回了客棧,客棧里大夫早就等在那里了,直到給趙秉安診斷完,確認無虞,留下養神的藥房后,才領了賞錢離開。 趙懷珉看著眼前一沾枕頭就睡過去的侄子,心里也忍不住感概,走科考這條路真是不易啊。 趙秉安一覺睡到了隔日中午,醒來后就覺得五臟廟空的很,田二見狀趕緊把早就煮好的紅豆粥呈了上去。到底不是府上,想做點什么都不方便,現在也只能委屈主子先湊合用點了。趙秉安到不這么覺得,這粥煮的很是綿軟入味,紅豆沙礫般的口感被冰糖裹挾,再搭配上小米的精細香醇,真是讓人欲罷不能。連著喝了四碗,趙秉安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只把旁邊的田二心疼的直掉眼淚,深深自責自己沒照顧好主子,辜負了三爺和夫人的囑托。 趙秉安拿自己這個小廝真是沒辦法了,當初自己一開始并沒注意到三房有這么個人,直到采薇被指給府上田家的大郎,自己為了母親身邊有個穩妥人,才把采薇的小叔子也就是田二招到了自己身邊,也算是給老田家一個甜頭,讓他們用心辦事。結果這小子憨頭憨腦的,放在書房里,不是打了這就是碰了那,好幾次采薇見了他都不好意思,聽說回家還讓老田家的兩口子混合雙打了好幾遍,就嫌他不爭氣。 最后沒辦法,只能把他派去照顧生活起居,因為趙秉安一直不習慣別人貼身伺候,所以這方面安排的下人就少,也很清閑。結果這小子在這方面爆發了極大的熱情,尤其是一手廚藝,更是直追府上的大廚。再加上這小子憨歸憨,可極忠心,趙秉安說一,他不聽二,趙秉安讓他往西,他絕不往東瞅一眼。所以這次出門,蔣氏特意吩咐把他帶上,好就近照顧趙秉安。 田二這個人對于奴才來說什么都好,就是像這紅豆粥一樣,有時候太過綿軟,這讓一貫性格有些強硬的趙秉安有些無奈。說他吧,他當面應者,回頭也改不了,不說他吧,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再說他現在身邊得用的人不多,能培養一個是一個,可就他這樣的性子,放出去后如何能令自己放心。 罷了,左右還有時間,日后好好調教就是了。 趙秉安填飽了肚子,才發現渾身上下都膩膩的,想想也是,關在號房里都三日了,哪能不起味呢。吩咐田二準備洗澡水,他打算梳洗一番再去拜謝四叔,昨天人家那一番忙碌自己可看在眼里。雖說是親叔侄,但有些事還是不要省得好。 第27章 放榜之前 趙懷珉看到侄子第二天就起來了還有點驚訝,昨天那架勢還以為他要睡上好幾天呢。聽到侄子是來感謝自己的,雖然嘴上說著自家人客氣什么,其實趙懷珉心里還是樂滋滋的。被人肯定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不是,而且還是出自家族優秀的后輩之口,這感覺,真不賴。 好在,趙懷珉還記得侄子剛剛考完試,身體應該還虛的很,吩咐他別逞強,好好休息就是,縣衙那邊他派了人守著呢,有什么消息保準漏不了。 趙秉安倒不是擔心那個,他對自己這次的發揮還是有信心的。實在是在床上躺不住了,想他進學以來,無論寒來暑往,每天都是準時卯時起床,像今天睡得這么晚還從來沒有過。 再三向叔父保證自己沒什么事,趙秉安才得以躲過被架回房間的命運。兩叔侄也沒什么事干,索性就坐在雅間里烹茶聊天,倒也自得其樂。 其他人就沒有趙秉安這么好的體質了,聽說昨日里全縣的大夫都被搶空了,到處都是在找醫鋪的人。趙懷珉請回來的大夫剛走出房門就被一樓的幾個人給拉走了,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彼此之間也都認識,這種時候還是熟人好說話嘛。趙懷珉也沒矜著,雖然自己包了這大夫一整天,可既然侄子沒什么事,那讓他給其他人看看也沒什么。結果一趟下來,他倒是結了不少善緣,心里越發覺得這個侄和自己投緣,比他那個沒什么本事還拽的二五六似的親哥強多了。 雖然整個上午都比較安靜,但剛過午時,客棧里的氣氛就漸漸熱鬧起來。不少相熟的學子休息好后,就開始圍著剛過去的應試展開討論。其中提到最多的可能就是關于《會典》和策論這兩題了。高門子弟心知肚明,對視間眼神里都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而那些不太了解這本書的人就比較悲傷了,誰知道縣尊會怎樣分配這次的分比,要是這道律法題占了大頭,那這次應考豈不是沒有希望了。 坐在二樓里,就算不想聽,耳朵里也會源源不斷的傳來樓下的議論聲,趙秉安瞧著叔父看著自己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緊張,好像害怕自己聽到這些會怎么樣似的,心里一陣好笑。 不管心里怎么想,手上的功夫倒是沒停,趙秉安又親手沏了一杯茶遞到趙懷珉面前,對著自家叔父安慰了一下。“四叔放心吧,侄兒既已全力以赴,那就沒什么可遺憾的。要是僥幸得中,那是祖宗庇佑。要是不幸落榜,那也是侄兒能力未到,以后好生努力就是了,侄兒絕不會妄自菲薄,怨天尤人!” 趙懷珉不好意思的咳嗽一聲,接過了茶盞。他剛才也是當局者迷,昨天瞧著侄子從考場出來神色不大好,自己還以為是考試不順的緣故,剛才聽樓下那些學子講有什么難題,還以為戳中了這孩子的痛腳,生怕他受不了。沒想到,侄子小小年紀,在這方面倒是比自己還看得開。也是,畢竟是大儒手把手教了那么些年,本事肯定還是有的,說不得這次還能拿個好名次呢。 一開始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學子在討論,結果等到晚上的時候,客棧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從這場考試中蘇醒過來,到處都有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趙秉安一直跟著邵雍進學,而他的師兄們最小的也年長他一輪有余,況且他們都在任上,就是想來看看老師和新師弟恐怕也是有心無力。再說邵雍也不準,生怕這些寶貝弟子們被那師徒倆惦記上,再給算計進去,那他可就欲哭無淚了。 所以平時趙秉安的社交圈就不大,除了侯府里的堂兄弟,也就是舅家的幾個表兄,還有沈家幾個,嬸娘介紹給他的同齡朋友,少的可憐。他爹倒是帶他見了不少世兄,只不過,能說上話的不多,畢竟人家基本上都已經領了差事。就是有大人們在旁邊看著,也就是點頭之交,知道自家關系網上有這么個人罷了。 幸好,這次沈府第三輩的沈栗也一起來了。有他的介紹,趙秉安加入到幾個人的小團體就沒那么突兀了。這邊待的都是文官之子,一開始對于沈栗從勛貴群那邊帶過來一個青澀的小子還很是不解,后來聽沈栗介紹說是從永安侯府出來的,拜了邵大儒的那位小公子,這才覺得沒什么問題。畢竟永安侯府幾十年前就由武轉文,又和沈蕭蔣三家聯姻,早就成了京都有名的讀書人家。當年趙五爺可是不到弱冠之年就摘下了探花的美名,羨煞了多少讀書人。 這群人普遍年齡都在十四五歲以上,沈栗最大,有十七了,按說他兩年前就應該應考,可惜他祖父去世,身為長子長孫要守孝一年,就只能錯過了。趙秉安在這群人里算是最小的,給這些世兄們見過禮之后便不再多張嘴了。偶爾有幾個人把話題往他身上扯,也都被他輕輕松松的接過去了。旁邊人見他年紀雖輕,但禮數周到,言談有物,可見是有真才情的,也就收起一開始的試探,真心的交談起來。 這邊趙秉安漸入佳境,幾個人聊得正投機。就聽見客棧正堂里“嘭”的一聲巨響,碗碟桌椅碰倒了一地,雜亂間還能看見一個身影躺在這攤亂物里,剛要掙扎著站起來,結果就被幾個兇神惡煞的下人一腳踩回去了。 “小兔崽子,敢跟我們小侯爺呲牙,你活膩歪了。” “就是,我們小侯爺看得上你,是你祖輩上冒了青煙,不識抬舉。” 樓梯上慢慢走下來一個頭戴紫金冠身著絳紅大襟袍的貴公子,右手手腕上鮮血直流,瞧那傷口,明顯是被人狠咬了一口。他推開旁邊驚慌的下人,也不顧及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一腳踢上了那落難少年的胸口,力度之大,那少年直接一口血就噴出來了。 “賤人,給臉不要臉!” “給我狠狠的打,小爺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小爺的棍棒硬。” 一時間整個大堂里鴉雀無聲,就只能聽見越發清晰的擊打聲還有越來越微弱的慘呼。趙秉安這次真的忍不住了,這實在超出他的道德底線。剛要站出來,旁邊幾位年長的世兄就把他按回來了,沈栗甚至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不要亂說話。直到看到趙秉安點頭,他才在耳邊偷偷講解這少年的來歷。 當今太后出身不高,性格也不討喜,生下先帝長子后也沒有多少恩寵,隔了數年才懷上一胎,雖然是個公主,但那時先帝膝下空蕩,就是公主也是稀罕的很。這位殿下倒是不似她母親那般,長成之后,溫婉賢淑,風姿綽約。太后挑遍了京城的好兒郎,最后才定下了靖寧侯府的世子,結果成婚后第二年,老靖寧侯從戰場上負傷而回,為了維護靖寧侯府在軍中的地位,沒辦法,只能讓世子去了。結果,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更糟糕的是,公主與駙馬雖成婚時間不長,但情感深厚,自聽到消息后悲痛欲絕,沒過多久就拋下尚在襁褓里的兒子跟著駙馬去了。 女兒女婿一夕之間都沒了,太后簡直腸子都悔青了,當初干嘛同意女婿上戰場,不知道刀槍無眼嗎。太后一邊心里傷心,一邊把靖寧侯府也給恨上了,要不是他們被權勢迷了眼,哪能讓自家女婿去戰場送死。這種情況下,想讓太后把自己女兒唯一的骨血放在侯府里撫養,別做夢了。這韋鴻燁不滿百日就被抱進宮中,由陛下親自取名,太后在咸福宮里親自看顧。 這些年他漸漸大了,不適合再在宮中居住才回了靖寧侯府。也有小道消息說是因為他在宮里屢次調戲宮女,有一次甚至把主意打到瑞嘉公主的貼身侍女身上,皇后娘娘忍無可忍才把他趕出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