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蘇錦蘿站在陸迢曄身旁, 看到他身后的明遠提著一個小掐絲的食盒, 里頭不知置著什么好東西, 噴香撲鼻。 “沒用午膳?”男人與眾人寒暄完, 轉身,看向蘇錦蘿。 蘇錦蘿小小的點了點腦袋,目光依舊停留在明遠的那只小掐絲食盒上。 明遠將食盒置在案幾上,然后掀開食盒,露出里頭的東西。 一碟鼓蓬蓬的珍珠白米飯,一碟香噴噴曬干的臘rou,一碟子柳蒸勒鰲魚,一碟奶罐子酥伴的鴿子雛兒。 蘇錦蘿用力咽了咽口水。 眾人也跟著看過去,方夫人并方婉巧嚎了一日,方才不覺得餓,此刻被掐絲小食盒里頭的吃食一頂,頓覺腹內餓的厲害。 旁的一些丫鬟、婆子也跟著主人家鬧了半日,連飯都沒用上。盯著那食盒,直咽口水。 “是我的疏忽了,王妃竟到如今還未用膳。”方夫人艱難的撇開眼,上前告罪。 陸迢曄笑道:“無礙。她嘴挑的很,平常東西都是入不得口的。”話罷,陸迢曄牽著蘇錦蘿坐到雕漆椅上,然后將食盒里頭的東西都一一擺置出來,拿了玉箸遞給她,溫柔笑道:“吃吧。” 蘇錦蘿拿著手里的玉箸,看一眼站在明廳內的眾人,終于是忍不住吃起了獨食。 陸迢曄準備的東西不多,都是小小一碟的量。蘇錦蘿吃完后,還剩下一大半。陸迢曄也不嫌棄,在眾目睽睽之下竟將蘇錦蘿吃剩下的午膳都給用了。 端著桂花茶輕抿一口,陸迢曄轉頭看向眾人,笑道:“給眾位見笑了。來的匆忙,連午膳都沒用。” 這意思就是,靜南王妃喚的急,靜南王連午膳都沒用就來了。眾人一聯想外頭傳聞的靜南王寵妻之言,直至此刻才覺,這真是寵的沒了邊了呀。 方夫人的面色有些不大好。陸迢曄話里話外雖沒有怪罪她的意思,但這確是他們文國公府招待不周。堂堂靜南王妃,竟在他們府里餓了肚子,這若是傳出去…… “爺,孫老先生和瑞隱士來了。”明遠急急從垂花門處奔來。 陸迢曄起身,親自迎出去。 孫老先生和瑞隱士結伴而來,孫老先生年逾古稀,卻精神極好,笑聲也渾厚爽朗。瑞隱士身穿褐色長袍道服,身形清癯,負手而來,一副風清道骨之相。 陸迢曄神色端正的作揖,“勞老先生與瑞隱士大駕。” “喲,靜南王。”孫老先生拱手回禮。“許久不見,近日新婚燕爾,滋味如何?” 蘇錦蘿是隨陸迢曄一道出來的,她聽到孫老先生的話,吶吶張了張嘴。這位老先生,好像有點老不正經呀? “滋味甚好。”男人慢條斯理的開口,語帶笑意。 蘇錦蘿正詫異間,聽到陸迢曄的話,更是把雙眸瞪成了一雙銅鈴眼。這個人可從未在外人面前如此過。 但孫老先生似乎就十分喜歡這樣的陸迢曄,他“哈哈”大笑幾聲,拍了拍陸迢曄的肩膀。“你大婚時,咱們正在外云游,沒討得一杯水酒吃。今日定要好好瞧瞧,到底是哪個天仙妃子般的人物,竟能得你的歡心。” 孫老先生話罷,便與瑞隱士一道將目光投向了蘇錦蘿。 蘇錦蘿下意識一怔,回神,趕緊垂眸蹲身行禮。今日的蘇錦蘿穿一件雪青色襖袍,戴一對玉圓珰,清凌凌的立在那處,與陸迢曄尤其相配。 孫老先生撫了撫胡須,笑道:“確是個妙人呀。” 瑞隱士似是個話少的。他不露神色,只稍點頭。 “請上座。”陸迢曄將兩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引進去,坐上首位,自己坐在副位。 案幾上的吃食已經被明遠利落的收拾干凈。有丫鬟前來上茶,陸迢曄喚來蘇容瑜,與孫老先生和瑞隱士說明此次之事。 “婚書與先前字跡何在?”孫老先生放下茶盞道。 方夫人正準備讓丫鬟去書房取方婉巧的字跡,只見蘇容瑜從寬袖內取出一物,置在案幾上。 “此乃方姑娘元宵之時寫的一些燈謎。上頭有方姑娘的簽字。” 孫老先生和瑞隱士對看一眼,并未言語。 方夫人與方婉巧面色大變。這樣兒女閨房的私密物,怎么竟會落在蘇容瑜的手上? “這是婚書。”蘇錦蘿將自己一直收好的婚書取出來,遞給雪雁。雪雁將其置在案幾上。 孫老先生轉頭與陸迢曄道:“靜南王先請。” 陸迢曄起身,道:“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婚書和那些字跡燈謎被置在明廳正中的一只案幾上,陸迢曄俯身細看片刻,然后起身,與孫老先生和瑞隱士道:“老先生,瑞隱士,我看完了。” 雖看完了,但卻沒說答案。方夫人有些急。 孫老先生和瑞隱士紛紛起身,走至案幾前細看。 兩位老先生年紀大了,眼神不是太好,兩人舉著婚書和燈謎對在一起,看了有近半柱香的時辰,然后才頷首道:“確是一人所寫。” 方夫人幾乎站立不穩,還是被身旁的方婉巧扶住的。 方婉巧白著一張臉,一邊要扶方夫人,一邊自己也腿軟的厲害。她伸臂,死死撐住身旁的案幾,整個人卻抖得厲害。 “靜南王,靜南王您說。”方夫人將目光投向靜南王,面帶期待。“這份婚書,定不是我家巧兒簽的吧?” 陸迢曄起身,走至案幾前,一手拎起那張婚書,一手拿起那張燈謎字,又看了片刻,然后道:“是一人所寫。” 方夫人兩眼一翻,幾近昏厥。 方婉巧喘著粗氣,吃力的與丫鬟一道將方夫人扶到雕漆椅上,然后怒指向孫老先生和瑞隱士,還有陸迢曄。 “你們狼狽為jian,定要逼我下嫁!” 孫老先生皺眉,道:“你個女娃兒,什么叫我們要逼你?這婚書分明就是你自個兒簽的,如今你要賴,卻把鍋往我們頭上扣是什么意思?” “我不嫁,我死也不會嫁你!”方婉巧咬牙切齒的狠瞪向蘇容瑜,氣得面色漲紅。“你別以為你使些齷齪手段,就能逼我下嫁。” “方姑娘,婚書是你所簽,如今卻賴賬,該委屈的應當是我吧?”蘇容瑜上前一步,揚袖指向外頭庭院。“彩禮我已備好。今日恰逢孫老先生和瑞隱士,還有靜南王在場。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請講。”陸迢曄道。 蘇容瑜拱手,面向孫老先生和瑞隱士,“下官想請兩位老先生,替下官保這個媒。” 孫老先生和瑞隱士面面相覷片刻,最后是孫老先生站出來道:“先前方淼那小子,我也是識得的。雖不知變通了些,但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只可惜呀,卻做出這樣的事來。” 說到這里,孫老先生往陸迢曄那處看一眼。 陸迢曄立在原處,身姿玉朗,不似凡人。 孫老先生繼續道:“如今你這女娃兒的事,咱們雖說證實了字跡,但也不能妄加言論。” “是呀是呀,興許是這人找了厲害的人來模仿了咱們巧兒的字,又或是哄騙著咱們巧兒簽下的……”方夫人順著孫老先生的話,喋喋不休。 蘇錦蘿眼看著方婉巧那副想哭,卻硬生生憋著的委屈小表情,小心翼翼的往她那處邁上一步,道:“你先前簽的時候,確看到的是賣身契?” 其實就蘇錦蘿看來,這賣身契和婚書好像真的沒什么差別。 方婉巧正在氣頭上,聽到蘇錦蘿的話,氣不打一處里,當即便伸手一推,厲聲道:“我難道比你還目不識丁不成!” 蘇錦蘿是從新平郡來的,眾人都知,琴棋不通,書畫不勤,只不知哪里來的好運,嫁給了靜南王。皇城內,許多人當面奉承,背地里卻都在談論她,言辭鄙夷。但像方婉巧這樣口不擇言,當面說出來的,卻是找不出一個。 蘇錦蘿不防,被狠的一推,后腰磕到桌角,原本應該疼的是撞到的地方,但不知為何,她只覺得自己的肚子也抽抽的疼。 “怎么了?”陸迢曄疾步上前,一把將蘇錦蘿攬進懷里,然后挽起她的寬袖,兩指覆上凝脂皓腕。 蘇錦蘿蔫蔫的靠在陸迢曄懷里,面色微白,細喘著氣。 陸迢曄皺眉,面色咻然冷凝,眸色深沉的看向方婉巧。 方婉巧正在氣頭上,本以為自個兒只是小小一推,卻沒曾想,蘇錦蘿的反應那么大,當即也是被嚇得白了臉,卻還是強撐著道:“誰,誰讓她不躲開的……” 蘇錦蘿攥著陸迢曄的衣襟,等緩過勁來,也不覺疼了。 “我沒事。” 陸迢曄點頭,卻沒放開蘇錦蘿的手腕,還在診著脈。 蘇錦蘿見狀,道:“怎么了?” 陸迢曄垂眸,看向她,眸色有些怪異,似喜非喜的模樣,直讓蘇錦蘿看的心驚。這廝的表情,怎么這樣怪? “沒事。”男人最終,只是吐出這兩個字,然后攔腰一把將蘇錦蘿抱起,與孫老先生和瑞隱士道:“內人身子不適,先行告辭。” “去吧。”孫老先生點頭,“咱們也要去了。靜南王別忘了,過些日子來尋咱們吃酒。” “一定。”陸迢曄頷首,抱著蘇錦蘿出了明廳。 蘇錦蘿蜷縮在陸迢曄懷里,鼻息間滿是濃厚的冷梅香,她吶吶道:“咱們不管了嗎?” “嗯。”陸迢曄點頭,面色依舊不大好。 蘇錦蘿小心翼翼的應一聲,道:“那份婚書,你覺得是怎么回事?”蘇錦蘿瞧著方婉巧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樣,覺得她應當不可能會簽這樣的一份東西。 “就是那么回事。”陸迢曄不欲多言,跨出垂花門,那里正停著蘇錦蘿坐的青綢馬車,旁邊是一匹白馬。 看來剛才,陸迢曄應當是騎馬來的。 進了青綢馬車,蘇錦蘿已感覺無事,她推開陸迢曄的胳膊,整理了一下發髻,歪頭道:“我還要去城西看瑤jiejie呢。” “明日將人請來,今日先回府。”陸迢曄難得的板著一張臉,雙眸鋒利如刀,與往常逗弄她的模樣,判若兩人。 “到底是……發生什么事了?”蘇錦蘿湊過去。 陸迢曄抿唇,垂眸看向人。 小婦人睜著一雙眼,水霧霧的投向他。身子小巧纖細,只一臂,就能盡數將人攬進懷里。陸迢曄不能想象,面前的這副小身子里,還藏著另外一個人。 他的子嗣。 原本先前,陸迢曄還覺得人太小,身子也不大好,要多養些時候。但沒曾想,竟這么快就有了。 這件事,超出了陸迢曄的預估范圍。他一向喜歡將所有事都掌握在手里,卻沒曾想,自這個小婦人出現后,他所有的事,就偏移了預設。 雖然繞了些彎路,但尚在朝著他的方向走。只是此刻,又有些歪了。 幸虧人沒事,不然陸迢曄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會作何表情。 背靠在馬車壁上,陸迢曄深沉的吐出一口氣,再睜眸時,神色已平靜。他偏頭,看向那正在食盒里搗鼓吃食的小婦人,聲音輕緩的開口道:“你有喜了。” “噗咳咳咳……” “噗咳咳咳……”蘇錦蘿剛剛嚼進嘴里的桂花糕盡數噴了出來。 陸迢曄感受著臉上的黏膩,額角青筋微跳。 第87章 “對, 對不住,我幫你擦, 咳咳咳……”蘇錦蘿一邊咳嗽, 一邊取出繡帕替陸迢曄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