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蘇錦蘿一縮脖子,聲音蔫蔫道:“去休息。” “先玩風箏。” “為什么呀?”蘇錦蘿轉身,神色奇怪的看向面前的男人,纖細眼睫上還存著淚。 男人一挑眉,笑的揶揄。“因為休息的時候,你還有別的事呢。” 小婦人一臉懵懂,不知其所云。 男人俯身貼上去,笑道:“咱們不是還缺個孩子嘛。” 這個人,這個人簡直太壞了! …… 新帝陸友孜是穿常服來的,身邊只跟著一個親信太監,名喚瑞福。 瑞福雖年歲不大,但看上去面色沉穩,也換了一身灰褐色常服,隨在陸友孜身后。 明廳內,槅扇盡除,寬敞大亮。庭院里栽種一株桂花樹,秋風送爽,滿院飄香。 有丫鬟捧著小洋漆盤來,端上一碗茶。 陸友孜坐在首位,拂了茶沫,端起茶水輕抿一口。是桂花茶,湯色綠而明亮,口中香味馥郁持久。但因著本來鼻息間便滿是那庭中桂花味,所以陸友孜只覺嘴里膩的慌。 他伸手,捏了一塊清荷小碟中的糕點。這糕點色如琥珀,外包一層綠豆色,咬開,里頭卻又是桂花。 陸友孜沒了心思,只嘗了一口就放下了。 明廳門口,陸迢曄姍姍來遲。他換了一身魚白寬袍,腰束玉帶,緩步行來時,腰間玉佩清靈,整個人鳳姿玉朗,猶如身披月華的神袛。 陸友孜有一瞬恍惚,直至身旁瑞福輕咳一聲,這才起身,下意識欲行禮,卻及時止住了動作,只微頷首,負手而立于原處,笑道:“四叔。” “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陸迢曄撩袍欲跪。 陸友孜慌忙上前,抬手扶過陸迢曄,將人領上首位。“咱們叔侄,四叔不必多禮。” 陸迢曄就勢起身,落座。 “聽聞四叔抱病,今日特來探望。”陸友孜穿一件天青色常服,頭戴紫金冠,白皙面容之上,一雙重瞳尤其惹眼。 他與陸迢曄坐在一處,卻一點都沒有新帝的架勢,掩在寬袖內的手指微蜷,似有些緊張。面上帶笑,說話時眼神有些虛。 “無礙,都是老毛病了,將養些日子就行了。”陸迢曄端起茶碗,輕抿一口桂花茶,然后垂眸看一眼新帝前滿滿的桂花茶和桂花糕,笑道:“是本王疏忽了,皇上好似不喜桂花。” “沒有什么喜不喜的。”陸友孜端起桂花茶,吃一口,面色如常。 陸迢曄打開折扇,慢吞吞的扇了扇風。 “見四叔身體康健,朕也就放心了。”陸友孜抿唇,又端起那碗桂花茶吃一口。 瑞福上前,將手里捧著的紫檀木盒遞上來。 “這是下頭進貢來的天山雪蓮,聽說是味稀世珍藥。朕想著,這東西再適合四叔不過,便給四叔帶過來了。” “多謝皇上。”陸迢曄起身,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禮。 陸友孜也跟著起身,道:“四叔不必多禮。朕此次是微服出巡。” “是。”陸迢曄收禮,讓丫鬟將天山雪蓮收好,然后道:“皇上若是不忙,留下來吃頓便飯吧。都是家常菜,沒什么好東西,還望皇上莫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陸友孜此次來,是為拉攏陸迢曄,自然不會嫌麻煩,恨不能兩人把酒言歡,抵足而眠才最好。 “近日里,你四嬸子興致極高,最愛搗鼓些菜食。雖不明不白的,但味道卻還不錯。不過今日既然是皇上來了,那自然不能再讓皇上吃這些不明不白的東西。”話罷,陸迢曄吩咐明遠道:“去,吩咐廚房做幾個好菜,晚上本王要留貴客。” “是。”明遠去了。 陸友孜與陸迢曄并排而走,想到蘇錦蘿,喉嚨干澀的開口道:“四叔與四嬸子,真是羨煞旁人。” “你四嬸子呀,雖然有些小性子,但無傷大雅,”陸迢曄慢吞吞的扇著手里的折扇,清冷眉眼瞬時柔和下來。“她年紀小,被我養的性子日漸活潑了。皇上過會子可要多擔待。” “四叔這話就見外了。” 陸友孜與陸迢曄一路說笑,行過穿廊,至粉油大影壁,入庭院,進正屋。 正是申時,距用晚膳還有一個時辰,陸迢曄邀了陸友孜去書房,說自個兒新近得了幾副畫作,請共賞。 陸友孜自然應允,隨著一道去了。 這頭,蘇錦蘿放完風箏回來,一身熱汗,先回了寢室沐浴洗身,然后讓玉珠兒將新摘好的桂花擇撿出來,準備做桂花頭油。 蘇錦蘿在新平郡時就喜歡搗鼓這些東西,玉珠兒一向知道她的習慣,所以趁著擇撿桂花的時候,讓婆子抬了小爐子在廊下。 蘇錦蘿挽起秀發,穿一件窄袖薄襖,并腿歪著身子坐在廊下,將擇撿好的桂花并一斤香油浸泡在有嘴的瓷瓶里,將其用油紙密封好,放入早就燒滾的鍋里。 小爐子雖小,但火卻不小。 蘇錦蘿坐在旁邊,只片刻就覺香汗淋漓。 “王妃,好香啊……”玉珠兒和雪雁蹲在一旁,聞到自鍋內散發出來的桂花頭油香,一臉驚奇。 “待做好了,給你們一人分一罐子。”蘇錦蘿十分大方。 雪雁和玉珠兒面色一喜,一個去給蘇錦蘿端茶,一個接過了蒲扇,扇起小爐。 燒了近一個時辰,桂花頭油終于熬制好了。 “成了。”蘇錦蘿拿著漏斗,一點一點的將桂花頭油裝進小瓷瓶里。 書房的門被打開,聞香而來的兩人自廊下穿過,立于蘇錦蘿幾步遠處。 “香澤者,人發恒枯悴,以此濡澤之也。”陸友孜不由自主念道。 陸迢曄但笑不語,目光柔柔的盯住小婦人。 小婦人紅著一張臉兒,面頰濕熱,粉腮熱汗,卻渾然不覺疲累,整個人做的熱火朝天。 雪雁和玉珠兒也忙碌的跟小蜜蜂似得,一刻不停的將制好的桂花頭油放到寢室內的妝奩盒子里鎖好。 “啊……”彎腰久了,蘇錦蘿終于感覺有些累。她敲著酸痛的腰肢起身,卻不防耳朵上的一只玲瓏墜兒就這樣滑了出去,“叮啷”一聲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珍珠耳珰,瑩潤白玉,色澤光亮。就似小婦人的肌膚般,白膩膩的讓人愛不釋手。 蘇錦蘿彎腰欲撿,卻突然想起自個兒手上都是桂花頭油,便頓了頓動作,準備等著雪雁和玉珠兒從寢室里頭出來再說。 陸迢曄收好折扇,走上前。 蘇錦蘿雙眸一亮,聲音嬌軟的呵斥道:“別動。” 男人頓住步子,歪頭看向她。 蘇錦蘿伸手點了點地上那只珍珠耳珰,笑瞇瞇道:“你替我撿起來。” 陸迢曄笑著搖了搖頭,看向蘇錦蘿的目光無奈又寵溺。他彎腰,將那只珍珠耳珰從地上撿拾起來,細細用寬袖擦拭干凈,然后邁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替蘇錦蘿重戴回耳垂上。 蘇錦蘿晃了晃小腦袋,彎著眉眼,正想說這次這廝怎么這般聽話時,就見人身后走出一個人來。 對于陸友孜,蘇錦蘿的記憶頗深。因為他那雙重瞳。 “四嬸子安好。”陸友孜立在那處,看向蘇錦蘿的目光復雜而隱晦。 陸迢曄單手攬住蘇錦蘿的腰肢,俯身咬著她的耳朵道:“這是新帝。” 蘇錦蘿慌忙蹲身行禮。 陸友孜上前,虛扶起蘇錦蘿,道:“四嬸子不必多禮,朕今日是微服出巡。” 第80章 掌燈時分, 靜南王府的膳堂內,一桌三人, 正在用膳。 陸友孜坐首位, 陸迢曄攜蘇錦蘿坐副位。 “寒舍陋席,陛下莫見怪。”陸迢曄放下手中折扇,親自遞與陸友孜一雙玉箸。 陸友孜受寵若驚的接過,道謝。 蘇錦蘿悶不吭聲的坐在一旁,身上散著濃郁的桂花香油味。方才她制桂花頭油, 身上沾了味, 即使已沐浴洗身,這香味一時之間還是有些消不下去。 “王妃手藝一絕, 不知朕可有這個榮幸,討一瓶桂花香油回去?” 蘇錦蘿正盯著面前的腌蘿卜瞧。覺的陸迢曄這廝真是奇怪, 明明與她在一處時,每日里大魚大rou的吃,怎么這皇帝一來,就連點rou沫腥子都瞧不見了呢? 而且今日靜南王府的廚房似是跟桂花干上了, 整整一桌子桂花席面,簡直比她身上桂花香油的味道還要重。 “王妃若是不舍,那朕也不能強求。”見蘇錦蘿不說話, 陸友孜面色有些不好。 當了帝王的人,即使身后無勢, 形式傀儡, 心里頭還是蘊著那股子上位者的自尊。陸友孜生來便是重瞳, 因著有天命,被皇帝不喜,畢竟沒有哪個帝王愿意自己身下的位置被人早早覬覦。 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子。 “一瓶桂花頭油而已,自然是送的起的。我方才只是在想,這禮太輕了些,都不好出手。”與陸迢曄呆久了,蘇錦蘿也學到些皮毛,說話做事明顯裝模作樣起來。 陸友孜面上的不喜一掃而空。“正所謂禮輕情意重,王妃不必介懷。” 蘇錦蘿笑著點了點頭,面前的碟子里被放上一塊蜜汁糯米藕。 “王妃最喜的蜜汁糯米藕。”陸迢曄笑著插過話。 蘇錦蘿低頭看一眼那蜜汁糯米藕,色澤紅亮,油潤香甜。她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執起玉箸輕咬一口,軟綿甜香,滋味十分香甜可口。 “陛下也嘗嘗。”陸迢曄話雖這樣說,卻沒動筷子。 那盤蜜汁糯米藕離陸友孜有些遠,布菜的丫鬟趕忙上前,替陸友孜夾了一塊。 陸友孜垂眸看一眼糯米藕上沾著的桂花,忍著那股子味道,張嘴咬下一小口。 “陛下覺得味道如何?”陸迢曄端起酒杯輕抿一口,順勢又替蘇錦蘿夾了一塊。 蘇錦蘿吃的滿嘴噴香,唇瓣上沾著蜜汁醬,面頰鼓起,一聳一聳的就似香香和奔奔吃胡蘿卜時那副鼓著腮幫子的模樣。 陸迢曄眼瞧著,不自禁撫了撫她的小腦袋。想著,若是在上頭戴一對兔耳朵…… “味道甚好。”陸友孜咽下嘴里的那塊蜜汁糯米藕,大加夸贊。 “那就請陛下多用。”陸迢曄話罷,一旁的丫鬟十分有眼色的又替陸友孜夾了一塊蜜汁糯米藕。 陸友孜笑著咬上一口,喉嚨里膩的齁慌。 作為一個清雅君子,陸迢曄的府里是不養歌姬、戲子等用來取樂的奴仆的。不過好在,府內的丫鬟大半通琴棋書畫。 素娟屏風后,絲竹之聲裊裊而來,余音繞梁,三日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