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蘇錦蘿沉思片刻,道:“去將香香和奔奔帶過來。” “是。”雪雁應聲,將香香和奔奔一道抱了過來。 蘇錦蘿攥著手里的小瓷瓶,里頭還有點昨夜沒用完的。她捻出一點,思索良久后,先將雪雁趕了出去替她守門,然后抓過兩只毫無防備的小東西,小心翼翼的替奔奔和香香都抹了一點。 兩只白兔子正各自窩在榻上蹦跳,沒什么不良反應,但不過須臾片刻,香香和奔奔就跟被一根線栓在了一起似得,直接激動的滾到了榻角,開始生兒育女。 蘇錦蘿愣愣盯了半響,哀嚎一聲,蒙著紗被躺倒在榻上。 怪不得昨晚上那廝說的話那么奇怪, “王妃這是嫌棄本王體虛,特尋了好物給本王助興呀。” 得了趣的是他,得了理的還是他,明明該偷笑,卻偏偏做出一副咬牙切齒之狀,借著這物事,將自個兒折騰的沒了人樣。 不過這事怎么說都是她的不是。若不是她方才裝睡,還不知怎生面對這個偽君子呢。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歪在榻上,蘇錦蘿眼看著香香和奔奔“玩”的興起,心中愈發煩躁,索性打了錦帳起身,將雪雁喚進來替自己沐浴洗漱。 收拾完,時間已近晌午。 “王妃,您今日要戴這步搖……” “不要!”蘇錦蘿霍然起身,一陣“噼里啪啦”后,將梳妝臺上置著的金步搖盡數都扔回了妝奩盒子里,然后漲紅著一張俏臉,悶聲道:“日后都不要給我瞧見什么步搖。” 頓了頓,蘇錦蘿又補充道:“只要是有響的東西,都別給我瞧見!” 珠簾處,玉珠兒端了膳食進來。她單手撩開珠簾,那顆顆圓滾,晶瑩剔透的珠子串在一起,在陽光下似染了五彩霞光,發出流霞瑤泉般的清靈空響。 蘇錦蘿一扭身,看著那撞得清脆響的珠簾,咬牙跺腳,“把那珠簾給我拆了,換頂素娟屏風來。” 玉珠兒被蘇錦蘿那張扭曲的小臉嚇到,怔怔站在原處不敢動,還是雪雁給她使了眼色,這才放下膳食,急匆匆去尋人來拆珠簾。 奇怪,王妃往常不是最喜這扇珠簾的嗎?還說撞起來時聲音極好聽…… 用了膳食,依舊氣呼呼的蘇錦蘿站在屏風后,換上一件大紅遍地金對襟泥羅衫,下頭一條翠云拖泥妝花羅裙,然后又讓雪雁取了一柄白素絹扇兒,“呼哧呼哧”的扇著就往外頭去了。 “王妃,這天也不熱呀。”雪雁隨在蘇錦蘿身后,奇怪道:“這扇兒還是奴婢替您拿吧?” “不必,我擋日頭。”蘇錦蘿扇了半刻,心頭火氣微降,便徑直將這白素絹扇兒舉起,遮在了頭上。 春日融融,新蟬蛙鳴,竹外桃花,紅杏當墻。 蘇錦蘿站在甬道處,頭頂是灼灼而下的日頭。她瞇眼,踮腳,往正房廂廡游廊處看去。只見書房槅扇半開,露出里頭一張黑油桌案,案旁置銀制滴漏,側邊坐著兩人,分別是陸迢曄與城陽郡主。 “王妃?”雪雁見蘇錦蘿突然停了步子,便趕緊道:“王爺吩咐,說會等王妃到晌午的。” 可不是會等嘛,這會子郎情妾意的,是怕她打擾到人了! 蘇錦蘿原本壓下去的心頭火立時竄出來。 她煩悶的扯了扯身上的衫子,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后將視線落到粉墻上。那里種著一棵杏樹,一枝紅杏搖曳枝頭,迎春風灼日,分外妖嬈嫵媚。 連棵樹都欺負她! 蘇錦蘿提裙,大步過去,踮起腳尖折了一枝紅杏,然后喚住正要往書房去送茶的明遠。 “喏,給你家爺,將這個一道帶進去,就說我先回門了,讓他過會子趕過來。” 說罷,蘇錦蘿將那枝紅杏隨意往裝著白瓷茶碗的木胎漆盤上一扔,濺出幾滴茶水,便徑直去了。 明遠難得愣站在原處,他抬眸,朝雪雁看去。 雪雁輕搖頭,跟著蘇錦蘿一道去了。 明遠神思困惑的端著漆盤走至書房門前,輕聲喚道:“爺。” “進來吧。”陸迢曄正在寫字,頭也沒抬。 明遠低著腦袋進去,將手中漆盤置于書案上,特意將那枝紅杏放到了陸迢曄眼皮底下。 城陽郡主單肘撐在書案上,執著麈尾念珠輕轉,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枝紅杏上。 她抬眸,看了陸迢曄一眼,心頭一喜,正欲去拿,卻只聽得男人道:“哪里來的紅杏?” 城陽郡主動作一頓,尷尬收手。 明遠不著痕跡的將漆盤放遠,笑道:“方才在甬道處遇見王妃,王妃順手折的粉墻那處的紅杏,說是讓奴才捎給王爺。奴才不敢動,這紅杏是王妃扔在漆盤上的。” 陸迢曄細看,果見木胎漆盤上濺落幾滴清茶,那紅杏的一半花枝都快要嵌到茶碗里頭去了。 這是……心中有氣? 男人伸手,將紅杏取出。茶水順著枝椏,滴滴答答浸了一手。 明遠見自家王爺只看花,不說話,也悶不吭聲的往旁邊站了站。方才他還不明所以,如今瞧見書房內的城陽郡主,立時便明了。怪不得要一個人回門呢。 “爺,方才王妃說,要先回門,讓您……” “讓我什么?”陸迢曄把玩著手里的紅杏,面上不顯,嘴角卻不由自主的勾了起來。 明遠覷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城陽郡主,接道:“讓您追去。” 陸迢曄不惱反笑,“真是孩子心性,這是又在與我慪氣了。” 城陽郡主捻著手中念珠,聲音清冷,“堂堂王妃,還如此孩童心性,有些不識大體了。” 陸迢曄眸色一斂,臉上笑意未消,卻已不達眼底。 “嫁給本王,確是委屈了蘿蘿。她與本王差了整整一輪,整日里嬌嬌怯怯的,難得如此活潑。”說到這里,陸迢曄似嘆息道:“也怪本王,昨日太過……”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陸迢曄轉頭看向城陽郡主,眉梢眼角,皆是柔意,卻不是對她的。“郡主身子無礙,這幾日好好安歇便可,這是藥方子,讓府中人去抓便行了。本王要去追人了。” 話罷,陸迢曄起身,連個頭都沒回。 城陽郡主眼見陸迢曄徑直去了,氣得攥緊了手中的麈尾念珠。她深吸氣,垂眸,盯住書案上那張龍飛鳳舞的藥方子,暗暗咬牙。 昨日太過,要去追人,配不上她……她蘇錦蘿,何德何能,能讓堂堂靜南王配不上! 城陽郡主氣得面色煞白,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厥過去。 “郡主!”明遠驚叫一聲,趕緊喚了城陽郡主的侍婢冠珠進來。 冠珠替城陽郡主服下清心丸,細細替她捋背。 明遠從木胎漆盤上端了一只白玉茶碗給人,城陽郡主方吃一口,便立時吐了出來。 “咳咳……” 只見那茶面上飄著幾許浮塵不說,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縮在茶葉里蠕動的青蟲。 “這,這應當是方才從杏花上落下來的……”明遠吶吶道。 城陽郡主終于撐不住,歪頭倒了下去。 “愣著做什么,你個笨奴才,還不快去請王爺!”冠珠一邊扶住城陽郡主,一邊急的直跺腳,沖明遠嘶吼。 明遠雖是奴才,但在府中地位卻不低,往常這冠珠對他趾高氣揚便罷了,如今王妃另有其人,他卻不受這窩囊氣。 “是。”明遠施施然一拱手,出了書房,卻不追人,只慢悠悠的去了前頭,尋小廝道:“去,過半柱香后到書房回城陽郡主的話,咱們王爺今日回門,是大事,耽誤不得,讓城陽郡主自尋了府里頭的大夫診治,也是一樣的。” 反正死不了。 …… 馬車內,蘇錦蘿靠在雪雁腿上,微微闔目,一臉懊惱。 太沖動了,她到底是哪里來的勇氣,敢這樣對那個偽君子!如若那偽君子真的對城陽郡主有意,她不是最應該撮合兩人的嘛,這樣她就能脫離苦海了啊!可是她在氣什么呢? 還,還扔了枝杏花……反正抵死不認就行了,這送杏花,也能是因為它好看呀…… “王妃。”突然,雪雁俯身,輕推了推蘇錦蘿,貼在她的耳畔急道:“王妃,您的月事來了。可是咱們出來的急,什么都沒帶。” 蘇錦蘿撐著身子拉開那條翠云拖泥妝花羅裙一看,果真看到上頭的沾著的血漬,濕潤潤的半干涸。而直至這時,蘇錦蘿才覺自己腹內翻攪,惴惴的疼。 雪雁猶豫道:“要不,咱們先回王府吧?” 反正也沒出來多久。回王府,總比去理國公府要近些。 蘇錦蘿使勁搖頭。她才不能回去呢,方才剛剛撂下狠話要那偽君子來追她,若是偽君子不追來,她這般灰溜溜的回去,面子要往哪處放啊! 不對,不對。那偽君子才恨不得自己走的遠遠的,好與那城陽郡主雙宿雙飛呢。所以自個兒這是挖坑把自己給埋里頭了? 蘇錦蘿使勁抓了抓自己的發髻,抓的青絲散落,珠釵松乏。 “吁……”馬車陡然一停,蘇錦蘿身子一滾,差點撞到馬車壁。 “怎么趕的車!”蘇錦蘿的小脾氣愈發漸長,往日里遇到這事,不過就是撥開簾子瞧瞧動靜,詢問一番,這會子卻連靜南王府的馬車夫都敢吼了。 馬車夫沒回話,馬車簾子卻被人掀開了。 日頭很大,進來的人背著光,蘇錦蘿看不真切,只想著,難不成那馬車夫被自個兒吼的心里不開心,要拿自己練馬鞭了? 真是的,她沒事亂撒什么氣呀,都怪那偽君子…… “真是淘氣。”男人慢條斯理的擠了個位置剛剛坐下,就朝蘇錦蘿腦門上下了個栗子。 蘇錦蘿捂著額頭,怔怔看向陸迢曄。 還真追來了?心頭酸酸澀澀的冒著泡,蘇錦蘿都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捏著手里的那枝紅杏,陸迢曄動了動汗濕的后背,將其插到蘇錦蘿發髻之上。杏花美人,顧盼生姿。小婦人如今,卻比這花中第一流的杏花還要再嬌艷上幾分。 追的急了,陸迢曄的內衫都濕了,他端起茶案上的什錦小茶杯吃了一口茶。 小婦人慣用這套茶具,每次他挪用,都要瞪著一雙眼盯住了,待他吃完后,讓雪雁或玉珠兒細細洗刷干凈。 “王爺,王妃她來月事了。”雪雁見蘇錦蘿那副愈發羞赧模樣,陡然壓著聲音開口。 可不能就這樣回門了。不然丟的不是王妃的臉面,而是王爺和整個靜南王府的臉面。若太后再因著這事給王妃沒臉,那吃虧的還是王妃。 陸迢曄眸色一頓,視線下移,落到蘇錦蘿那條翠云拖泥妝花羅裙上。 “東西帶了嗎?” 雪雁搖頭,“出來的急,都沒帶。” 陸迢曄沉默片刻,單手搭在膝蓋上,一下又一下的敲著。 馬車緩慢行駛,拐過街口,蘇錦蘿只覺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身下一涌,沾濕了緞面坐墊。 面色燥紅的縮在坐墊上,蘇錦蘿不敢與陸迢曄對視。 青綢馬車轆轆行駛,男人依舊沒有說話,蘇錦蘿等的急了,“我,我們尋個地兒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