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在眾人眼中,蘇錦蘿才是那個半路殺出的最大贏家。 蘇錦蘿沒覺出高興,她已經被那個城陽郡主奪去了全部心神。 “既然如此,那怎么,沒在一處?”蘇錦蘿憋了半日,終于是將這話問出了口,那聲音軟綿綿的,自個兒都不知道,帶著股酸味。 聽得這話,宮女面色微變,有些猶豫是否要說。 這些話,宮女們私下里說說便罷了,若是傳出去,給主子聽見,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這事……也是奴婢們猜測,做不得真的。奴婢們是聽說,城陽郡主身子弱,不能生育,所以太后……” 宮女壓著聲音,左右四顧,期期艾艾的說完后,偷著看蘇錦蘿的面色。 “哦。”蘇錦蘿點頭。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即便再出色的女子,若是不能生育,也是不能娶的。 “姑娘,奴婢瞧這個時辰,城陽郡主應當已經進宮了。”宮女覷見蘇錦蘿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蘇錦蘿低著小腦袋,踢了踢腳下宮鞋。 那,就去看看唄,她只是,好奇而已。 第40章 陸迢曄住的宮殿名喚白梨殿。 正是梨花盛開時節。嫩葉碧,梨花開, 含煙帶雨, 飛天蔽日。舉目望去,繁盛似雪。珠綴一重重, 香濃春更濃。 庭院內,有一粗壯百年梨花老樹, 開的最盛,發的最多。日頭極好, 細碎晨曦穿枝掠縫而來, 傾灑大半, 照的地面花磚整齊白凈。 樹下, 立著一對男女。 男的穿廣袖寬袍,戴金廂束發冠, 濯濯而立, 俊挺如松。 女的穿一件水白素袖襖兒, 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 拴著素色宮絳, 腰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 頭帶妙常髻,手執麈尾念珠。翩翩素凈, 冰清玉潔般的一個神仙人物。 蘇錦蘿眼瞧著,小腦袋里冒出“神仙眷侶”這個詞來。 隨在城陽郡主身后的侍兒冠珠瞧見蘇錦蘿, 上前提醒。 樹下男女一齊轉過頭來, 蘇錦蘿面色燥紅的往后退了一步, 有種無所遁形的尷尬感。 兩人皆沒有過來,城陽郡主與陸迢曄微微頷首,然后便率先往前去了。 陸迢曄側眸瞧了蘇錦蘿一眼,執扇于手,攏袖而去。 蘇錦蘿站在殿門口,身后那個宮女道:“姑娘,咱們不進去嗎?” “……進去。”為什么不進去? 明明她才是,她才是日后的靜南王妃。 蘇錦蘿提著裙裾,往里邁了兩步,想起那城陽郡主一身出塵,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宮裝。 好看是好看,只是會不會太艷了些? “姑娘?”宮女見蘇錦蘿愣在那處,神色奇怪道:“可是身子不適?” 蘇錦蘿搖了搖小腦袋,快走幾步進了殿。 殿內,陸迢曄與城陽郡主一左一右的坐在榻上。榻上墊著大白狐皮坐褥,側邊是月白色的緞面靠背引枕。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小幾,上頭置著一套黑釉茶碗,還有一碟蜜餞干果。 城陽郡主的手墊在脈枕上,腕子上添了一塊帕子。 陸迢曄抬手,微微撥開廣袖,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那皓腕上,垂眸凝神。 蘇錦蘿立在殿門口,沒有進去。她怔怔的盯著陸迢曄看,突然覺得男人此刻認真凝神的模樣扎眼的厲害。 在外頭,男人一貫是那副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 但在此刻,蘇錦蘿卻覺出,對于這個城陽郡主,陸迢曄的態度有些不對勁。 她想起宮女說的話。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情意自然與旁人不同。 蘇錦蘿覺得,在這兩人面前,自己就是這個旁人。 “這位姑娘。”城陽郡主的侍兒冠珠上前來,將蘇錦蘿擋在殿外。“這里乃靜南王的寢殿。若是錯了路,奴婢可喚宮女給姑娘帶路。” 未封王出宮前,白梨殿一直是陸迢曄居住的地方。 冠珠說話的語氣態度雖還算可以,但看著蘇錦蘿的眼色卻不大好。 靜南王那么有名望的一個人,在宮內自有許多宮女、貴女變著法的來親近。是以冠珠認為,蘇錦蘿也是借著錯路或者其余理由來“偶遇”靜南王的人。 “這是未來的靜南王妃。”隨在蘇錦蘿身后的宮女顯然不是個能受悶氣的,她跨步上前,跟冠珠對視。 冠珠似是與這宮女相識,臉上顯出一抹笑,卻并不真心。 “原來是安槐。” “難為冠珠meimei還記得我。”安槐笑著道:“姑娘今日剛醒,便急著來瞧瞧王爺,生怕那些宮娥伺候的不仔細了。” 安槐說話時,聲音放大,殿內兩人,聽得真真切切。 陸迢曄慢條斯理的收回手,接過一旁的宮娥遞來的巾帕擦了擦,然后才將目光投向蘇錦蘿,似是如今才瞧見人。 小姑娘穿著一身繁復宮裝,青蔥似得立在那里,身后是漫天飛舞的玉樹銀花。晨曦碎陽分割而來,斷斷續續的切在她身上,從頭頂落下,暖意融融,青絲飛瀑,玉色肌白。鼻息間沖進梨花香氣,似霧非霧,沁人心脾。 “原是蘇二姑娘,久聞大名。”城陽郡主起身,玉色冰冷的一張臉,眸色沉靜如水。 蘇錦蘿下意識挺起胸膛,但因為方才早膳用的太多,腰間宮絳又系的緊,這一下勒到了肚子。她趕緊抬袖,遮住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肚子,然后慢吞吞的微微躬身,與城陽郡主蹲身行禮。 步搖輕動,清脆悅耳,垂首時,露出一截白皙脖頸,小姑娘細胳膊細腿的盈盈而拜,已顯出幾分女兒姿態。 安槐擠開冠珠,引著蘇錦蘿進殿。 蘇錦蘿進了殿,在榻上看了一眼,然后坐在了陸迢曄下首處的一張雕漆椅上。 雕漆椅上墊著灰鼠椅搭小褥,蘇錦蘿挪了挪小屁股坐端正,一雙眼清凌凌的盯住陸迢曄,聲音軟膩的開口。“咱們什么時候出宮呀?”老祖宗還在等著呢。 陸迢曄捻了一顆小碟上的蜜餞,也不吃,就捏在手里把玩。“我這處,有些事。” “……可是你昨日里明明答應我的。”小姑娘有些委屈,聲音癟癟的,大眼睛往城陽郡主那邊兜轉一圈。 城陽郡主偏頭看了蘇錦蘿一眼,捻著麈尾念珠的動作微頓。 “昨日里答應的事,那是昨日里的事。” 陸迢曄此話一出,不止蘇錦蘿被他的無恥震驚的,其余人皆面色有異。 名滿天下的靜南王,竟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城陽郡主原本淡泊的眸色一變,看向蘇錦蘿的表情由一開始的輕視到如今的審視,只不過陸迢曄一句話的功夫。 蘇錦蘿被氣的一噎,她低頭,看到陸迢曄腰上掛著的那個荷包。 丑不拉幾的,確實是自己昨日里送的那只。 “你既不去,那將荷包還我。”蘇錦蘿“騰”的一下起身,伸出白嫩手掌,氣呼呼的跟陸迢曄討要荷包。 陸迢曄碾碎那顆蜜餞,指尖黏膩膩的透出幾分煩躁。 他起身,一把扯下那個荷包,扔給蘇錦蘿。 蘇錦蘿沒接住,她眼看著荷包落到地上,砸在她的宮鞋上。 荷包可憐兮兮的躺在那里,蘇錦蘿突覺委屈,她提裙,狠狠的朝上頭踩了一腳,然后扭頭直往外去。 走的太急,宮裙又長,蘇錦蘿跨門檻的時候差點跌倒,撞得珠玉亂顫。 她憋著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走。 殿內,陸迢曄面無表情的看著那被扔在地上的荷包,上頭沾著些污泥和一瓣被踩扁的梨花瓣。 彈了彈廣袖,陸迢曄上前,彎腰伸手,將那個荷包從地上撿起來。動作流暢,毫無尷尬。 “有一點不如意,便總是與我耍小性子。”陸迢曄轉頭,看向立在身后的城陽郡主,笑著開口。提到蘇錦蘿,俊朗上滿是柔意,哪里還有方才那股子沁骨的寒涼。 他一臉寵溺的搖頭,幽幽嘆息道:“真是寵壞了。” 城陽郡主抿唇,面上表情未變,只道:“我看你,倒是樂在其中。” 陸迢曄輕勾唇,并未反駁。他反手將荷包收入寬袖內,然后道:“待我去哄哄。”話罷,陸迢曄轉身便出了殿,循著蘇錦蘿而去。 城陽郡主目送人離去,手里的麈尾念珠越捏越緊。 “郡主。”冠珠上前來,“奴婢瞧那蘇二姑娘,也沒甚出彩的地方……” “能被他瞧中,自有出彩的地方。” 城陽郡主撥著念珠,心煩意亂。 …… 蘇錦蘿只管悶頭走,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滿目皆是梨花,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想起尚不知身子如何的老祖宗,又想起方才陸迢曄的模樣,蘇錦蘿恨恨的提裙,踢了一腳面前的梨花樹。 梨花簌簌,穿枝帶簇,漾出一片雪海,幾乎將蘇錦蘿埋在里頭。 “阿嚏阿嚏……”香味太濃,蘇錦蘿被嗆得直打噴嚏。 “這樹,又哪里惹著你了。”身后傳來男人涼涼的聲音。 蘇錦蘿悶著小腦袋沒吭聲,又要走,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 纖細的身子被壓在梨花地上,艷色宮裙鋪散開來,如花般盛開。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蘇錦蘿眨了眨眼,眼前是數不盡的梨花。 唇上一涼,逼近一股涼意。男人身上的冷梅香霸道而狠戾,硬生生的在濃郁的梨花香味中劈開一條路,直往她的骨子里鉆。 蘇錦蘿被迫揚起后頸,男人親的很用力,就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吃進去一樣。 “真是愈發大膽了。”咬著蘇錦蘿的鼻尖,陸迢曄微微喘息。還敢給他甩臉子看了。 蘇錦蘿紅著眼眶,唇瓣被咬的生疼,鼻尖也刺刺的。 “城陽與我自小相識,她的病一直是我看的。”掐住蘇錦蘿的下顎,陸迢曄說話時氣息溫熱。 蘇錦蘿用力的晃著小腦袋,偏頭,露出一只戴著珍珠墜子的白玉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