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姑娘,蘇公子又差元嬤嬤來送東西了。”元嬤嬤就是上次給李枝菱驗燙傷的人,是蘇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國公府內,也是上的了臺面的半個主子。 “放著吧。”李枝菱不感興趣的擺了擺手。 這幾日,蘇清瑜陸陸續續給她送了許多東西,幾乎都要將她這個小小的院子填滿了。 “姑娘,瑤姐兒來了。”玉珠兒打開簾子,李飛瑤提裙進來,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幾步就到了她面前。“聽說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飛瑤一眼,歪著小腦袋神色無辜。 “哼。”李飛瑤冷吭一聲,“理國公府那般的富貴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還想進宮當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懷里的手爐遞給李飛瑤,聲音軟糯卻清晰道:“便是當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們趕我出去,不然我是不會走的。” “記住你說的話,要是被我發現你偷跑,當心我打斷你的腿。”李飛瑤推開那手爐,拿過綠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遞給李枝菱,裝作不在意的道:“喏,這是我今日出門順手買的,真是難吃,就給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裝的是蕭美人家的點心,整個新平郡最有名的糕點鋪子。 李枝菱和李飛瑤的月例都是定數,蕭美人家的點心又貴,李枝菱即便貪嘴,一月內也只能吃上一兩次。 “多謝瑤jiejie。”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飛瑤看著李枝菱那與蘇清瑜越來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賴了好幾個時辰才被張氏喚了回去,說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來了,讓去見客。 按照現在李枝菱被蘇清瑜抬高的身份,張氏不敢像往常般隨意差遣她,只讓婆子來問了一句。 “姑娘,奴婢聽說知府大人有意想讓朱公子跟你提親。”玉珠兒見李枝菱這一日日的懶在榻上,便搬了個繡墩過去與她說話。 玉珠兒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長子朱闊龍,這朱闊龍是李飛瑤的愛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變著法的討李飛瑤歡喜,一夕之間竟因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強逼著跟她提親,真是可憐。 李枝菱依稀記得,那朱闊龍生的濃眉大眼的還算端正,但在被李飛瑤襯得黯淡無光的李枝菱面前卻是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無數,是個下流浪蕩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來問,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氈處輕喚,語氣態度顯出幾分明顯的諂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個哈欠,蜷縮著身子躺進被褥里。 像這樣的溯雪寒風天,還有比躺在被褥里頭小憩更舒服的事嗎? …… 李枝菱一覺睡醒,已近黃昏。玉珠兒急打簾子進來,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聽說咱們鋪子里頭出了人命官司,衙門將老爺關進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處去。 晚間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見一絲星光,滿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著鶴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時,那雙軟底兒繡鞋早已濕透。 穿過甬道進房廊,轉過楹門,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內,李老太太一臉憂心忡忡的靠在羅漢塌上,身旁坐著張氏和李飛瑤。 李家人口簡單,只李老爺一個獨子,他除了張氏這個正妻外,還有兩個通房,皆無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進前,雪雁親自搬了繡墩,又沏了熱茶,將剛剛添好炭的銅制手爐遞給李枝菱。 “藥堂出了些事,將給一個孕婦的藥方子開錯了,一尸兩命,那孕婦的丈夫不依,鬧上門來,被藥房的活計失手打死了。” 這是整整三條人命啊。 李家雖然有錢,但還不到能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爺這次真是兇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辦?”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來了嗎?能不能讓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內原本就閉塞的空氣瞬時愈發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換了熏香,稍開朱窗,打開氈子,溯雪從細縫中卷進來,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說,這事要想翻案,太難。”李飛瑤啞著嗓子開口,聲音艱澀,“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爺一人支撐,如今李老爺落難,李老太太腆著一張老臉上門去求人,平日里瞧著關系極好的人家連門都沒讓進。尤其是朱錚錚,趾高氣揚的將李飛瑤狠罵了一頓,甚至還逼李飛瑤下跪。 李飛瑤慣是個傲慢性子,但因為李老爺在朱知府手里,她雖沒下跪,卻硬生生忍著被朱錚錚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駁。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覺出不對勁。 “朱大人想讓瑤姐兒嫁給朱闊龍。”張氏哭哭啼啼的抹著眼淚珠子,接過了李飛瑤的話。 朱知府是個明白人,李枝菱他兒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機娶到一個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錯,興許還能跟理國公府搭上些關系。 “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張小臉皺巴巴的擠在一起。 “菱姐兒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蘇大公子?”張氏將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雖說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極好。菱姐兒啊,就當母親求你,幫幫老爺吧。” 張氏扶著繡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紅了。 “母親……”李枝菱面露難色。 “母親,您這是在做什么?”李飛瑤霍然起身,強硬的將張氏從地上拽起來。“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瑤jiejie,你不能意氣用事。我現在就去瞧瞧大哥。”話罷,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飛瑤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雙眸泛紅。 “李枝菱。” “沒關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幫忙,定然不會推辭。” 李飛瑤眼睜睜的看著李枝菱推開自己的手,轉身邁入屋外那片素色皚雪之中。李枝菱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纖細身影緩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飛瑤立在戶牖處,頭頂是被寒風吹得左右搖晃的紅紗籠燈。她有一種感覺,這個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第5章 蘇清瑜住在李府的一間三進院子里。 李枝菱到的時候,院子里頭燈火通明,就好像知道她要來一樣。 “大哥。”外頭太冷,李枝菱走了一路,腳上的繡鞋被凍濕,整個人哆哆嗦嗦的立在大堂門口。 “蘿蘿?”聽到聲響,蘇清瑜疾步出來,看到那一身風雪的人,趕緊急急牽了進去。 “去端姜湯來,再加兩個炭盆,還有昨日新送來的衣物都替我取來。打盆洗腳水,把那雙緞面的棉鞋拿來。” 丫鬟們有條不紊的端了東西來,李枝菱被蘇清瑜按在軟榻上,身后墊著一個石青緞面的靠枕,底下坐著厚實的綢被,懷里還被塞了一個手爐,照顧的就像是個嬰孩般。 “來,我瞧瞧,鞋襪都濕了。”蘇清瑜蹲在地上,準備給李枝菱脫鞋襪。 李枝菱紅著臉往里一縮。“我,我不冷。” “蘿蘿是在害羞嗎?你小時候,可都是我幫你洗的澡。” “現下大了。”李枝菱的腳躲在新換上的蔥綠花綢小襖內,外頭套著一件紅小衣,在暖烘烘的大堂內一點都不冷。 “就是洗個腳。”蘇清瑜堅持,利落的把李枝菱的繡鞋和羅襪褪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腳盆里。 紅木腳盆里盛著溫水,上頭飄浮玫瑰花瓣,風干的玫瑰花吸飽了水漸漸舒緩開,粘在李枝菱凝脂般的肌膚上,更顯玉色。 “燙不燙?”蘇清瑜一臉滿足的仰頭看向李枝菱。 李枝菱抱著懷里的靠枕,輕搖了搖小腦袋,白生生的一張臉都埋了進去。 雖然說是她的親大哥,但這樣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害羞啊……別人的親大哥會幫妹子洗腳嗎? 細細替李枝菱洗完腳,蘇清瑜用帕子幫她擦干,然后套上羅襪棉鞋,幫她墊了一個腳爐。 “大哥,我來尋你,是有事想找你幫忙。” “是李老爺的事吧。” “大哥知道了?”李枝菱睜大一雙眼,清凌凌的透著純稚。 蘇清瑜撫了撫李枝菱的小腦袋,指尖滑過那頭順滑青絲,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用的是桂花香油嗎?” “嗯。我覺得外頭的桂花香油味道太重,又不純,便自己做了一瓶,用著還好。”李枝菱不知道蘇清瑜為什么突然說這話,“大哥若是想要,我明日讓玉珠兒給你送來。” “好。”蘇清瑜眸色寵溺的看向李枝菱,“我的蘿蘿手真巧。” 李枝菱不自禁又紅了臉。他這大哥長了一雙十分風情的桃花眼,這樣專注瞧著她的時候,她真是有點招架不住。 “對了,方才蘿蘿問的是李老爺的事?” “是啊。”李枝菱用力點了點小腦袋。“大哥能不能幫幫父親?” 聽到李枝菱的稱呼,蘇清瑜動作一頓,片刻后眉目舒展。“我是個沒實權的公子哥,這事說不大上話。” 李枝菱蹙眉,小小的臉糾結在一起。“若,若大哥能幫父親的話,我就隨大哥回理國公府……” “蘿蘿以為我是這種乘人之危的人嗎?”打斷李枝菱的話,蘇清瑜難得在她面前擺了臉色。 “大哥。”李枝菱眨了眨眼,鴉羽色的睫毛輕垂下來,顫巍巍的露出幾分可憐。 “唉……”低嘆一聲,蘇清瑜道:“我明日去問問靜南王,看他能不能幫忙。還有剛才的話日后就別說了,我是你大哥,只要蘿蘿好,大哥就好。” “嗯。”李枝菱微紅了眼眶,她將臉埋進靠枕里,濕潤的淚珠子盡數被緞面的靠枕吸收。 原來有個大哥,真的很好。 “今日天晚了,蘿蘿就在大哥這邊睡吧。” “可是我……” “就一晚,好不好?”蘇清瑜握住李枝菱的手,語氣竟帶上了幾分懇求。“明日我就要回定都城了。” 祭祀大典在即,他跟靜南王都不能再耽誤了。 “嗯。”李枝菱心生不忍,點了點頭。 蘇清瑜立即展顏,那雙桃花眼上翹,流光四溢的迸發出光彩。她這大哥,長的真是好看,她怎么就沒有這么好看呢? 晚間,李枝菱睡的是蘇清瑜的床。 床鋪上的被褥都是新換的,沾著熏香,李枝菱軟綿綿的陷在里頭,只覺渾身舒暢。為了招待好這個富貴閑人,李家可是花了血本的,單這些被褥床鋪,就價值千金,平日里連李飛瑤都用不到。 蘇清瑜穿著長衫,抬手揮退守夜的丫鬟,踏著一室暖香,緩步走到床榻邊。 李枝菱散著青絲,纖細的身子陷在里頭,更襯得整個人小巧了幾分。 蘇清瑜蹲下身子,替李枝菱掖好被角。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人。從娟秀的眉毛到小巧的蜂鼻,再到粉嫩菱唇。 他的蘿蘿真好看。那些勞什子第一第二美人,哪里比得上他家蘿蘿的一根頭發絲。 “公子。”身后有丫鬟捧了酒壺來,剛剛開口就被蘇清瑜用眼神呵止住了。 “今日不用了。”十幾年來,蘇清瑜晚間要借酒,才能入眠。但現在不用了,他的至寶已經回來了。 蘇清瑜俯身,在李枝菱的發頂落下一吻,臉上滿是疼惜。 很快,很快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