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天臺最上面的鐵門有些生銹,蕭懷櫻費了好大力氣才推開,兩條小短腿邁得飛快。 齊華一中內,天高云爽,校園種滿櫻樹,粉色的花重疊壓枝,如繚繞云朵鋪滿大地,偶爾有幾片,被風吹上來。 “怎么了?”又快哭出來了。秦昭和抱住她,“不舒服?” “我臉、臉上突然長出了一朵花,像奪魂、奪魂咒。”蕭懷櫻跑到他跟前,眼眶里滑出了一滴淚。 她澄澈的雙眼眨了眨,心里怕極了。 那里面的水霧濃得向化不開,視野中的一切事物都昏暗不清,包括面前的秦昭和,暈成一團糊狀。 晨光下,花骨朵隱約落下一片花瓣,像牡丹,又似芍藥,秦昭和神色驟變,“沐澤,現在就去把哮天犬找來,” “沒事的。”秦昭和抱著她,“已經去找了,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打了個哆嗦,“如果找不到下咒者,怎么辦?” 奪魂咒,只有找到下咒者才能破除。 在蕭懷櫻看不見的地方,秦昭和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如果找不到是誰下咒,不如斬草除根。 他們穿著校服,“少年”英俊,少女嬌俏,及膝黑裙被風吹起,幾朵花瓣飄過,格外有青春氣息的畫面落入遠處的一雙眼里。 許久后,她輕嘆到,“我猜對了。”聲音沙啞,從天際飄散開。 ********* 作為天庭仙犬協會的一把手,哮天對所有大羅神仙的氣味爛熟于心,連哪個男仙昨晚在哪個女仙家留宿過夜都能聞得出來。 他到寵物醫院里一嗅,立刻就發現床單被套、門把地板上,殘留有很清淡的芍藥花味。 ******** 夏芍從仙庭離職后,做了空城山后芍藥種植地的特聘管理員。 花園中,金穗般的日光落下,她一株株地照料那些芍藥花,看它們生長得如何,施肥澆水,風拂過,花葉上的水珠熠熠生輝,抖落進土壤里。 人類確實聰明,科技灌溉,進行調配的營養液,都讓花開得格外好。也難怪,他們不再需要花神了。 夏芍皺著眉,腹部隱痛,她想起自己的身體狀況,擔憂地咬著唇,眼下時間不多了,如果再不能成事,恐怕會引來過分的矚目。 忽聽身后有人叫,“夏芍,外頭有人找你”時,“做賊”帶來的心虛感讓她一個心亂,險些摔了手中的水壺。 “找我?是誰?” “一男一女,” 夏芍走出芍藥地,遠遠見著秦昭和、蕭懷櫻,心頭一緊,但還是將目前的事兒擱置,美眸微動,像上刑場般地走出去。 略微顫抖的牙齒泄露了她暗藏的心緒。 待她離遠了,身后的員工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道,“這位夏小姐真奇怪,看她走路、喝水、吃飯,都格外精細,像古裝劇里的大家閨秀。” “連給花灑肥料都慢吞吞,一點兒也不像是做粗活的。怎么會來我們這地兒?又熱又曬,還得花力氣,工資也低。” “別管這些有的沒的,過會兒上頭要來視察,動作麻利點。” 夏芍走到秦昭和跟前,低眉順目地行了個禮,“請問帝君到此,是有何事吩咐?” 怕被不相干的人發現,他們特意換了隱蔽的小角落。 “昨天晚上,你去了寵物醫院。”他毫不拐彎抹角地質問,“是你下的咒?” 夏芍嘴巴張了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不顫,“您誤會了,我昨天在接受奎木狼的審查,哪有時間去那兒?” 她余光想看一眼蕭懷櫻的情況,但那只狐貍躲在秦昭和身后,只隱約露出黑色裙擺,有細細長長,膚色雪白的小腿,跟偶像劇里青澀的少女一般。 秦昭和平淡的目光里像淬煉了最尖銳鋒利的刀鋒,夏芍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空空寂寥的林中,突地有鳥騰飛,“呼啦啦”拍打樹葉枝干,驚得她一陣喘氣,素白的手指捂著胸口。 他的氣場太強大了,像蒼天沉默不言,俯首望向螻蟻。 夏芍心跳得格外劇烈,天熱,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滑落。 她也聽說過,這位古神當年充滿腥風血雨的故事。 好像,也是跟一只狐貍。她是不是拔了龍的逆鱗,踩了貓的尾巴,惹上了最不該惹的對象? 第22章 紅蓋頭 “害怕?” 蕭懷櫻偷偷拿出鏡子, 臉上的小花苞又掉下了一片花瓣, 像是一朵即將盛開的芍藥, 也有幾分牡丹之姿。 自古芍藥、牡丹便是一王一相,不懂門道的,時常會弄混它們的長相,分不確切。 雙腳站在松軟的泥土上,如沼澤吸納在雙腳上, 蕭懷櫻平白生出種將要下墜的恐懼。 雨后, 竹葉上的水汽聚成珠,滑入她的領口, 絲絲涼意往上竄, 冷得她悄悄拉住秦昭和的衣袖。 夏芍在這樣膠著的氣氛中敗下陣,慌忙搖頭, 下齒緊咬著上嘴唇,“帝君,您誤解了,我跟她無冤無仇,怎么會用奪魂咒害她。” “哦?”秦昭和幽幽注視她,輕笑一聲,“你怎么知道是奪魂咒。” 夏芍一個顫抖,頓時不打自招。 秦昭和剛要動手, 霎時間被一大片芍藥花團團圍困在內。 不遠處的員工剛想給一株粉色的芍藥澆水松土,它卻忽地一閃,根須長腳般跑開了, 就像急著趕公交飛奔而去,帶起陣陣飛揚的塵土,嗆得對方猛咳不止。 “這花是成精了?!”他以為自己沒睡好看花眼,錯愕地想瞧仔細,旁邊的重瓣變種芍藥食人花般張開嘴,猝不及防將他整個吞了進去。 “老許,你……” 另一名員工驚恐地睜大眼,手一哆嗦,的鏟子整個掉在地上。 他連退了兩步,雙腿軟得毫無無力氣。 做了這么多年的花匠,卻從沒見過、見過這樣的場景。 而那株祥云色芍藥仿若進餐一頓,滿足地收起緊閉的花瓣,抖動一二,倘若忽視它類似吞咽的動作,幾滴鮮紅血液順著花瓣花下,還有幾絲妖醴的美感。 他愣了幾秒,大腦終于從一片空白的卡機狀態恢復過來,剛想提步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卻被身后的老來紅芍藥一口咬住衣服,高高地拋上天空。 隨著一聲慘叫,整個人被吞沒入花里。 夏芍的臉隱沒在大片大片妖嬈艷麗的花朵間,“帝君,請您別怪我。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她說著,自己也消失了,似乎變成了芍藥花,隱沒在群花之間。 芍藥,別名將離、離草、婪尾春、余容、犁食、沒骨花、黑牽夷、紅藥。 秦昭和拉過蕭懷櫻的手,四周如雪如云,如云霞縹緲,又如縹緲仙境,散發出詭異的清香。 蕭懷櫻警惕地注視周圍,心中焦急,來時臉上的花骨朵悄然綻開幾瓣,此時被團團捆住,怵意油然而生。 她勉強維持鎮定,芍藥一朵朵,美艷不可方物。 左側那朵胭脂點玉,雪白花瓣重重,中點一絲玫紅,若美人潔白無瑕的面上輕撲胭脂,花如其名。 可她看著,沒來由的一陣恐懼,只覺眼前這花并非尋常花,而是暗夜中血盆之口怒張,叫囂要將他們拆食入腹。 不待她繼續往下想,逼仄的空間內,花朵果不其然地驟然增大,一片片徐徐綻放,清香素雅,香氣惑人,宛若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她剛想拿出姥姥給的防身武器,迷糊中,一幕奇怪的場景浮現在空中。 兩只白狐呆在窩里,木柴被火燒得“刺啦刺啦響”直冒火星子,小的那只剛出生不久,靠在母親懷里,咿咿呀呀地撒嬌討東西吃,她的父親從風雪外歸來,還帶著肥碩的山雞準備去毛剝皮,準備熬一鍋暖融融的湯。 她心弦一動,剛要靠近,秦昭和揮劍斬斷那朵芍藥。 胭脂點玉所營造的幻境破碎成千萬片銀色碎花,風一吹,素白花瓣紛紛揚揚地飄到天上,消失無蹤。 蕭懷櫻站在花下如夢初醒,恍惚望去,花如瑞雪片片落下,雪下的秦昭和,雙眸漆黑,宛若覆著層層大雪壓的漆黑森林。 “雪花”繞著她簌簌落下,如夢似幻的場景登時消失一空,仿佛多年前跟姥姥去拜訪梅花妖時降下的漫天花雨。 她剛想說話,面前忽地落下一塊紅蓋頭,擋住了所有的視野。 光線穿過紅布,折出亮堂堂喜慶的色澤,像山妖成親時的光暈。 秦昭和握住她紅蓋頭下的手,五指握得緊,卻怕捏痛她,小心控制好力道。 “這些花已經成了魔,善于蠱惑,能勾出你心里最想看到的畫面。”秦昭和制止住她想除去紅布的動作,并拽到自己身邊,“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 一方蓋頭外,傳來冷冽的肅殺之氣。 蕭懷櫻只能看見腳下,一朵朵滾落的芍藥花晃動后停下,楊妃吐艷,紫金觀,金玉交輝,蓮香白……還有很多種西邊來的新品種。 他今天出門時,就穿了雙普通運動鞋,純粹的黑色,左右鞋帶系成一模一樣的蝴蝶結,長褲貼在小腿上,掩蓋住有力的肌rou。 粗粗看上去,跟十六、七歲,方方長成的少年無甚區別。 夏芍躲在樹后,秦昭和原是天生武神,過去為戰神,主司征伐,功績赫赫,得他庇護的王朝百戰不殆,來犯者鎩羽而歸。 盡管退休多年,但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他甚至不移動,佇立原地,泛著銀光的劍氣勢如虹,每一揮動,一排排芍藥零落入泥,劍尾處的驅魔鈴清脆作響,妖嬈香氣瞬間被驅得煙消云散。 夏芍聽說過這位帝君的些許事兒,雖然仙庭、神庭都不許再重提往事。 她曾經送給過一位不被需要即將隕落的神一株世間罕見的芍藥花茶,出于惻隱之心,還陪他說了許久的話。 作為回報,那位隕落的神明說了一件趣事。 那還是千年前,昭和帝君曾跟仙庭、神庭產生了極大的矛盾,并為此在落崖發生了爭斗,重兵討伐。 當時,崖上風云變色,血流漂杵,橫尸百里,隕落了眾多神仙,然而昭和帝君依舊全身而退,從此落崖悄然改名為“落仙崖”。 那位神是落崖下的小神,奉旨前去助戰,遙遠便看見昭和帝君白衣黑發,風姿卓然,甚至連衣上都沒被濺到血,哪個敢上前阻擋他的路,便須臾間滾下山頭,摔得粉身碎骨。 神擋殺神,佛擋滅佛。 至于最后是怎么和談的,他并不清楚,這涉及了神庭最高的機密,眾神決定封鎖消息,甚至下了不許再提的禁令,若被發現,生生受十道天雷的處罰。 眼看芍藥花排排倒下,夏芍愈發焦急,按照最初的約定,她至少要拖延幾個小時。 可現在…… 連十分鐘都沒有。 他用極其暴|力的方式,輕而易舉地破除了所有陣法機關,單手握劍,冷峻地望向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