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五、漢宣帝與霍成君(心機皇帝和純真少女的故事) 六、劉慶與左小娥(低調皇子和掖庭宮女的故事) 七、漢和帝與鄧綏(病弱天子和腹黑皇后的故事) 魏晉卷: 一、諸葛亮與黃氏女(千古名相和聰慧女子的故事) 二、荀粲與曹氏女(儒雅名士和傾城佳人的故事) 三、謝安與劉氏女(魏晉名相和狡黠少女的故事) 四、王獻之與郗道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 五、獨孤信與崔氏女(鐵面將軍和淡定淑女的故事) 六、高長恭與鄭氏女(美貌皇子和名門千金的故事) 由于剛剛啃完《史記》,中毒太深,導致文文開始時文言風很重,可讀性不夠高。可是請相信——作者君真的已經發現問題,并努力在改正了,堅持到第二個故事就好些了,后來會越來越接地氣的,汗~ 然后,請相信各種絕色或溫文的楠竹,各種強大或腹黑的女主,以及各種忠貞不渝或唯美浪漫、精彩驚艷的愛情,都是會有滴!(秦漢卷風格比較古樸蒼涼,故事慢熱,這是客觀因素決定必須醬紫的,覺得興趣不大的親,等到魏晉就轉為清麗秀逸的文風,然后楠竹清一色曠代美男子撒~) 秦漢卷已經快完了,將將進入魏晉卷,親們有興趣的話就收了吧~ ☆、秦始皇與鄭女(二) 阿荼聞言一時怔在了那兒,似是不知該如何反應,愣了片時思緒才重新清明起來——竟,來了么? 蒲月的目光,卻是膠凝在自家夫人曲裾衣褶處方才濺上的幾點暗褐色的泥點子上,眉巒蹙得死緊……眼底的惶恐驚懼幾乎要溢了出來。 主仆二人尚未來得及作什么反應,便見內院的門邊,一角玄色的衣裾已映入了眼簾。 匆忙迎著那人走來的方向恭謹執禮,中規中矩地委身下拜,衣料摩挲的細微響動間,阿荼清楚地聽著身后的莆月瞬時間緊張得連呼吸聲都屏了起來……原來,宮人們對他都是這般敬畏的。 秦王政闊步進了內院,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情形——那個綰著雙丱的小丫頭領著身后的宮婢向他稽首而拜。行止禮儀倒也堪堪過得了眼,但一身衣裳卻明顯有些不齊整,而且,腳邊數尺遠處還擱著一只還盛水半滿的黑陶鑒。 少年目光略略移遠了些,便見了她身后架剛剛抽蔓的女蘿和花架近畔幾株已半尺高的菁茂諼草,再遠些,便是一畦畦瑩瑩翠嫩的芙蓉、芍藥,目力所及的盡頭,堇涂的暗色宮墻邊一地的茜草、苕藤、芄蘭正抽了新葉生機盎然地沿墻攀蔓而上……他以往從未來過宮中這些僻遠的院落,同咸陽宮主殿相較,這兒雖鄙陋,不過這些零碎花木倒是意外地多了幾分自然討喜。 目光回落到她身上,狹長的眸子略微一瞇,未有言語。 阿荼仍是恭敬且局促地稽首而跪,額頭險險觸地,目力所極,便是眼前數尺遠處那一雙金綦銀飾的木底黑舄。 才只片刻工夫,頸子便開始略略發酸。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已跪得雙膝與臂肘僵硬發疼,耳邊才聽得秦王惜字如金的一個“起”字。 如蒙大赦般扶著自已麻木里帶著澀疼的雙膝,動作僵硬地斂衽緩緩站起了身。不過,這些微的痛楚倒是稍稍平復了她方才心下的慌亂。 秦王又是未言語,只略轉了身,隨意朝前方種了花草的那一片田畦走了去,樟木厚底的黑舄落在地面上,發出有些鈍意的木質輕響。 阿荼便靜靜在他身后隔了三尺之距隨著,不遠不近。 她腳步極輕,一雙錦緣青絲履輕悄落地,幾乎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以往莆月曾提過,王上喜靜。 就這樣默默走著,目光平視著前方那個背影……現下,十七歲的秦王烏綾束發,身著一襲玉蠶絲的玄端,應當是甫下了早朝,連朝服也未換。 這套衣裳一色玄黑,全無半點章彩紋飾,極講究方直端肅,襯著少年頎長的身姿,只顯得愈發秀挺勁拔。既便是這樣隨意的庭中閑步,也仍是雪中蒼竹一般的筆挺姿態,不見一絲半點的松懈。 小小的清池院不過兩進三間,環了院子一周,也只半刻鐘辰光。而后,秦王便徑自進了內院向正室走去。 進了門,入目是正東邊主位上的一張蕉葉紋嵌松石漆案,背靠著一架竹木薄絹六扇屏風,東窗下置著張小巧精致的卷云紋朱繪漆幾,而西側則被那座彩繪透雕漆座屏隔開了視線。 贏政徑自走到主位的漆案后,身姿端正地席地而坐。 石青色的菱格紋宮磚上覆了香蒲葉織成的莞席,廳堂居中位置擺著尊三尺余高的跽坐人漆繪燈,燈盞南北兩側皆鋪了精致清涼的竹簟。 阿荼便在他下首的竹簟上安靜地斂衽跽坐下來,垂眉低目。 不知秦王素日里是否亦是這般寡靜的性子,他只默然地背靠屏風端坐著,目光靜水無波地打量著這屋子,清清冷冷的淡漠神情。 他不說話,阿荼也只好安靜地陪著扮啞巴。 不知過了多久,只能看到透過東窗的日影漸變漸短,直到徹底移向了糊綺的木格長窗那一邊……原來,日已過午。 “可想回鄢陵?” 有些突兀地,少年清冽冷澈的聲音驀地在曠靜的室中響起,令得跽坐在下首發怔許久的阿荼倏然一驚。 她陡然抬眼向上首看去,便正對上了那一雙犀銳冷冽的眸子。 這是阿荼第一次真正看清楚這人的模樣——十六七歲的少年,劍眉長眸,面部輪廓略顯冷硬瘦峭,白石寒鐵似的棱角分明。 實在是一個英姿天成的俊朗少年,只是這一雙眸子太過清湛犀利,仿佛收在匣中的霜刀雪劍般,平日鋒芒暗斂,一旦出鞘,便泛了寒光萬千,不飲血不回鋒。 不知怎的,阿荼竟不由得心頭微微顫了一下。 見她仍未回話,年輕的秦王不禁略緊了一雙劍眉。 犀利冰冷的目光掃過來時,幾尺遠處的少女一驚,身子微微打了個顫,堪堪回了神。 “阿荼,不敢。”連忙垂眼,甚至不及思慮,她恭謹地清聲道——出口卻是流利的秦語。 這倒是令得主位上的少年秦王眸間微微露出了絲異色。 昔年周王朝轄下的各諸侯國,除吳越、齊東、燕、楚等地的言語晦澀難懂之外,其他幾國大抵相通,但口音卻有別。 而鄢陵,原是鄭國故地,后來戰亂間歸了楚。再就是三十七年前,秦將白起攻楚,拔鄢、鄧五城,鄢陵自此劃入了大秦版圖。可是,雖然鄭國已亡了百多年,但故地并未移風易俗,尋常的百姓,仍以鄭人自居,平日也是講鄭語……所以,秦語于她,雖大抵聽得懂,但應當并不會講才是。 而此時,她開口竟是熟極而流的秦語,聽不出丁點兒鄉音。算起來,到咸陽不過兩月……倒不是個蠢物呢。 “不敢,還是不想?”也只微微靜了片刻,秦王語聲已恢復了一慣的淡漠。 這一次,卻是久久也未聽到回答。偌大廳堂里落針可辨,闃靜得駭人。 驀地,主位上的少年振衣而起,眸光依舊冷漠無溫,只聲音里似乎透了那么一絲寒意: “寡人不許,這咸陽宮便一只雀兒也飛不出去。” 他自主位上一步步走近了她,清清冽冽的聲音仿佛有若實質一般,化做冰寒的尖刃一字一字地刺在阿荼心頭—— “自一百多年前孝公建起這座咸陽城,遷都于此,這些年來咸陽宮中不知住過多少女人。大抵都是這般,一日日枯守在一座宮院里,然后,不知那一天會得罪了什么人,沾惹上什么事,卷進哪樁陰私里……” 他嗓音正響在她頭頂,甚至有些惡意地略揚了聲“——身首異處,死狀可怖。” 十七歲的少年,雙目瞬也不瞬地細瞧著她,簡直仿佛歆享般看著少女小小的身子漸漸顫抖,幾乎瑟縮作一團的模樣。 他一步步自她身邊走過,最后,神色歸于漠然,白石寒鐵似的面容上是不帶絲毫表情的冰冷。 阿荼聽著那雙金綦銀飾的木底黑舄踩上了室外的青磚臺階,格外清晰地敲出一聲聲帶著木質鈍意的輕響,此時,這聲響簡直讓人自心底里發涼…… 若干年后,九歲的扶蘇坐在枝葉婆娑的甘棠樹下,就著一樹濃蔭捧了卷新簡蘸墨習字,甫書罷了一卷《鄭風》,不知為何,原本埋首筆墨的孩子匆然間擱了筆,抬起頭,尚帶稚嫩的嗓音有些突兀地問:“阿母,當年父王緣何會帶了您回咸陽宮?” 彼時,已為人母的阿荼依舊形容素淡,綰了最簡單的螺髻,一身薄縹色襦裙,足著淺履,正俯身在不遠處的芍藥叢中,小心地將那金色的花粉掃落進手中的青玉甌里。 聞言,她微一怔,手上的動作略頓了頓,默了片時才一邊扶正手邊一棵被撞歪了芍藥枝,一邊淡淡笑道:“大約,是因為有趣,或許……妒忌罷。” 那時候,他終究也不過十六七歲……還余了些少年任性的年紀。 承位未久的少年秦王,四周虎兕覬覦,列國環伺;朝中呂相當道,寸步難行;后宮更有生母掣肘,肆意弄權,何況……那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竟給了他那樣不堪的羞辱。 那大抵是他人生中極為灰暗的一段時光罷。滿心的郁憤無處排遣,所以輕車簡行率了心腹行獵鄢陵,所以……意外見到低賤的庶民女子嬉鬧游戲、笑顏爛漫便覺得萬分刺眼。所以,便任性地買了帶回來,再扔進深宮的偏僻角落里任她自生自滅。 是呵,一個再鄙賤不過的庶民,也配那樣笑? 位尊一國、富有四海的秦王,活到一十七歲,只怕都不曾真心的歡愉喜笑過罷。 真是個霸道又任性極了的人呢。只因自己不曾真心喜笑,便霸道地見得不旁人展露歡顏。只因妒忌,便任性地恣意決定了那個芥草般卑賤的庶民一生的命運。 后來,阿荼聽人講,許多公卿大夫家的小公子們喜歡狩獵,但獵到了野物卻并不立即宰了剝皮折骨。而是將它們囚在籠子里,每日供給充足的草rou食水,然后,近乎享受一般地看著那些山林間威風凜凜的野物一天天孱弱瘦削下去,漸漸嶙峋見骨,最終,身邊堆著山積的食物,枯瘦如柴地死在囚籠里。 山林間的野物,哪里能養在籠子里?若執意豢囚,唯有一死罷了。 他,大約也是覺得她活不了至少,活不好的罷。 而十四歲那年,秦王第一次造訪清池院的那天,阿荼的確如他所期望的那樣,驚極怕極,心底里森寒的懼意洶涌而泛,淪肌浹髓……她畏冷似的抱緊了自己小小的單薄的身子,打著寒顫,瑟縮著,獨自在偌大曠靜的廳堂中留了許久許久。 翌日,又是一個晴好天氣。 沒有了意外的訪客,清池院里的日子似乎恢復了往常的安謐平靜。阿荼平旦早起,蒔弄花草,灑掃庭除。她迎著初升的晨陽靜靜立在庭中,看著那一畦碧瑩瑩的諼草似乎又長高了些許,長勢最好的那株最芍藥今天又生出了一片嫩紅的新葉,而那叢紫堇,分明種得太晚,已失了花期,但不知是否氣溫過于和暖的緣故,竟不顧時節地打出了幾點嫩紫的花苞來…… 到了八月上旬,正是芙蓉初綻時節,一庭粉白淺絳爭妍,幽馥花香薰了滿院而阿荼,也到了及笄年紀。 很小的時候,她便知道,只有公卿大夫家的女公子才有盛大的及笄禮,尋常庶民的女兒,只是家中長輩親手做支木笄,由母親挽發簪上而已。 早在前些日子,阿荼便折了一段舜華枝,用幾天時間,精心地為自己做了支簡單的雀頭木笄。 這一天清晨,十五歲的少女,換上一襲新衣,靜靜坐了在妝臺前。她對著那面嵌綠松石銅鏡,手執著卷云紋漆木篦,一縷縷細細梳理,將自己一挽烏澤的長發高高綰作了單螺髻,然后,用了那支雀頭木笄簪定。 靜靜地看著鏡中的韶華少女,阿荼竟陡然間覺得有些許陌生記憶中的青澀面龐,不知何時竟已悄然褪盡了最后一絲稚氣的圓腴,蛻變為屬于妙齡女子的秀致輪廓。額前厚密的齊眉穗兒被梳了起來,露出了一雙不畫而青的纖遠眉黛,雙眸烏靈,黑白分明,干凈明澈得不染一絲塵埃。 細潤溫膩的凝脂面龐上,只一雙唇瓣紅潤得宛如立秋的水紅菱,仿佛能咬出清甜的汁子。 鏡中的少女,清靈皎秀,麗質如斯。 甚至,她有些猶疑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近半年的宮闈生活,較之前在家中時委實算得上嬌養。指掌間的細繭早已褪盡,而今纖柔白皙,肌骨勻婷……美好得如同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阿荼斂衽起身,一襲茜色的三繞曲裾深衣襯著少女花柳般身段,腰間綾帶一束,無需綴飾,便已是娉婷玉立,裊娜生姿。 莆月恭立在她身后,一時間,竟看得有幾分怔愣。 小小的清池院一方清平,安寧無爭。秦王第二回造訪,是在八月末,滿院芙蓉盛綻,紛紛落瓣如雪亂。 正值日暮,少年秦王一襲平紋絹的玄色曲裾深衣,同上次來時一般令人始料未及……他仍是一般的清冷氣度,淡漠神色,只是目光落在她挽起的螺髻上時,微微頓了一瞬。 同上次來時一樣,秦王在院中四處轉閑走了一周,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緒。 “今日的下餔,便在這兒用罷。”步入正堂時,少年極隨意地開口道。 “諾。”秦王身邊的心腹寺人忙清聲應道,隨即輕步退了下去吩咐。 阿荼看了看天邊漸漸近了遠山的那一輪明紅的夕陽,的確是快到下餔的時候了。 庶民家中一般是一日兩餐,只有辰時的朝食和申時的下餔,而士族公卿則要另加晚間的夜餐。 一個時辰后,清池院,西側小隔間。 雕花漆座屏風后那張大食案前,阿荼安靜跽坐在案旁的竹簟上,看著眼前魚貫而入的寺人與宮婢們,將盛在青銅鼎、陶缶、繭形壺、玉盌、象牙尊、銀盤、繪漆盒、鐵魁中的各色食物飲饌,一樣樣細致分好,分別放進了自己和秦王面前的兩張二尺見方的檜木烏漆小食案中。 各樣色澤鮮香、品相誘人的精致飲饌幾乎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其中,阿荼也只勉強認得鹿炙,兔纖、蟹醢和橘酢、柰脯、甘豆羹幾樣。 可是,對面坐著尊秦王,任是佳肴如山,醇釀流水,到了口中也根本嘗不出什么滋味……阿荼只垂首,安靜地小口小口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