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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人面桃花笑春風在線閱讀 - 第51節

第51節

    長寧覺得鼻子有些微微發澀,點頭笑道:“是呢,離開江南三四年了,能回去……心中自是高興的……崔二哥若是將來有一日也能任職江南諸路,想必崔伯母定是開心的。”說罷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緩緩道:“前些時日,聽娘親說自從崔二哥成家,便不許崔伯母到京城……可是天下慈母心,崔伯母給娘親的書信中對你多有擔憂,崔二哥也該體諒長輩的一片心。”

    崔庭軒深深凝視著她,目光溫柔,唇角的笑容帶著幾分欣慰,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幸福,半響后,突然展顏一笑,道:“阿桐果然是長大了,以前你可不會這般說……”

    長寧覺得鼻子酸澀的更加厲害了,輕輕一笑,抬頭關切的看著他:“崔二哥又笑話我,我以前也是這般替長輩著想的,只不過不曾表說罷了。話說,崔二哥倒是比前些年更加清瘦了,若是事務繁重,還請崔二哥為崔伯母著想,多加餐飯……”

    烏壓壓的發頂在飄灑的雪花中分外醒目,崔庭軒輕輕抬了抬手,又再度放下,轉頭卻看到不遠處立于道中靜靜看著他們的陸硯。

    雪,漸漸大了,飄揚天地之間,有如飛羽,陸硯的目光就想著四處飄散的雪花一樣沒有溫度,將目光從長寧身上移開,看向崔庭軒,平靜的毫無情緒。

    崔庭軒靜靜回看向他,唇角輕輕勾起,笑容襯著背后的梅林格外的清逸幽雅,猶如謫仙,這般看去,與他身邊仙人一般姿容的長寧十分相配。

    陸硯目光沉郁了幾分,抬腳走向兩人。

    長寧心中有點點酸澀,一直微垂著頭,感覺到身前像是被什么遮擋,一抬頭,便見到陸硯高大的身軀直直擋在自己身前,像是突然刮了一陣風似得,她竟然覺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兩個寒顫。

    “崔小郎,年好。”

    “同好,恭喜陸大人高升。”

    兩人臉上都掛著客氣的笑容,言語也是疏離的很,陸硯臉上雖然帶著笑,但是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直直的看向崔庭軒,道:“某剛剛過來時,見彤霞縣主車馬還在玄清門前等著,今日天寒,崔小郎還是莫讓縣主等太久。”

    長寧感覺到陸硯身上忍著的隱隱怒氣,心中一緊,連忙道:“夫君所言極是,崔二……崔二郎君還是快些前去較好,雪天路滑,一切為安。”

    崔庭軒看向長寧,只見她眉宇間帶著絲絲不安,下意識目光就轉向一身冷氣的陸硯,剛想開口說兩句讓陸硯不要多想的話,卻見男人伸手將長寧攬在懷中,勾唇淺笑道:“既然如此,我與內子便不在耽誤崔小郎時辰了,先行告辭。”

    長寧只覺得壓在自己肩頭的胳膊千斤重,看了眼越發清雋的崔庭軒,目光中帶著幾分關心,又帶著幾分抱歉,最終還是垂下頭,微微行了禮,便被陸硯用力攬著轉身離去。

    崔庭軒站在原地,目光的溫暖柔和隨著遠去不見的身影一點一點的消失,最終眼前只剩下胡亂飛舞的雪片,天地之大,竟冷的讓他無處可去……

    大雪紛飛,新春的道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兩旁掛著的紅燈與桃符在白雪中透出絲絲喜意。

    馬車懸掛的鈴鐺叮叮當當的呃響著,長寧坐在車廂內,想到崔庭軒,覺得有些心酸。這三年因為陸硯在外,京中一些聚會、春秋花宴,她便很少去,偶爾見過彤霞縣主兩次,依然是那般跋扈,她曾聽聞彤霞縣主嫁到崔家不久后,便指使自己的衛隊要將崔家那些伺候的下人盡數發賣……

    今日見到崔庭軒,雖依然時郎朗公子,可是她卻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他過得不好。他比自己還要早一月成親,又與縣主從未分離,可成親三年,依然未有子嗣,可見應是真的過得不算太舒心吧。

    長長嘆出一口氣,抬手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寒風猛地灌了進來,還帶進來幾多冰冷的雪花。她連忙將車窗關好,對阿珍道:“使人叫郎君進來,外面飛雪這么大,莫要騎馬了。”

    阿珍應了一聲,旋即出去喚人去請陸硯,等了許久,聽到棋福在外吞吞吐吐道:“六娘子,郎君自你上車,便就駕馬走了……”

    長寧猛地坐直了身子,有些怔然的低喃道:“駕馬走了?那我們現在去哪里?”

    棋福的聲音帶著幾分為難:“原本郎君讓小的在盛陽樓訂了雅閣,說要帶娘子去看相撲的,可現在……小的也不知郎君是否還在那里了。”

    長寧眼中閃出一絲茫然,半響后有些疲憊道:“使兩個人先去那邊看看,若沒有,我們便回吧。”

    冰冷的雪花直直拍在臉上,耳邊是風聲呼嘯,這樣安靜空闊的街道正適合奔馬,陸硯駕著駿馬一氣跑到城門口,仰頭看著灰白的天空紛紛從天而落的大雪,緩緩閉上眼睛,卻浮現了崔庭軒與長寧兩兩相對而立,彼此目光深望的畫面,他們的背后時白雪艷梅,若不是自己到來,這樣的畫面簡直就是神話傳說中瑤臺仙境的樣子,而他們兩人則是仙人般的般配!

    狠狠的甩下一馬鞭,馬兒長嘶出聲,帶著馬背上的陸硯像是利劍一般沖出了城。

    “六娘子,關了窗吧。婢子已讓綠意在門屋那里守著了,若是郎君回來,定會快快傳報的。”阿珍給長寧又加了一件披風,上前將大開的窗戶關上。

    長寧慢慢將頭轉回,臉上一片郁色,看了眼面前放著的雜記,只覺得心煩。將書合上遞給阿珍,嘆了口氣道:“將我前些日子沒有做完的活計拿過來吧。”

    阿珍一聽連忙阻攔:“這可不行,正月里不動針線,六娘子可莫要任性。”

    “任性?呵……我哪有你們家郎君任性!”長寧的小臉帶上一絲微微的怒意,再度轉頭看向窗戶方向,道:“把窗開開,我便要看看,他何時歸來!”

    彤霞遠遠看到崔庭軒從宮門走出,連忙讓身邊的丫鬟上前將人攔住。

    崔庭軒看著一身華服的彤霞從馬車下來,眼里閃過一絲厭煩,微微扭頭將目光投向別處。

    彤霞見他這般態度,心中便堵了一團火,只因在宮門前,忍著心中的憤郁,開口道:“父王母后還等著我們去王府,二郎與我一同去罷。”

    崔庭軒見自己的廝兒已經牽著馬過來,伸手從廝兒手里接過馬鞭,翻身一躍上馬,調轉馬頭,看也不看彤霞,道:“你自己去吧。”說罷一甩馬鞭,便騎馬揚長而去。

    彤霞看著風雪中他很快遠去的背影,不由氣的猛跺腳,紛紛轉身坐回車上,怒道:“回王府!既然他這般不給我面子,我便也不會在手下留情!”

    博郡王府處處彩帛裝飾,一片歡天喜地。博郡王妃見女兒又是一人回來,臉上的笑便漸漸淡了下來,冷聲道:“崔家二郎今年又不來?”

    彤霞憤憤然坐到一旁椅子上,看著旁邊的茶盞,終于忍不住狠狠拿起摜到地上,怒吼道:“崔庭軒,他欺人太甚!”

    眼見女兒要發瘋,博郡王妃連忙將人全部打發出去,氣道:“這不都是你自己當年愿意的么!現在如此,當初也早該想到才是……”說罷見女兒臉色鐵青,不由心疼起來,緩了緩語氣哄勸道:“罷了,我與你父王也不在乎這些,不來便不來吧。不過彤霞,過了年你們成親就要三年多了,子嗣問題你也要上上心,不然我與你父王便是想替你去尋那崔二,也沒有底氣呀!”

    “子嗣!子嗣!”彤霞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跳著腳吼道:“你們光知道有子嗣,可我一個人怎么生!崔二郎壓根都不……”

    彤霞猛地歇了聲,眼淚簌簌而落,看向博郡王妃道:“母親,他若一直這般,女兒只怕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兒……”

    博郡王妃臉色慢慢凝重,猛地拉住彤霞的手,壓低聲音道:“你們多久一次?”

    彤霞有些迷茫的看著博郡王妃,這幅不懂的樣子讓博郡王妃心中更是煎熬,恨聲道:“周公之禮,夫妻之事,多久一次?”

    “從來沒有……”

    聽到女兒的哭訴,博郡王妃只覺得心像是跌入了無底深淵,定定的看著痛哭的彤霞,突然冷聲道:“喚周mama來!”

    博郡王妃看著面前臉色難看的婆子,眼神逐漸冰冷:“完璧?”

    周mama背后一片冷汗,重重的點了點頭。“嘩啦”一聲,博郡王妃面前案幾上的所有盤盞被盡數拂落,她定定看著窗外飄揚的大雪,沉聲怒道:“請王爺來!崔家小兒,竟如此這般羞辱我兒,我必不饒他!”

    “郎君回來了……郎君回來……”小丫鬟的話還未落,便被大步進來的陸硯嚇得縮到一邊不敢言語。

    長寧匆匆趿拉著鞋向外走,剛好與滿身寒意的陸硯碰了個正著。看著他發頂、肩上的落雪,長寧又是氣又是擔心,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上前兩步就聞到一陣酒味,不由看了他兩眼,只見他容色入場,微微嘆了口氣,踮腳將他肩頭的雪花拂落,埋怨道:“去飲酒了么?倒是去了哪里也不給人說一聲……這般大雪,真是不知人心中憂心么?”

    陸硯握住正在給自己拂雪的手,雙眸深深的垂望著她,沉聲道:“阿桐真的憂心我么?”

    “這是何話?你是我夫君,我自然憂心你。”感覺到他手掌冰冷,長寧不由瞪了他一眼,命人去拿帕子、捧爐過來,轉頭看著他道:“快些更衣吧。”

    說著就拉他到屏風后面,抬手替他寬衣,陸硯看著眼前嬌艷的小人兒,猛地抓住她的手,直盯著她的眼睛道:“若我不是你的夫君呢?你可會憂心我?”

    長寧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我夫君,我為何憂心你。”說著便想將手從他掌心掙脫,卻被他抓的牢牢的,掙脫不下,不由氣道:“你快些松手,今日天冷,你穿著濕意必要著涼的!”

    “原來……你憂心我皆是因為我是你夫君,呵!”手慢慢被松開,只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低笑,像是帶著幾絲自嘲,長寧有些訝然的看向神色漸淡的陸硯,只覺得莫名的有些蕭索,心下一軟,上前輕輕抱了抱他,柔聲道:“你有何話我們一會兒再說,現在先讓我替你更衣好么?”

    陸硯感覺到身前貼上的身軀軟軟暖暖,抬手扶住她的肩頭,垂眸看著長寧,定定道:“可崔二郎不是你夫君,你不也憂心他么?”

    長寧手一頓,怔怔的看著陸硯,半響后才似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三郎莫要誤會,崔二郎君對我便如我家中兄長一般,憂心之情如對家中親人,三郎也有兄弟,應懂……”

    “我不懂!”陸硯的雙手從她肩頭落下,攔開長寧要為自己更衣的舉動,默默的將外衫脫下,轉身道:“我從無兄弟,不懂六娘這種對外男所謂家中兄長一般的憂心!”

    長寧忡然,感覺到他對自己靠近的拒絕,慢慢縮回了手,低聲道:“三郎這般講,六娘也不知該如何說了……只是我與崔家二郎相識逾十年,便是再無關系的人,總是會多問候兩句的罷。”

    長寧話音剛落,下巴便被陸硯捏起,那雙平日里溫和含笑的眼眸如今如寒潭一般幽黑冰冷:“阿桐,你與崔二郎青梅竹馬也好,兩情相悅也罷,從今日起,我不想再聽你提起他一字一句!”

    長寧只覺得鼻子酸澀,心中微怒,猛地推開他道:“什么青梅竹馬?什么兩情相悅?那都是你以為的,我再三對你言說與崔二郎是幼年相識,他對我如家中兄長一般,你統統充耳不聞,既如此,從今日起,我也不會再說什么,你愛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看著長寧怒而轉身的背影,陸硯面上冷然一片,只覺得胸中像是堵著一團火似得,燒的他五臟俱焚。

    安靜的夜里,厚重的床幔后,一直交頸相臥的兩人中間像是隔了楚河漢界一般壁壘分明,就連寬大的錦被也全部被長寧一人霸占。

    陸硯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似乎能聽到外面的落雪聲還有帳幔外燭花暴起的聲音,身邊的人兒呼吸均勻,也并未睡著。自從她說出那番話之后,兩人便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就連晚膳,也是沒什么胃口讓人送了回去。

    陸硯輕輕側頭看向長寧,想著她氣憤的指責,眼里閃過許多情緒,想到她那句“因為你是我夫君,我自然憂心你”的話,陸硯就覺得心中酸苦無比。

    長寧睜著看著內側的床幔,想到陸硯的話,心中就氣憤不已,往上拉了拉被子,才忽然察覺自己仿佛又將被子盡數裹在身上了……算了,不管他了,誰讓他惹自己生氣了呢!

    長寧撅了噘嘴巴,將自己的半張小臉埋進被中,卻又有些不安的微微轉頭看向陸硯,見他睡姿規矩的躺在外側,也不知是否睡著。

    長寧盯著陸硯的睡姿看了許久,不知為何就想到他有些黯然的神色,微微抿了抿唇,向他靠了靠,想給他搭上一個被角,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兩人吵架,他還未有哄自己,自己便這般軟和,實在不好!

    正欲慢慢在撤回自己原來位置時,突然一只手臂勾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就將她卷進了堅實的懷抱。

    長寧輕輕哼了一聲,也不反抗,就那樣直挺挺的被陸硯抱著,不言不語。

    將人抱進懷中,陸硯覺得胸中的酸苦像是散了幾分,將她微微向上提了提,與她鼻尖相抵,低聲道:“阿桐……”

    長寧癟著嘴,不動不回應。陸硯的唇瓣慢慢摸索到她的甜軟,輕輕廝磨著她的唇瓣,啞聲道:“莫要氣了好么?”

    長寧伸手推開他,語氣冷了幾分:“你是為這事才愿意向我道歉的么?”

    陸硯搖頭,將人重新抱進懷里,低聲道:“阿桐,我不愿讓你憂心我只是因為我是你夫君……你懂么?”

    長寧身體微微一僵,半響后長嘆一聲,帶著幾分委屈道:“如此你早些說,我不就知曉了么?怎能那般說我……”

    陸硯將人抱緊:“是為夫不對。”

    長寧緩緩抱住他,在他頰邊蹭了蹭:“女子未出嫁前,憂心的自然是家中,可嫁人之后,夫君便是更為牽掛的一人……你怕我因為孤苦才牽掛你,卻不想想,便是我一人,舒家怎么會讓我孤苦?我牽掛你,是因你是我夫君,也因是要和我共白首的人……三郎,你怎么能為此便這般生氣。”

    “我并未生氣。”陸硯隨即否認。

    長寧笑著瞥了撇嘴,在他懷中縮了縮,嬌聲道:“是,我知你是打翻了醋缸子了……”

    陸硯只覺得臉頰發燙,扭了扭頭:“也并非無此。”

    “那是為何?”長寧不依不饒,直起身子看著他,一雙杏眸在昏暗中閃閃發亮:“你以后可還會這般?”

    陸硯看著她,半響后抬手撫了撫她的臉,低聲道:“會!母親不喜父親,自然不在意,可我……不愿你不在意我!”

    不喜?不在意?長寧先是一愣,隨后突然展開一抹璀璨無比的笑容,張手環住他的脖子:“那你在意我,便是喜歡我了?你喜歡我?”

    陸硯只覺得自己從未像今日這般被一個笑容迷惑,可他似乎心甘情愿。翻身將人壓下,含住她的耳垂,低低道:“看來娘子忘了新婚夜,我對你說的話了……”

    “我甚喜你……”

    第七十九章

    昭和帝聽完暗衛的報告,揮揮手讓人退下, 看著外面飄飄灑灑的大雪, 突然低低嘆了一聲:“崔庭軒……”

    王德安從殿外進來, 小心的看了眼昭和帝,道:“范妃娘娘使人來說有些不舒服,想請圣上去看看她。”

    昭和帝眉心輕輕皺了皺, 將手里的書冊丟到案上,沉聲道:“讓御醫所的人去看看!”

    王德安立刻叫了聲諾, 躬身退出。

    昭和帝看著眼前最新的詞集,突然無心再看下去, 正想出去走走,就見王德安再次匆匆進來,不由煩躁:“怎么?御醫所的人也治不好她范妃的病么?”

    “圣上息怒, 博郡王求見。”王德安立刻道,飛快的看了眼昭和帝, 垂首靜候一側。

    “博郡王?”昭和帝喃道, 眉心擰起:“他來做什么?”說罷看了眼一旁的王德安, 重新坐回榻上, 將剛剛丟在一旁的詞集翻開, 道:“讓他進來吧!”

    博郡王腳下虎虎生風,帶的袍腳都出了些許摩擦聲音。昭和帝見他進來,連忙從榻上起身,上前扶起正欲行禮的博郡王,笑道:“正月里你我叔侄相見, 不論國禮。”

    博郡王見昭和帝笑容和煦,連連道:“臣不敢……”

    “堂叔如此這般,朕倒是覺得拘束了。”昭和帝拉著博郡王在榻旁落座,笑看他道:“咱們皇室人少,也不比外面百姓熱鬧,這年過的也是冷清,堂叔今日進宮,若無事,便陪朕手談幾局如何?”

    “圣上厚愛,臣之福幸。只是……臣有一事還請圣上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