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從開始到現在,姜梨一直都是被動的。這讓胡姨娘的心里也生出些不確定。她把所有的寶都押在姜梨身上,姜梨雖然與她說了自己的計劃,但胡姨娘還是覺得,這有些冒險,而且當著別人的眼皮子底下騙人,未免太難。 但姜梨很篤定,胡姨娘也沒有辦法。她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報仇的,為了配合姜梨將這樁戲演好,她也下定決心。要付出最大的代價,倘若姜梨失敗了……倘若……正在這時,她的目光在空中與姜梨交錯了一下。 黑霧下,女孩子的眸光明亮溫柔,含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瞬間,胡姨娘就安靜下來。 還不到心急的時候,還不到…… 沖虛道長在做法。 旁人看來,他的舉動高深莫測,一派高人風范。這些年來,他做這些事情也早已很是熟練。事實上,世上哪有鬼神?有的不過是人心里的鬼。 他就是利用人心里的鬼,招搖撞騙了這么多年還沒被發現。他的師父,真正的沖虛道長,是個真正的高人,但一輩子又得到了什么?只有他,才將“沖虛道長”這個名諱的意義真正發揮了出來。 想到這里,沖虛道長不禁有些得意。每當他在“做法”的時候,望著那些平日里人人都要仰望的權貴,深信不疑的,帶著希望的目光看著自己,指望自己給他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候,沖虛道長都很得意。他能將這些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間,這是他的本事。 不過今日的女孩子,是他遇到過的,最不得不慎重以待的人。 她好像沒有心魔,從容的站著,面對自己的行為,甚至還帶了一絲興味,這讓沖虛道長覺得受到了侮辱。也許姜梨是個不信鬼神之人,才能這般從容。 姜梨看到了沖虛道長一閃而過的惱意。 這種人,被捧得太高了,就忘了自己本來的位置。說起來,她其實是信鬼神的,她是真正死過一次的人,死過之后,變成了姜二小姐,這不就是鬼神之說?不過她敢肯定,沖虛道長絕對沒有看到這一層。 沖虛道長將雞血抹在桃木劍上,四面黃色的符紙在他的經文中,“蹭”的一下直直立起,將姜梨包圍起來! 這場面,已經是十足詭異。 而那仙風道骨的道人,手指桃木劍,突然爆喝一聲,往姜梨身前刺去! 木劍并沒有刺入身體,而在身體前一指的地方停下來,但沖虛道長的身子一震,仿佛虛空刺入了什么東西,發出一聲金石碰撞的聲音。 那已經被放了血雞,突然啼叫起來。 院子里的人嚇得跪作一團,這下子,連姜元柏心里都信了幾分。 沖虛道長手里不知抓著一團什么東西,又是一聲爆喝:“妖孽出來!”手一揚,一大團糯米混著不知名的東西灑了下來。 那糯米間,似乎還有別的,姜梨下意識的緊閉口鼻,后退一步。 然而立刻,她的鼻腔,嘴角都開始流血了。 她心里冷冷一哂,這就是沖虛道長的把戲! 要做出邪祟的樣子,自然看起來要像個邪祟,這糯米里不知混了什么藥粉,令她形容恐怖。或許還能令她神志不清,但她因閉了口鼻,沒有吸入,不知如何。 陰慘慘的夜色里,姜梨身穿素衣,白面黑發,耳鼻口流血,形容厲鬼。當即嚇得一院子里人連滾帶爬。 姜幼瑤尖叫一聲“鬼啊!”姜家人都嚇得往后退了一步。 沖虛道長心中得意,想要看看女孩子驚慌失措的眼神。 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幽暗的燭火下,姜梨對他粲然一笑。 可現模樣實在算不得可愛,反而可怕。 姜梨冷笑,邪祟自然是邪祟,但卻不是他們想的那個邪祟,這個邪祟,能要了季淑然的命! 院子里,突然爆出了一陣女童的啼哭。 巨大的,仿佛回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第 137 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揭開 女童的啼哭聲乍然間響起在院子里,眾人都嚇了一跳。有的膽子小一點的丫鬟直接哭出聲來。 姜梨卻是垂著頭,就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但又偏偏保持著直立的身子。 這動靜讓沖虛道長也嚇了一跳,他的這出戲里,可沒有這么一出。按道理,糯米里混了藥,能讓人暫且的失去理智,姜梨只要保持著這幅面目,足夠嚇人,她所做的一切難以理解的事,就都能解釋為“撞鬼”了。 這一招,沖虛道長用過無數次,也得手了無數次,沒有一次失敗的。對于接下來應當怎么做,他也早就爛熟于心。而今日姜梨接下來的動靜,卻不在他的計劃里。 還沒來得及反應,女童的聲音更大的爆發出來,幾乎顯得刺耳了。 “嗚嗚——嗚嗚”,和著天上的黑云,和著燃著香燭的道臺,格外詭異。 季淑然摟緊了姜幼瑤,姜幼瑤已經嚇得鉆到了她的懷里。方才還有些害怕,這會兒季淑然卻不害怕了,一想到接下來姜梨就要被當著邪物,人人棄之如敝履,她高興都還來不及。又在心中感嘆著,沖虛道長這唬人的本事果然還是有一些,難怪敢進宮當著皇上的面也不怯場。自家大姐有這么一號能人,也真是難得。 這么一想,她便去看沖虛道長,誰知道一看沖虛道長,只見他并沒有接下來的動作,反而像是愣住了似的,直勾勾的盯著姜梨,甚至后退了一步。 季淑然眉頭一皺,雖然說要做的真實些,但一個高人,這時候不應當顯得正氣凜然挺身而出,方有風范么?沖虛道長這一下可做的不好。 再看姜梨,她吹著腦袋,跌跌撞撞的走動起來。不知道要走到哪里,腳步踉踉蹌蹌,姜家的人都不敢近前,唯有芳菲苑的幾個丫鬟。清風明月嚇得手足無措,桐兒卻是追上去,和白雪急喚道:“姑娘!” 姜梨到底沒把完整的計劃告訴她們,白雪她們雖然按照姜梨所說的準備好,卻不知到底如何發展。這會兒看姜梨如此,一下子慌了神。白雪道:“我們姑娘不是鬼,絕對不是!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比姑娘心腸更好的人了,怎么會是邪物?” “就是!一定是這道士在其中動了手腳!”桐兒心中一動,“你到底是怎么害的我們姑娘如此模樣的!” 季淑然對姜老夫人道:“娘,梨兒性子軟和,縱的芳菲苑的丫鬟們都不知天高地厚了起來。沖虛道長可是皇上都認定的道長,別說是丫鬟,便是咱們做主子的,也不敢妄加斷議,這兩個丫鬟說的話要是傳了出去,沒的說我們姜家不將皇家威嚴看在眼里……” 姜老夫人搖頭:“二丫頭的確太縱著丫鬟了,主子跟前也敢放肆。” “不是,老夫人!”桐兒哭著跪倒在姜老夫人面前,“奴婢怎么樣都沒關系,可是姑娘真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她呀!” “真是實在太沒規矩了。”季淑然失望的道:“嬤嬤,把這兩個丫鬟帶下去吧,梨兒不忍心教導她們,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好代勞了。” 清風和明月眼皮子狠狠一跳,自家姑娘這會兒剛剛出事,季淑然就迫不及待的要發作姑娘的身邊人了?這也太過分了! 姜老夫人也不著痕跡的看了季淑然一眼,也不知怎的,先前姜梨沒回府之前,這個大房夫人平日里倒也是鮮少出錯,看著也賢良淑德。但自從姜梨回來后,她就越發沉不住氣,連她都看不下去了。 “行了,教導丫鬟的事不急于一時。”姜老夫人道:“先等二丫頭的事弄好才說。” 盧氏道:“道長,求您趕快讓她……快別哭了!”她的嗓子都帶著顫音,她是真的怕。 那女童的聲音卻愈發清晰起來,開始只是含糊的哭聲,漸漸的,哭聲里似乎帶了些話語。再然后,像是剝落的塵埃,露出里頭的磚墻,那聲音漸漸回響起來。 “爹!” 女童的聲音在叫爹。 姜元柏一怔,在聽到這一聲爹的叫喊聲時,他的心里,浮起了一絲奇異的熟悉感。這熟悉感令他沒有再面對姜梨的時候露出忌憚的神情,反而朝姜梨走了兩步。 姜梨低著頭,那女童的哭聲像是從她嘴里傳來,又像是近在人的耳邊。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姜梨的聲音,決計不是這樣,無論是幼時的姜梨,還是現在的姜梨,這都不是姜梨的聲音,分明是另一個人。 沖虛道長忍不住又后退兩步,方才做法時候的得意早就一掃而光,他未曾遇到過這種境況,此刻心里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慌,還得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人群里的胡姨娘,卻是忽然驚叫一聲,她站在角落,這一呼,惹得幾人朝她看來,再看的時候,卻見胡姨娘跌跌撞撞的朝姜梨跑去,跑到姜梨面前的時候,又像是不敢近前,卻是又哭又笑,道:“月兒,我的月兒……” 月兒?月兒是誰? 這個名字太陌生,聽到的人都是不解。 季淑然心中卻是“咯噔”一下,忍不住道:“怎么把胡姨娘叫出來了?胡姨娘莫不是在這時候犯癔癥了吧,快把她帶回房去,別讓她沖撞了道長驅邪。” 可是胡姨娘根本沒給季淑然叫人的機會,已經轉頭看向姜元柏,眼淚滾滾而下:“老爺,你不記得了嗎?這是月兒的聲音,月兒的聲音啊!您的長女月兒啊!” 姜元柏一怔,靈臺猛地清明。 是了,他就覺得這聲音十分熟悉,是他的長女,那個早早就去了的姜月兒! 季淑然怔住,她沒想到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胡姨娘會突然沖出來。對于胡姨娘,剛進姜府那幾年,她還橫看豎看都覺得是根刺,想把胡姨娘打發出去。后來姜月兒死了,胡姨娘犯了癔癥,老夫人護著,季淑然也就隨她去了,反正翻不出什么波浪,老爺也不可能再寵愛胡姨娘。 這么多年,胡姨娘鮮少出院子,若非逢年過節,季淑然都想不起府上還有這么個人。 就這么個早就被她拋之腦后的人,今日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還口口聲聲提到她那短命的女兒。雖然不知道這是發的哪門子瘋,但季淑然以為,不能讓胡姨娘這般鬧下去。況且這分明是沖虛道長做的局,不知道這個瘋女人在激動什么。 季淑然道:“胡姨娘準是想到月兒了,老爺,還是把胡姨娘送回房去吧。” “夫人,”胡姨娘轉過頭,慘然笑道:“妾身沒有瘋,妾身自己女兒的聲音,如何聽不出來,老爺,”她癡癡的喊,“你聽,大小姐在叫爹呢。”她說最后一句話的聲音,語氣溫柔,唇角含笑,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 季淑然突然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那女童的聲音仍舊叫著“爹”,時遠時近,像是從姜梨嘴里叫出來,又不像是。 季淑然強忍住心中的不安,道:“老爺,我看胡姨娘準是犯病了……” “她沒有犯病……”姜元柏打斷她的話:“這就是月兒的聲音。” 季淑然說不出話來了。 姜元柏愣愣的看著姜梨,腦海里浮現起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其實有三個女兒,當年葉珍珍嫁到姜家三年無子,胡姨娘卻先懷了身子,葉珍珍心腸軟,讓胡姨娘生了下來,姜元柏那時候初為人父,對姜月兒,其實是很喜愛的。 看起來,他對姜幼瑤寵愛有加,但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對姜月兒也一點也不差。姜月兒滿足了他成為一個父親的幻想,加上小時候的姜月兒確實伶俐可愛。 葉珍珍和胡姨娘交好,并不覺得有什么。姜梨小時候驕縱,姜幼瑤天真,但論起機靈嘴甜,卻是這個庶長女。所以雖然是姨娘所生,姜元柏也沒有虧待她。小小年紀甚至教姜月兒認字,要把她教成一個女狀元。 誰知道姜月兒四歲的時候,從假山上摔下來,他失去了這個女兒。 那些時日,因為葉珍珍去世,季淑然進門,又剛得了姜幼瑤不久,接二連三發生了這么多事,他有些分心,不如從前一般照顧周全。但沒想到,姜月兒就這么死了。 他大發雷霆,把當時所有照顧姜月兒的人都狠狠懲罰了。很長一段時間,府里都不許提起“大小姐”三個字。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機靈的聲音早就從他腦海里淡去,只留下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從刻意的不去記起到時間長久以后的淡忘,姜元柏自己都記不清了。 但沒想到,會在此刻再次聽到小姑娘的聲音。 胡姨娘說的沒錯,那是姜月兒的聲音。 姜元柏的神色太過鄭重,讓季淑然也忍不住后退一步。 罷了,她勉強笑道:“這怎么可能……” 她笑不出來了,她看見沖虛道長已經躲的姜梨遠遠地,眉目間的驚慌不似作偽。 怎么……這不是……一出戲么? 見姜元柏走過來,沒有抬頭的姜梨的嘴里,女童的聲音突然收住,她道:“爹,月兒好疼啊,月兒被人害死了,月兒好疼……” 季淑然魂飛魄散。 盧氏早就嚇得躲到了自家兒子身后,聞言也沒有耽誤心中思量。姜梨分明就是被那死去的姜大小姐鬼上身了,要說姜梨也真是倒霉,這種撞鬼的事也能遇到。不過……害死?什么害死?姜大小姐當年不是自己不慎從假山上摔了下來么? “月兒,誰害的你?”姜元柏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