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說到此處,葉明軒眉頭微皺,方才的喜悅也稍稍沖淡了一些,他道:“你祖母身子不好,前幾個月在家暈了一回,眼下身邊離不開人。襄陽的生意也有了些麻煩,別說你爹,你三叔都回襄陽了。” “怎么?”葉世杰一愣,“出什么事了?” “不是特別大的事。”葉明軒回過神,拍了拍葉世杰的頭,“我此次過來,是給你送些銀票,順便把燕京城的生意收一收。你如今是官兒了,上下打點多要用銀子的地方,雖然說財不可露白,但該用的地方還是要用,咱們家也不缺這點銀子。” 葉世杰還是有點難以放心,問:“二叔,真的沒什么事?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你這才剛上任沒多久,哪有這么長的時間回襄陽,沒事,你祖母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且安心在燕京城待著。等你在這頭立穩腳跟,咱們舉家遷到燕京城也不是什么難事,喏,我估摸著那得等你升遷到三品,其實三五年就也成了。”他摸著下巴思忖。 葉世杰有些無言,想了想,對葉明軒道:“二叔,你還記得姑母么?” 葉明軒微微一怔,看向葉世杰。 他們葉家有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兒就是葉珍珍,也是他的meimei。只是這位meimei命薄,死的太早了,提起來也令人唏噓。 葉世杰觀察著葉明軒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前段日子,我見到了姑姑的女兒……表妹。” “姜梨?”葉明軒反應極快,立刻說出了姜梨的名字。 葉世杰心里這才松了口氣,還好,葉明軒沒有忘記還有姜梨這么個人。既然還記得,那就好說多了,葉世杰便將這些日子以來遇到姜梨的事,姜梨對他說的話,還有燕京城里關于姜梨的傳言,事無巨細,一一告訴了葉明軒。他對姜梨也有許多困惑看不明白,眼下總算是有了個能商量的人,說出來也能商量商量。 好容易說完,葉世杰已經是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水來灌了一口,道:“二叔,你說姜梨這是什么意思?這是要和咱們葉家重修舊好?但她當初也說過不屑于商戶為伍,我現在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葉明軒畢竟比葉世杰年長一些,聽完葉世杰的話,也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細細想了想,才道:“你說的這些,我知道了。凡事聽人一面之詞自然不可信,我并非不信姜梨,而是信不過姜家。姜家雖然身為官戶,但官戶有時候還不如商戶坦蕩。我怕這并非姜梨本意,而是姜家在背后指點,雖然咱們葉家沒什么可圖謀,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葉明軒敲了敲桌子,道:“這樣吧,找個機會,我想和姜梨見一面,介時真心或假意,一試便知。” “二叔,”葉世杰遲疑的問道:“姜梨說她羞辱商戶那些話,并非她本本意所說,你以為,這件事是真的嗎?” 葉明軒笑了,他一笑,那股商人的精明沖淡了不少,又像是個讀書人了,他道:“并非不可能。只是,就算是有人背后授意她這么說,只要當時她肯相信我們,當著我們的面說出實話,我們也能有辦法帶走她,但她沒有相信葉家。” “也許是當時她年紀太小了,年紀太小,很容易被人嚇唬住。”葉世杰忍不住道。 葉明軒沒有說話,只是笑瞇瞇的看著葉世杰,看的葉世杰也不自在起來。他問:“怎、怎么了?” “沒什么。”葉明軒道:“不錯,小孩子的確容易被人蠱惑,所以真是如此,我們也不會怪責她,反而會自責當初我們沒有發現此事。不過如今她不是小孩子了,聽你的話,她是個有主意,膽子很大的姑娘,這一回,她可以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也能自己選擇是否要相信我們。” “一切等見了面就知道了。”他說。 …… 肅國公府。 肅殺的秋日,國公府里的花園里,仍舊是花團錦簇。 國公府似乎沒有秋日冬日的蕭條景象,肅國公養了一府的花,自然有春夏秋冬都能盛開的。桃花不會在秋天開,但秋天有菊花,荷花不會開到冬日,但冬日也有紅梅。 當然了,普通的桃李菊梅,都入不得肅國公的眼,肅國公府養的花,比燕京城里大多人都要嬌貴。凍著不成,熱著也不成。水澆多了不成,土埋淺了也不成,還要時時為她剪枝,捉蟲,為她尋一個舒服的位置,不能太逼仄,也不能太空曠。不能被貓抓壞,也不能被鳥啄傷。 國公府里的每一個人,上至管家侍衛,下至倒夜香的,人人都是養花高手。若是尋常人養不好的花,去肅國公門口蹲著,等早上小廝出門的時候隨手逮一個問問,保管能說的頭頭是道。 是以別人問燕京城景色最好的地方是哪里?不是白云山,不是青道觀,不是宮里,不是畫舫,而是國公府。那是把人間最好的顏色都集到一處,與外頭格格不入的艷麗。有人說,若不是肅國公喜怒無常無人敢惹,只怕每日偷看國公府花園的人都能把府門的外墻推翻。 實在是太美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地方越美的地方,養的人也是美的。整個國公府里的下人小廝侍衛打手,個個都貌美如花,雖比不得肅國公絕色傾城,拿到外面去,大約也能迷倒一片。 實在費解。 此刻,肅國公府書房里,有人正在說話。 孔六一拳擂在桌上,粗著嗓子道:“明日中秋燈會,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姬蘅干脆利落的回了他兩個字。 “為什么?”孔六問:“你不想看成王搞什么鬼了嗎?” “還不到他動手的時候,去了也沒用。”姬蘅漫不經心的道:“年年都一樣,沒意思。” “今年有金滿堂。”坐在另一邊的陸璣斯斯文文的開口,還不忘撫弄一下他尖尖的山羊胡:“大人不是很喜歡看戲?” “對對對,”孔六也道:“金滿堂,聽說比那勞什子之前紅遍天的相思班要好多了。” 姬蘅看了他一眼,要知道,之前名滿燕京城的相思班,就是因為出了個柳生場場紅的,只是那總是唱旦角的小生柳生卻起了不該起的心思,竟然趁著來國公府給老將軍祝壽的時候企圖爬姬蘅的床。可把姬蘅惡心壞了,姬蘅打折了他的腿將他丟了出去,連帶著相思班也連夜逃出燕京城。 惹惱了肅國公,丟掉性命都是輕的。 相思班就此從燕京城銷聲匿跡,也沒有別的戲班子起來。前不久來了個金滿堂,說倒是不錯。 見姬蘅還不回答,孔六大叫道:“你要是不出門,我和陸小胡子都得在國公府陪你處理一晚上公事。明日是中秋節,中秋節!姬蘅,國公爺,大人!能不能有點人性呢?叫花子都得過節哪!” 陸璣沒有說話,笑瞇瞇的模樣,卻也是十分附和孔六的話的。姬蘅抬眼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半晌,道:“不。” 孔六一下子xiele氣,正要反駁,門忽然開了,姬蘅的祖父,老將軍走了進來。 九月末的天氣,老將軍還是打著赤膊,應當是在院子里練劍剛回來,額上還有亮晶晶的汗珠。不過他的劍氣應當一如既往的糟蹋了不少姬蘅養的花。眼見著老將軍頭上還飄著幾朵殘落的花瓣,陸璣的眼皮子就忍不住跳了跳。他可認了出來,那花瓣好似之前姬蘅花一千兩銀子從外商手里買回來的“香雪海”,這么幾片花瓣,也值當個一百兩銀子吧。 難怪國公府的下人老說最奢侈的不是姬蘅,而是老將軍。這般不憐香惜玉的祖父,真不知道是如何與姬蘅相處下來的。 “明日你們要去中秋燈會啊?”老將軍中氣十足,聲音洪亮,看著姬蘅,眼神里有些惋惜,“我本來想讓你留在府里陪我練劍的,剛聽到你們在屋里說甚么燈會,太可惜了。” 孔六正要說“不可惜姬蘅又不去”的時候,就聽見姬蘅遺憾的聲音響起:“確實很可惜。” 孔六吃驚的看向姬蘅,姬蘅微笑著,神態自若的道:“祖父一人在府里練就好了,最好在空地練,我們出門會很晚才回來。” ==================]] ☆ 第 86 章、第八十五章 爭夫 姜梨死死盯著沈玉容。 身為沈如云的大哥,沈玉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meimei的心思。永寧公主如此識情識趣,幫自己meimei解決終身大事,沈玉容親眼所見,會不會有所感動? 沈玉容的眼皮子微微動了動,卻是沒有說話。 姜梨心中嘲諷,竟然如此淡漠,她還以為沈玉容會順勢歡喜的謝恩呢。 另一頭的季淑然能清楚地感覺到懷里姜幼瑤的激動,一時間也犯了難。 如果說前些日子周彥邦提出要和姜幼瑤解除婚約,季淑然只是憤怒,卻并不是很擔心,畢竟但凡寧遠侯府有點腦子,也不會做出自毀前程的事。但眼下的事情,就大大的超出季淑然力所能及的范圍了。 如果只是姜玉娥一人,季淑然也能想法子徐徐圖之,然而還牽扯到了中書舍郎沈玉容的meimei,沈如云可不是能被輕易打發的角色。這回寧遠侯世子周彥邦也是自身難保,季淑然一眼看見姜元柏難看的臉色,就曉得在姜元柏的心中,這門親事應當是不成的了。 季淑然也不希望姜幼瑤嫁給周彥邦——周彥邦此事一過,仕途再無可能。 奈何姜幼瑤喜歡周彥邦。 季淑然只覺頭疼,這實在是飛來橫禍,雖然倒霉的是周彥邦,但最傷心的還不是姜幼瑤?想到這里,季淑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梨。 姜梨站在姬蘅身邊,姬蘅個子高,恰好令姜梨站在他的背影中,因此看不清楚姜梨的神情。但季淑然以為,現在姜梨的臉上,一定掛著那種討厭的,好似沒什么能動搖她的笑容。 此事一定和姜梨有關,季淑然恨恨的想,今夜本想讓姜梨和葉世杰名聲掃地,不曾想出事的卻是周彥邦,且不提沈如云這頭,姜玉娥如何和周彥邦攪在一起,著讓季淑然氣惱,卻也相信一定有姜梨在其中動手腳的緣故。 但姜梨和姬蘅到底是什么關系?季淑然不敢過去質問姜梨,她實在忌憚肅國公,那貌美的青年就像顏色艷麗的毒蛇,盤旋在姜梨周圍,卻無意中把姜梨納在了保護范圍。 季淑然也束手無策。 永寧公主的話,一時讓人接不下去。 其實沈玉容也進退兩難,若是他接了永寧公主的話,便太過輕易的解決了此事,顯得沈家女兒輕賤,好似迫不及待地要嫁給周彥邦似的。若是推辭,當著沈如云的面……沈如云一定會不理解。 永寧公主自以為了解他的心意,卻太過愚蠢,這種事,私下里商量就是了,何必在現在,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提出來,讓人難以回答。若是薛芳菲在,她一定不會這么做……沈玉容悵然的想。 最后,他還是沒有順勢接永寧公主的話,只是對寧遠侯道:“今日舍妹受驚,在下先帶她回府休息看大夫,此事在場諸位都親見所見,日后還請大人一定給我沈家一個交代!”說完,一副不欲過多糾纏,十分關心沈如云的樣子,就走到沈母身邊,腰帶沈如云離開。 沈如云大失所望,對沈玉容沒有順勢承接永寧公主的話感到非常不解,還要不依不饒的鬧上幾句,一抬頭正對上沈玉容嚴厲的眼神,當即不敢說話了。雖然沈玉容對她很好,但沈玉容真的生氣的時候,沈母都不敢招惹他。 沈如云只得萬般不甘的同沈玉容離開了。 永寧公主一番好心,不曾想沈玉容根本不接她的話,十分下不來臺,一邊在心里罵沈玉容沒有良心不識好歹,一邊又恨都怪著周彥邦生事。一時間連周彥邦也恨上了,只對著寧遠侯冷笑道:“真是上不得臺面的傷風敗俗!”一轉頭走了。 寧遠侯今日算是當著同僚的面,里子面子全丟了個干凈,站在原地,臉漲得通紅。 姜梨唇邊溢出一絲笑。 姬蘅問:“姜二小姐笑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姜梨道:“不好笑么?” 永寧公主罵寧遠侯是上不得臺面的傷風敗俗,卻也不看自己有沒有資格說這番話,在姜梨眼中,永寧公主和周彥邦不過是一丘之貉。況且周彥邦可沒有殺人,永寧公主還鳩占鵲巢,更加不要臉面。 寧遠侯夫人總算是回過神,她強忍著心中的憤怒和驚慌,走到毓秀閣門口,先是佯打了周彥邦幾下,又看向姜玉娥,道:“姜五小姐今日也受驚了,先回府休息去吧,過幾日,我們周家也一定給姜五小姐一個交代。” 卻是皮笑rou不笑的,令姜玉娥也有些害怕。 沈如云是口口聲聲說自己被周彥邦輕薄,可姜玉娥和周彥邦在一起被眾人發現的時候,可不像是被人輕薄的模樣,反倒是郎情妾意。在寧遠侯夫人眼中,指不定是姜玉娥先勾引的周彥邦。 而姜玉娥的身份,就犯不著寧遠侯夫人誠惶誠恐了,便是要給姜玉娥一個身份,最多也是周家的一個妾。諸人都曉得,姜家三老爺姜元興和姜元柏姜元平不是嫡親的兄弟,也不必看在姜家其他人的面子上對姜元興多有禮遇。給姜元興一個交代,也就輕松得多了。 姜玉娥不是沒有聽出寧遠侯夫人語氣里的奚落和不在意,她心中半是屈辱半是羞憤,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楊氏。 楊氏和姜元興二人,此刻才是叫苦不迭。雖然平日里楊氏也不喜歡自己女兒討好季淑然母女,但身為姜家人,也曉得其中利弊。姜玉娥成了姜幼瑤跟班一樣的存在,不是沒有楊氏縱容的結果。姜玉娥眼下這么做,無疑是得罪了大房,便是想為姜玉娥說話,現在場上,也實在沒有姜家三房開口的位置。 尤其是,姜玉娥和周彥邦之間,指不定是你情我愿,既然是你情我愿,也就不存在什么“交代”不“交代”得了。 楊氏都不好說什么,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扶起姜玉娥,帶著姜玉娥走到一邊,匆匆與姜元柏說了幾句話,甚至不敢去看季淑然是什么表情,匆匆離去了。 在場的人見此情景,身在此局中的兩位小姐都離開了,獨獨只剩周彥邦一人。寧遠侯府也是立刻要帶周彥邦離去的。看客們看到此處,也曉得接下來沒什么精彩可欣賞,便紛紛告辭打道回府,卻是準備著回到府中,繼續談論這場驚心動魄的風流韻事。 姜家也得回府。 姜幼瑤大約還想質問周彥邦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奈何季淑然一直死死牽著她,況且周圍還有許多人再看,只得作罷,只是那心如死灰的模樣,竟比被捉jian的周彥邦還要憔悴幾分。 姜梨也跟在姜家人身后,準備一起回府。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姬蘅還站在原地,見她轉身,有些意外。 姜梨輕輕對他行了一禮,道:“今日的事,全仰仗國公爺出手相助。姜梨不勝感謝。” “別。”姬蘅的扇子在黑夜里,發出些幽暗的華光,他漫不經心的道:“唱戲的是你,看戲的是我,二小姐不要弄錯了,”姬蘅詭異的一笑,“我只看戲,不唱。” 姜梨微微一怔,心里有幾分泄氣,她故意這般說話,便是想讓姬蘅以為,今日之事是他們二人一起做成的。日后姬蘅倘若想要出賣她,總有幾分顧忌。誰知道這人連這個當也不上,倒是警惕的不得了。 真是jian詐極了。 姜梨的笑容就淡了幾分,點了點頭,隨著姜家的隊伍飄然而去了。 “唔,女人真可怕,”姬蘅在背后低笑了一聲,自語道:“小女孩也是女人。” …… 回去的時候,姜梨沒有和姜幼瑤他們同乘一輛馬車。 姜幼瑤大約要同季淑然好好哭訴一番,這番傷心欲絕的模樣是萬萬不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姜幼瑤的眼中釘姜梨。姜梨便與二房乘坐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