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姜梨的步子邁的快些,有意要和姬蘅拉開距離,埋頭不住地走著。奈何姬蘅身高腿長,不緊不慢的走著,卻總是和姜梨并駕齊驅,不分上下。 他悠悠的道:“姜二小姐做戲的本事,比相思班的柳生還要精彩。” 姜梨只覺得心里一寒,要知道那位相思班的柳生,可不是因為想要爬床,就被面前這位主打折了腿丟了出去。 姬蘅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姜梨冥思苦想著,嘴上卻也不閑著,道:“國公爺誤會了,我對做戲沒有興趣。” “做戲的人不需要興趣,”姬蘅含笑道:“做得好就行了。” 姜梨實在不曉得這位肅國公是什么意思,但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姬蘅。因著姬蘅看起來實在不是一個好人。 誰知道他又在心里算計什么?要知道連洪孝帝都被他算計進去了。 想到姬蘅可能已經轉向了成王,姜梨就不寒而栗。 姬蘅沒有君臣之義,這已經不是心狠手辣,已經是沒有什么能放在他眼中的狂妄了。 姜梨以為,這種人,即便是個美人,也是遠離為佳。 姬蘅不說話了,只是悠然的隨著姜梨一道行走。他們二人的背影,一個清麗瘦弱,一個華貴妖冶,分明是風馬牛不相及,卻被燈火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到一處,顯出纏綿的姿態,契合的過分。 待水上長廊走過,要往出宮的方向去等候自家老爺。 一行夫人正走著,忽然聽見有女子的聲音傳來:“娘!” 那聲音十分凄厲,眾人一看,卻是在一處樓閣外,竟有形容狼狽的女子,跌跌撞撞奔來,跑向沈玉容的母親,沈母身邊。 那女子是沈如云。 就連姜梨也詫異了幾分,要知道她的初衷也不過是讓沈如云撞見姜玉娥和周彥邦二人私通,妒忌之下引來旁人,但現在沈如云的衣衫不整,頭發凌亂,卻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事。 難道其中還有意外? 一邊牽著柳絮手的柳夫人,面上笑容一閃而逝。 方才旁人只注意來給寧遠侯夫人報信的丫鬟,她卻聽到了那丫鬟嘴里說到了毓秀閣三字。曉得出宮路上必然會路過毓秀閣,便提出立刻出宮。寧遠侯夫人也是關心則亂,根本沒注意到其中委婉。便是熟識宮中路的麗嬪等人,又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不會提醒。 柳夫人對寧遠侯府無仇,只是為姜梨鳴不平。自己好友葉珍珍的女兒,分明是一個懂事乖巧的姑娘,卻平白無故遭了許多罪。寧遠侯府也背信棄義,怎能中途改換親事?如今聽到周彥邦出事,柳夫人并不覺得同情,反而有幾分快意,只覺得老天開眼。既然如此,不帶著眾人親自去瞧瞧周彥邦是如何“出事”,豈不是辜負了老天的美意? 她才不會好心好意的給寧遠侯府臺階下! 沈如云一下子撲到沈母面前,幾乎要昏了過去,眾人這才看清楚,沈如云早已哭花了臉,十分可憐。 “娘,娘……” “如云,你這是怎么了?”沈母急急地追問。 “娘,寧遠侯世子他……他……輕薄我!” “噗嗤”一聲,卻是有哪家官家的小姐忍不住笑出聲來。自來女子受輕薄,雖然憤怒,但也不會主動說出來,無關女兒家臉皮薄,當著大庭廣眾之下說這些,總覺得不美。而沈如云說這話,卻是十分大聲,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或者說本來就是小門小戶家的,所以才不知規矩? 沈母頓時陰沉沉的看了那姑娘一眼,那笑起來的小姐頓時噤聲,嚇得直往自家娘親身上鉆。 沈如云依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姜梨卻覺得意外,這件事可是在她意料之外了。以她的推測,雖然周彥邦的確是個偽君子,但怎么也不會去輕薄沈如云,因沈如云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況且當時還有姜玉娥在,周彥邦……哪里有多余的空閑?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瞥見被沈母摟在懷里的沈如云,眼睛眨了眨,并非是傷心的模樣,而像是什么算計得逞的得意。 姜梨只疑心自己看錯了,又朝她看了一眼,這一回,雖然沒見沈如云露出剛才的眼神,卻發現沈如云的衣裳弄亂的這周,凌亂的發絲,都顯得十分刻意。況且,哪有人被非禮了,全身上下都一片狼狽,鞋子上卻半分泥土也未沾,發釵也戴的十分端正,耳環也沒有丟失。 實在是太奇怪了。 姜梨猛地想到一個可能。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如云,倘若她的猜想是真的,那即便她身為沈如云的嫂子,也要為沈如云的大膽而驚愕了。 沈如云口口聲聲說周彥邦會輕薄自己,姜幼瑤聞言卻是氣炸了,不等寧遠侯夫人開口,就率先站出來:“胡說,周世子怎么會輕薄于你!周世子光明磊落,定是你污蔑周世子!” 在眾人眼里,實在也有些不可能。雖然沈如云也算得上五官端正,但比起姜幼瑤來,也是遜色多矣。放著姜幼瑤這么個美嬌娘不管,卻去輕薄一個姿色遠不如的沈如云,這在別人的眼里,除非周彥邦是傻子,否則怎么也解釋不通。 沈如云見姜幼瑤一副以周彥邦正房態度自居的模樣,心中惱火,妒忌一時涌上心頭,倒是想也沒想,冷笑道:“哼,他還不止輕薄了我呢,連你們府上的五小姐,也一并輕薄了!” 姜玉娥! 季淑然腦子一懵,下意識的看向楊氏。楊氏也傻了,她本來就找不到姜玉娥的身影,正是十分著急,這會兒聽見沈如云的話,如遭雷擊。 和旁人不同,若是沈如云說的是真的,以沈如云狀元meimei的身份,嫁給周彥邦并不難。但姜玉娥怎么能跟沈如云比?難道要做周彥邦的妾么?便是做了,大房如何能饒的了她? 楊氏喃喃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如云立刻道:“皇上還有諸位大臣可是親眼所見,姜四小姐都被……都被……”她沒有說下去。 寧遠侯夫人只覺天旋地轉。天啊,周彥邦究竟做了什么!為何會突然和兩個陌生小姐糾纏不清,為何又會被皇上瞧見! 周彥邦這是毀了呀! 姜幼瑤后退兩步,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氣,雖然她嘴里還嚷著“不可能”,但心里已經信了七分。 沈如云既然說皇上和諸位大臣都親眼所見,可見不是假的。姜幼瑤一瞬間覺得心痛得要命,她不明白為什么周彥邦要這么做,沈如云就罷了,姜玉娥可是姜家人,周彥邦這是在打她的臉!日后讓她如何自處!難道要讓姜玉娥也嫁進來做妾,姐妹共侍一夫?即便她是正妻,姜幼瑤也決不允許! 這時候的姜幼瑤,尚且還以周彥邦的正妻自居,大約姜幼瑤也以為,經過此事,周彥邦還是會娶自己為妻。 姜梨卻看得分明,姜幼瑤想要嫁給周彥邦,是不可能的了。 只因為沈如云也進來插了一腳。 倘若沒有沈如云攪合,無非是周彥邦和姜玉娥的丑事人人皆知。但姜玉娥到底是庶子的女兒,身份不同,姜幼瑤壓著她一頭是很平常的事。只是周彥邦仕途日后不可能崛起,姜幼瑤和周彥邦日子過久了,總會有齟齬。而把姜玉娥丟進去,讓他們姐妹互相爭斗恰好也省了姜梨的事。 但沈如云卻被周彥邦“輕薄”了。 沈如云可是朝廷新貴,沈玉容的嫡親meimei。洪孝帝如今又是看重沈玉容,一定會為沈玉容坐主。沈如云滿心只有周彥邦,當然不忍心周彥邦做責罰,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沈如云嫁給周彥邦。 沈如云得償所愿了。 姜梨幾乎可以肯定,所謂的周彥邦“輕薄”沈如云,定然是沈如云自己捏造出來的事實。大約那會兒周彥邦自己也神志不清,卻被沈如云抓住了機會,借故賴上周彥邦。 姜梨不曉得沈如云是怎么想到這一招的,但也不得不為沈如云佩服。沈如云一心想要嫁給周彥邦,如今以這種辦法達到目的,原以為這位小姑子只會愚蠢的鬧騰,如今發現,沈如云在某些時候,還是很有腦子的。 就譬如現在。 就在這時,前面又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各位夫人不約而同往聲音的方向一看,卻見著許多臣子模樣的人,正在閣樓的門口簇擁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如云見狀,立刻哽咽了,道:“你們看,那就是他們。” 姜幼瑤內心本就劇烈波動,聽聞周彥邦在前面,不顧季淑然的阻攔,徑自往前跑去。站在毓秀閣門口的都是些大臣,皆是不愿意污了眼睛的避讓,姜元柏也在此處,看見姜幼瑤,立刻道:“幼瑤。” 姜幼瑤跑至門口。 但見毓秀閣里一片狼藉,散發著某種耐人尋味的味道。周彥邦和姜玉娥應當都已經醒了,只是衣裳有些凌亂,應當是匆匆穿好的。周彥邦面色通紅,似乎十分難堪。姜玉娥卻是看向姜幼瑤,楚楚可憐的喚了一聲:“三姐。” 姜幼瑤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想也沒想,揚手“啪”的給了姜玉娥一巴掌。 姜玉娥被打的身子狠狠一歪,卻沒有動彈,只是捂著臉,眼淚簌簌而下:“三姐,我……我對不住你。” 姜幼瑤又看向周彥邦,悲痛的問道:“周世子,你……你怎么能如此?” “我、我不知道。”周彥邦也十分惶惑,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記得自己約見的是姜梨,后來姜梨來了,二人便耳鬢廝磨,再后來,記憶都有些模糊,直到有女子的驚叫將他喚醒,卻是個陌生的女子,口口聲聲說自己非禮了她。接著皇上和自己父親,還有朝中一些大臣來了,睡在身邊的卻成了姜玉娥。 周彥邦什么都記不起來。但看見姜幼瑤打姜玉娥,姜玉娥捂著臉強忍委屈的模樣,他又覺得姜玉娥十分可憐,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再說姜幼瑤在他面前,向來都是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何曾見過她這般野蠻? 姜梨站在人群中,看見周彥邦如此做派,也有些不解。按理說,飲過藥酒的只姜玉娥一人而已,周彥邦怎么也一副暈暈乎乎不清不楚的模樣。 “二小姐在想什么?”姬蘅突然問。 “在想,周世子為何什么都想不起來,是否是他的推托之詞。” 姬蘅輕輕笑了一聲。 姜梨抬起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意味深長的搖了搖扇,忽而恍然大悟。 這人這么喜歡看戲,看熱鬧不嫌事大,他既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莫不是在其中添了一把柴,讓這出戲更精彩? 周彥邦這幅德行,莫不是拜他所賜? 姜梨心情復雜,真是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姬蘅這人沒什么好,偏在這件事上,做成了一件好事,倒是達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想來沈如云正是看到了周彥邦人事不省的這副模樣,才會靈機一動,想到這么個陰損法子。 這算不算誤打誤撞呢? 便是覺得姬蘅做了件好事,姜梨看他的眼神了溫和了一點。姬蘅卻像是沒看到似的,仍舊微笑著瞧著面前沒唱完的戲。 姜元柏忍無可忍,把姜幼瑤拉了出去,交到了季淑然手中。姜幼瑤親眼所見,心神俱裂,此刻也顧不得其他,倒在季淑然懷中默默哭泣起來。 洪孝帝已經走了,據說是看不得這等污穢場面。 但這出戲要如何收場?姜梨也很好奇,周彥邦一定會暫且被帶回府去,寧遠侯府商量著給出一個交待來。但姜玉娥如何應對大房的怒火,姜玉娥搶了姜幼瑤的未婚夫,姜梨才不信,姜幼瑤會善罷甘休。 再者,姜梨隨意的瞥了一眼,沈玉容還沒出現呢。 才方想到這一塊,就見人群外,忽的匆匆臨來一人,沈如云見了此人,叫了一聲:“大哥!” 沈玉容來了。 寧遠侯正在焦灼接下來如何,見沈玉容來了,登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們寧遠侯府是家大業大,但這位中書舍郎,如今可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沈玉容又只有沈如云一個meimei,自家妹子被欺負了,如何能不討個公道。 寧遠侯府進退兩難。 姜玉娥身份地位暫且不提,可周彥邦和姜幼瑤已經有了婚約。一個是當朝首輔千金,一個是中書舍郎的meimei,誰也得罪不起,可看樣子,卻是把兩邊都得罪了。 “玉容,你怎么才來。”沈母哭叫道:“你meimei都被欺負了!” 姜梨心中冷笑,為什么才來,自然是這等珍貴的時間,拿去與永寧公主會晤了。 果然,就在沈玉容出現不久后,姜梨便見到,從黑夜里,不緊不慢前來女子的曼妙身影,不是永寧公主又是誰? 倒真的是不落下一點時間,夫唱婦隨。 姜梨盯著永寧公主,竭力掩飾著神情的冰冷,卻被姬蘅盡收眼底,他所有所思的握著扇柄,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亮。 永寧公主也不緊不慢的來湊個熱鬧,正一臉驚奇的問發生了什么事。 沈玉容匆匆安慰了沈如云幾句,便站起身,走向與姜玉娥站在一起,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周彥邦。 周彥邦也不曉得是不是因著那藥的原因,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也不知道此事有多嚴重,仍舊有些發暈。 沈玉容見他如此,直接走到了寧遠侯面前,對寧遠侯道:“周大人,此事應當給我meimei一個交代。” 當著這么多同僚的面,被一個年輕的后輩以這樣一種強硬的姿態說話,寧遠侯有些惱羞成怒,然而他也清楚,今日之事本就錯在周彥邦,雖然心中氣惱,面上卻適時地帶了三分歉疚,道:“都是老夫教子無方,才會讓這劣子闖下彌天大禍,沈小大人無需多言,此事我必然會讓劣子給令妹一個交代!” 沈玉容如此為自己meimei出頭,周圍的貴女們見了,皆是眼含艷羨,加之沈玉容相貌又好,許多人看向他的目光,就帶了幾分傾慕。 姜梨卻是嗤之以鼻,做出這么一副義正辭嚴的正義君子模樣,有誰知道他做的殺妻滅嗣的勾當,就為了往上爬?真是好不要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