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提起筆又放下筆,放下筆又提起筆,這樣反反復復多回,正當葉世杰也很不耐煩時,他的貼身小廝元寶進來了。 元寶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興沖沖的道:“大少爺,襄陽那頭來信了?!?/br> “來信了?”葉世杰一愣:“這還不到來信的日子。”他與葉家通信,都是半月一封,來去也要一個月。這個時間應當還不到日子才對。 “定是夫人他們記掛大少爺這次???,”元寶得意道:“老夫人要是知道大少爺得了第一,肯定會在襄陽大擺筵席三天三夜的。” 葉世杰沒理會他,自己拆信打開來看,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元寶見葉世杰面露訝然,就問:“大少爺,怎么了?” “父親和二叔要來燕京城送貨?!比~世杰道:“已經在路上了,大約七天后抵達。” “?。俊痹獙氥读算?,傻乎乎的開口,“那咱們還寫信回去不?” “寫?!比~世杰道。不過只寫自己的就行了,他心想,既然父親和葉二叔都要來燕京城,也算是有了個商量的家人,關于姜梨的疑惑,到時候自然可以讓他們來商量,比自己一個人在這里頭疼好得多。 想到此處,葉世杰頓感輕松,三兩下就將先頭的信折好封進信封,遞給元寶,道:“送回去?!?/br> 元寶樂呵呵的結果:“好勒!” …… 校驗結束后,明義堂暫且不必進學,學生都在家休息幾日。 姜梨的人在第二日國子監門口,就依照姜梨說的,聲言同孟紅錦的賭約作廢,不必耿耿于懷。 此話一出,燕京城的人對姜梨又是高看了一籌,自己對賭約全力以赴,勝局之后卻不會抓著賭約不放,心胸寬廣又仁愛,十分難得。 這樣一來,襯的孟紅錦反倒是個笑話了一般。 不僅如此,因為姜梨表現出來的太過溫和,還有人開始懷疑當初姜梨殺母弒弟的事是否有什么隱情,因為這樣一個溫柔可愛的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出這樣狠事的人哪。 而季淑然是繼母,這個關系微妙,猜測也就眾說紛紜了。 這些話傳到了季淑然耳中,季淑然氣得不輕,卻因此待姜梨更加賢淑慈愛了些,惹得姜梨都覺得十分不自在。 淑秀園里,院子里里外外的丫鬟都在認真做事,誰都知道,季淑然這幾日心情不大爽利,丫鬟們都唯恐自己被拿來做了筏子,做事也比平日更盡心。 門口守著兩個丫鬟,屋里,銅牛里的冰塊似乎也不能解去暑期,夏日到了尾巴,更加悶熱,惹得人的心情都浮躁不安。 季淑然正在和自己的jiejie季陳氏說話。 季陳氏是一大早就過來找季淑然的,姜元柏并不在府上,季陳氏道:“這幾日你都在做什么?你可知外頭如今怎么說你的?那些閑話連我都聽見了,說姜梨當初殺母弒弟的事,未必不是你做的戲碼?!?/br>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起此事,季淑然也是滿心怒意,道:“jiejie,你怪我做什么?這話是外頭人流傳的,我這院子里上上下下可不敢提此事。” “不管是誰提起的,流言傳的越多,對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季陳氏道:“都是那丫頭引出來的事,你怎么連個小丫頭都對付不了?” 季陳氏和季淑然未出閣時,關系就十分要好,比起季淑然常做婉約姿態,季陳氏要強硬的多。 季淑然沒好氣的道:“那丫頭滑不溜秋,心眼忒多,莫說是我,便是你對上也得吃力。這回孟家你瞧清楚了沒有,孟紅錦分明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本想著孟紅錦既然要對付她,我做收漁翁之利最好不過,誰知孟紅錦不濟事,不僅沒有得手,還把自己搭了進去。” “怎么回事?”季陳氏一驚:“孟紅錦的事也同她有關?” 季淑然便將孟紅錦和姜梨的事細細的同季陳氏說了一遍,末了才道:“姜梨自回了燕京城以后,一次虧也不曾吃過。她也和幼瑤差不多年紀,可你看心眼比幼瑤多得多了。若是日后留她在府中,幼瑤哪里是她的對手?” “聽你的話,”季陳氏沉吟道:“姜梨是不能留了,只怕她再過些日子,還要厲害些,最好趁早打發了出去。” “你是說……與她說親?”季淑然道:“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老爺定然要過問?!?/br> “那還不簡單,”季陳氏冷笑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公子哥兒數不勝數,便是找一個聽上去不錯的,實則不怎么樣的人,你把人嫁過去,兩三年就沒了,外人也瞧不出什么,不是很簡單的事?” “jiejie,你幫我留意著?!奔臼缛坏溃骸叭羰怯羞@樣的人,我便想法子告訴老爺,讓老爺成了親事?!?/br> 季陳氏點頭,二人正說著,突然見姜幼瑤從外面跑了進來,她跑的太急,連季陳氏也沒有瞧見,只喚了一聲“娘”,聲音就哽咽了。 季淑然嚇了一跳,連忙走上前拉起姜幼瑤的手,便見姜幼瑤滿臉淚痕,急道:“幼瑤,你這是怎么了?”又怒斥姜幼瑤的丫鬟金花銀花,道:“你們是怎么照顧主子的——” “娘,”不等季淑然繼續說話,姜幼瑤就一頭撲進了她的懷里,抽噎著道:“周世子,周世子要與我解除婚約……” “什么?”一邊的季陳氏拍案而起,“幼瑤,你說什么?” 姜幼瑤這才發現季陳氏也在,她喊了一聲“姨母”,就兀自哭個不停。 季淑然讓丫鬟把門掩上,問姜幼瑤道:“幼瑤,你這是說的什么胡鬧,周彥邦怎么會和你解除婚約,你莫不是從哪里聽來的傳言……” “是真的,金花的jiejie在寧遠侯府當差,昨日夜里寧遠侯夫人和世子爭吵,那丫鬟買通了世子院子里的小廝,才問清楚,世子說、世子說要與我解除婚約,要娶姜梨!” “金花!”季淑然道:“幼瑤說的可是真的?” 金花立刻跪倒下來,道:“奴婢所言千真萬確,確有此事。”金花心里也是驚惶不已,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幼瑤和周彥邦的親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即便是姜梨回來后也改變不了。可這個節骨眼兒上,周世子竟然提出要娶姜梨,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真是豈有此理!”季淑然大怒,道:“周彥邦把我們姜家當做什么人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姜幼瑤已經哭花了妝容,一把抓住季淑然的袖子:“娘,我該怎么辦?周世子不要我了,他還要娶姜梨……我會成為燕京城的笑柄,娘,我不要……” 季淑然見她哭的梨花帶雨,十分傷心,亦是心疼不已,只抓著姜幼瑤的手道:“你放心,娘會替你討個說法。那周彥邦如此搖擺不定,我姜家卻不是任人挑選,想解除婚約沒那么簡單,誰要讓你成為燕京城的笑柄,娘定會讓他后悔一輩子!” 最后一句話,季淑然幾乎要將牙都咬碎了。 “幼瑤先別急,”季陳氏比季淑然要冷靜些,只道:“昨夜既然周彥邦和侯夫人爭執,便說明侯夫人是不贊同周彥邦的做法。況且周彥邦已經悔過一次毀約,如何能毀第二次,jiejie變meimei,meimei又變jiejie,這在北燕以來還是第一次聽說。周彥邦倘若日后還想升官加爵,便不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寧遠侯不會讓他做,你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姜幼瑤聞言,心下稍安,問:“周世子不會與我解除婚約么?” “當然不會?!奔娟愂闲Φ溃骸澳憧墒墙业牡张?,你父親是當朝首輔,誰敢如此待你?!?/br> “可姜梨也是姜家小姐,”姜幼瑤不甘,“若她不是姜家人就好了,倘若她只是個普通人,必然沒有這么麻煩?!比艚嬷皇莻€普通人,以季淑然的家世,自然可以讓對方知難而退,或者是消無聲息的“消失”。 “便是她是姜家人,也沒有那么麻煩。”季陳氏拍了拍姜幼瑤的肩,道:“幼瑤,你先下去,我與你娘還有事情要商量?!?/br> 姜幼瑤原本還想讓季淑然替她坐主,可一看季陳氏的臉色,便曉得季陳氏和季淑然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倒也沒有多說什么,帶著金花銀花淚痕未干的回瑤光筑了。 姜幼瑤走后,季淑然冷道:“jiejie,現在你看到了,姜梨那個小賤人多有本事,這才回京多久,連周彥邦也勾搭上了,真是不知廉恥!” “周彥邦年紀輕輕,男人嘛,都是一個樣子,”季陳氏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當初姜梨和周彥邦婚約尚在的時候,周彥邦何曾問過她一句?如今姜梨回來了,他倒又想起這樁親事,無非就是三個字‘求不得’罷了。倘若他得了姜梨,便又會念著幼瑤的好來。” 季陳氏這一番話,竟將男人的劣性分析的淋漓極致。季淑然道:“即便如此,一想到我女兒的丈夫心里念著的人是姜梨,我就一陣惡心。” “所以說,得想個法子。”季陳氏道:“我原本想,在姜梨的親事上做文章,可現在想來,姜梨嫁了旁人,反而還會讓周彥邦落下心病,更覺‘求而不得’,對姜梨的執念更甚,難免會怪責到幼瑤身上。幼瑤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待幼瑤也如親生女兒一般,怎么忍心看她受委屈?!?/br> 季淑然道:“我也是這般以為,jiejie,可燕京城里動手,并不容易……” “動手做什么?”季陳氏搖頭,“咱們季家的人,從來不親自動手。而且要她一條性命,又有什么好的?” 季陳氏不解:“jiejie的意思?” “不是說,明義堂校驗的魁首,過幾日宮宴當進宮面圣,陛下親自授禮的么。宮宴之上,來的人可不少,都是燕京城的世家大族,倘若在宮宴上弄出點什么動靜,可就真的名聲掃地了?!?/br> “是要讓她……”季淑然恍然大悟。 “當初中書舍郎沈大人的夫人沈夫人你可還記得吧?那般好好地美人兒,若是論容貌論才華,進宮都進的,可最后還不是遭萬人唾棄,你瞧她死了,連個為她說好話的人都沒有??刹痪褪钱斨F人的面兒做了丑事。這姜梨也是一樣,姜梨還不及那位容貌才華呢,還有殺母弒弟的名聲在身,但凡在宮宴上出點差錯,可就是真的在無翻身之地了。”季陳氏緩緩道來。 她說的輕松,卻讓季淑然一瞬間明白了,眼前似乎都出現了姜梨被人指指點點的畫面,令她激動又快慰。 “這件事我來安排,宮宴之上,我會為她好好安排一個‘情兒’的。” 季陳氏瞧了季淑然一眼,道:“笨,眼前不就有一個?” 季淑然不解。 “我聽聞此次國子監榜首是葉世杰,那是葉珍珍的娘家。姜梨和那葉世杰好歹也是表兄妹,表兄妹什么,最容易生出點事兒。之前姜梨不是還在街上替葉世杰解圍么,我猜,指不定他們真有什么?!?/br> 季淑然臉色一沉:“你說葉世杰?憑什么讓她這般便宜?”在季淑然看來,葉世杰勉強算青年才俊,現在更是國子監榜首,姜梨嫁給葉世杰,實在是便宜了葉世杰。還不如讓姜梨所嫁之人一無所有,人人都瞧不上的丑惡懶漢,這才解氣。 “我的好meimei,你可要想的長遠些,姜梨嫁給葉世杰真的好么?”季陳氏不緊不慢道:“葉世杰如今中了魁首,日后就要為官。雖然季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總歸瞧著礙眼,葉家要是靠葉世杰起來,姜梨就有了外祖家依靠,到那時,你想動姜梨,就更難了。” “宮宴之上,倘若葉世杰和姜梨有了首尾,大白于人前,圣上大怒,定然遷怒葉世杰,葉世杰升官無望,還會被人戳脊梁骨。姜梨聲名狼藉,這兩人就只得成親。可是成親后,真的就會相敬如賓?”季陳氏娓娓道來:“葉世杰因姜梨毀了前途,必然對姜梨有怨,葉家也會因此怪責姜梨。夫妻二人要是有了嫌隙……”季陳氏一笑,“要想過得好,可就難如登天。到那時,你再去從外頭尋幾個貌美的丫頭,或者買通姜梨身邊人,時時挑撥幾句,不怕葉世杰和姜梨成不了仇?!?/br> “而一樁姻緣里的仇人嘛,女子總比男子難過得多?!奔娟愂侠^續道:“待那時候姜梨身在襄陽,你要是想法子對付她,比現在容易得多。” 季淑然茅塞頓開。 讓姜梨和葉世杰“有情”,既能毀了葉世杰的前途,斷送葉家希望,讓葉家無法翻身,還能讓姜梨嫁到一個對她有怨的夫家,事事不順。 只要嫁到襄陽,季淑然相信,她有一萬種辦法讓姜梨生不如死。 “多謝jiejie提點?!奔臼缛贿@回對季陳氏算是心服口服,道:“jiejie的法子比我周全多了。” “比起宮里的麗嬪,你我二人還差得遠。”季陳氏道:“你現在趕快去安慰安慰幼瑤,她自幼被人寵著,周彥邦這般羞辱與她,她心里定是難過極了。切莫讓她沖動之下做出傻事壞你計劃。” 季淑然心下一凜,道:“我省得,我現在就去?!?/br> 季陳氏滿意的點頭。 …… 另一頭,桐兒將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姜梨。 “說是三小姐心情十分不好,瑤光筑的下人們都被責罰了一遍,不過有人瞧見三小姐還哭了……” 姜梨放下手里的書,奇道:“哭了?”姜幼瑤能為之生氣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可姜梨不認為自己能把姜幼瑤氣哭,自從校驗過后,她可是呆在府里,哪里也沒去,和姜幼瑤并沒有犯沖。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后來聽說季氏安慰了好一陣子才好,可老爺又發火了?!?/br> 姜梨更加不明白了,只是她才來姜府并不久,又沒辦法在姜府安排自己的人,除了芳菲苑以外,其他院子里的事,都只能靠桐兒幫忙打聽。這樣打聽來的消息,總是不怎么周細的。 才說了這句話,就聽見門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姜梨!姜梨!” 是姜景睿的聲音。 “二少爺又來了。”桐兒撇了撇嘴,姜景睿來的太頻繁,芳菲苑里的茶都要快被喝干了,新茶要下個月才送來。 姜景睿瞧見桐兒的神色,嚷道:“姜梨,你好好管管你丫鬟,我是姜家府上的二少爺,旁人求著我過來我還不過來,我過來這里,你這里是蓬蓽生輝,你看她是什么表情?” 姜梨也懶得糾正他胡亂的說辭,只道:“你來到底又有什么事?”她本來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待人也算和氣,奈何姜景睿這人實在能胡鬧,說的話又不太中聽,是以姜梨都不怎么歡迎他。 姜景睿造作的四下顧盼了一番,拉著姜梨進了屋,將門關上。姜梨心中無奈,芳菲苑要是有了內賊,只怕一看姜景睿這副模樣都曉得他們要商量密室,生怕別人不曉得他要說話似的。 姜梨等他把門關上,自己在木幾前坐下,見姜景睿熟門熟路的讓白雪給他倒茶。 姜梨道:“你再不說,我就出去了?!?/br> “哎,別別別,我這回可是帶了一個大秘密給你?!苯邦λ龜D眉弄眼。 “說。” “咳咳?!苯邦G辶饲迳ぷ?,才故意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嗎?寧遠侯世子周彥邦,要解除和姜幼瑤的婚約!” “什么?”饒是姜梨早有心理準備,也被姜景睿這話驚得不輕。她沒記錯的話,周彥邦之前已經解除過一次婚約,就是和姜二小姐,后來才變成姜三小姐的。眼下又故技重施,解除和姜幼瑤的婚約,這是鬧得哪出?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姜景睿仿佛為自己得知了一個姜梨都不知道的秘密而洋洋得意,他道:“你猜,周彥邦究竟為什么要和姜幼瑤解除婚約?”他對著姜梨促狹的笑著。 姜梨隱約猜到了一些原因,可又覺得荒唐的不可思議。周彥邦再如何胡鬧,斷然不至于如此。她道:“我猜不到?!?/br> “是因為你!”姜景睿哈哈大笑:“周彥邦如今后悔了,可能是看你在明義堂校驗上大出風頭,覺得你比姜幼瑤好得多,這才決定又要解除婚約,重新娶你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