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姜幼瑤聞言,心中更恨,面色卻更加委屈失落,看上去分外可憐。 姜元柏清咳兩聲,又不忍心小女兒心里難過,就道:“幼瑤也不錯。” 季淑然反而還道:“幼瑤還是年幼了些,不如梨兒精煉。梨兒今日真是讓咱們大家大開眼界,”她笑著看向姜梨:“日后幼瑤得多跟梨兒學學才是。” 這大度的模樣真是讓姜梨嘆為觀止,想著季淑然也真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不過讓她指點姜幼瑤,且不說她自己愿不愿意,只怕姜幼瑤也不愿。況且姜梨可不覺得,姜幼瑤會覺得自己勝過驚鴻仙子。 面上還是要做的好看的,姜梨就笑著回道:“都是母親教的好。” 姜玉娥在一邊看著,內心哂笑,這會兒做上慈下孝,誰知道是不是各懷鬼胎。季淑然會做戲,姜梨也會做戲,姜玉娥心里漸漸開始防備起姜梨。 “明日還有御射兩項。”姜老夫人道:“梨丫頭,你可會?” 御射兩項,本是御馬和射箭,今年的校考,將這兩項合并在一起,即是在御馬途中射箭,也相當于騎射。這是因為前些年東突入侵,東突人來自草原,擅長騎射術,軍中便開始cao練騎射軍隊。明義堂便也效仿軍中,讓女子們將御馬和射箭放在一起,借騎射術同時考驗兩項,也算事半功倍。 “會一點。”姜梨道。 姜幼瑤和姜玉娥心中同時“咯噔”一下,看向姜梨,她怎么能連這個都會? 難道青城山里還有一個明義堂,連御射都一并教了嗎? 姜元柏也很詫異,問:“你從哪里習得?” “庵堂里曾經有香客捐過馬匹,我喂馬的時候好奇,爬上去偷偷騎過,那馬性情溫順,并不難以駕馭。”姜梨道:“至于箭術,我和桐兒曾經在樹林里拿樹枝做了弓箭,打鳥來吃填飽肚子。” 桐兒心里有些疑惑,她怎么不曉得這些事?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附和姜梨的說法,一本正經的跟著主子面不改色的扯謊。 這話聽在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耳中又是一番滋味,喂馬、打鳥、填飽肚子,不曉得的,還以為是生活在鄉下的貧苦人家,哪里想得到是首輔家的小姐,這些年,不曉得姜梨過去的日子有多苦。 姜元柏是個耳根子軟、心也軟的人,尤其是在對自己的家人面前,當即就對自己當初的做法后悔極了。 季淑然卻心中暗恨,姜梨竟敢當著自己的面叫屈,年紀輕輕的,竟恁有手段,再不找個辦法制止住她,那還了得?不曉得在姜府里日后要給自己添多少麻煩。 姜梨不能留了,季淑然心想,普通的法子也不行。 正當季淑然心里這般想著的時候,突然察覺到了什么,偶然一瞥,卻微微一怔。 不遠處,孟紅錦站在人群里,正直直的盯著姜梨,雖然很短暫也很模糊,但目光里的陰沉和盤算,卻沒有錯過季淑然的眼睛。 季淑然先是有些疑惑,隨即恍然,心下一定,立刻輕松起來。她笑著看向姜梨,方才的陰霾瞬間一掃而光,甚至還順著姜元柏的心意道:“梨丫頭過去這些年真是受苦了,如今你既然回家,那些日子都過去了,今后只會越來越好。” 姜元柏很是滿意季淑然如此體貼,姜梨卻在聽到這番話后,心里立刻警惕起來。 發生了什么變化,季淑然好像突然就輕松起來了。 是什么變化呢? ==================]] ☆ 第 74 章、第七十四章 御射 琴樂校驗這一日,就在眾人的唏噓中落幕了。 無論怎么講,姜梨這一日的這一首《胡笳十八拍》,成為了燕京城人津津樂道的話頭。關于上三門的懷疑,一時間消散了不少。而姜梨所展現出的琴藝,也讓許多人開始重新審視姜二小姐和孟家千金的賭約,賭坊里,甚至有一部分人開始選擇押姜梨勝了。 這些變化都是一點一滴,卻又無孔不入。似乎所有人一夜之間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姜梨比其他燕京貴女一點也不差。 這對姜梨來說自然是好的變化,對有的人來說卻不盡然。且不提那些被姜梨踩著的其他明義堂女學生,便是這賭約的另一個主人,孟紅錦,此刻也是坐立難安。 孟家,孟友德還沒回府,孟母也坐在廳中長吁短嘆。孟紅錦將自己關在閨房中,賭氣的把一桌子的紙筆全都打翻,面露煩躁,然而仔細去看,那煩躁之中還有一絲惶恐。 不知不覺中,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孟紅錦此刻想起來,仍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她怎么也不明白,原本板上釘釘的事,為什么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她已經從下人們私下里的閑談里聽到了,關于她和姜梨的賭約,如今各大賭坊已經開始有人買姜梨,這說明了什么,這說明了,至少在外人眼中,她是可能輸給姜梨的。 其實不光是外人這么想,就連孟紅錦自己,一開始的自信也早已蕩然無存。孟紅錦明白,自己大約是被姜梨騙了。所謂的什么都不會,一竅不通,不過是姜梨為了蒙蔽自己編出的鬼話,姜梨大概一開始就存了要讓自己出丑的念頭,這才挖了個陷阱,以激將法逼自己入局。其實姜梨什么都會。 可話都已經放了出去,整個燕京城都知道了自己和姜梨的賭約,現在想要收回賭約,也來不及了。 身邊的丫鬟勸道:“小姐也不必太過擔心,明日可是小姐最擅長的御射兩項,只要在這兩項中拔得頭籌,姜家小姐便不是第一。” “不是第一,我也輸了。”孟紅錦冷道。姜梨的賭約里,若是她不是明義堂墊底,自己就要跪下來給她道歉。若是姜梨比自己還要出色,就要在國子監門口跪下來給她道歉,若是不僅比自己出色,還是整場校考的第一,就要在國子監門口脫下外裳給她道歉! 三個賭注,一個比一個惡毒。如今姜梨前四項都是魁首,自然不是墊底,而且比自己還要優秀。便是在御射兩門當得了第一,最多也是姜梨沒能奪得魁首,依照賭約,孟紅錦還得在國子監門口跪下來給姜梨道歉。 孟紅錦怎么也無法接受自己落得那樣的境地。 若是不想名聲掃地,就只得尋個理由賴掉賭約,但這樣一來,自己何嘗不是全燕京城的笑柄? 自己決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突然地,之前一個陰冷的念頭又再次鉆入孟紅錦的腦中。 御射場上,刀箭無眼。也有曾經在校驗場上御馬時候被摔下馬背的女子,只是傷勢并不太嚴重,受了些驚嚇,在府上養了幾日也就好了。可若是姜梨運道不好,就在校驗場上被摔下馬背,且不提摔折了脖子一命嗚呼,就算摔斷了腿,終生不良于行也行,或是被地上的尖石劃破臉就此破相?還有箭術,萬一有人“失手”,混亂之中姜梨自己被別人的箭矢所傷,也是一件好事啊。 這樣一來,姜梨短時間里便不能出現在眾人之前,那個賭約便也不會有人再提起,人都廢了,誰還管那賭約吶? 孟紅錦越想越是興奮,仿佛已經瞧見了姜梨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樣,竟然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她在御射一事上自來身手了得,要想動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屋里的丫鬟瞧著孟紅錦有些猙獰的笑容,莫名覺得膽寒,不由自主的低下頭,竟不敢再多看主子一眼了。 …… 如孟紅錦這般因為姜梨琴樂得了魁首不高興的,還有姜幼瑤。 瑤光筑里,丫鬟跪了一地。姜三小姐心里頭不爽利,便隨意尋了個由頭罰了一屋子的下人。 季淑然剛進屋,瞧見的就是姜幼瑤掀翻一個青瓷花瓶的景象。 花瓶碎了一地,季淑然皺了皺眉,小心跨過碎瓷片,吩咐臨近的一個丫鬟趕緊收拾。姜幼瑤回頭,這才發現季淑然的到來。 季淑然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姜幼瑤,這位歷來看起來和氣的美婦人真正生起氣來的時候,還是很厲害的。姜幼瑤瑟縮了一下,叫了一聲:“娘。” “你這又是在做什么。”季淑然按了按額心,走到屋里的塌前坐下,搖頭道:“你爹瞧見你這幅模樣,又會不喜。” “爹早就不喜歡我了,”姜幼瑤咬著唇道:“他如今早就被姜梨那個小賤人灌了迷魂湯,什么都聽姜梨的!” “我說過多少次了,女兒家注意言行,”季淑然嚴厲的開口,“你說這話倘若被外人聽了去,不知道有多麻煩。” “我知道,娘,我就是在你面前說說。”姜幼瑤氣急敗壞道:“我實在是氣得狠了,今日你也瞧見了,姜梨分明就是在跟我作對。我自來擅長琴樂,可今日她卻偏偏勝過我。現在全燕京城都曉得她這個姜二小姐琴藝出眾勝我多矣,我日后可怎么辦?” “你莫急……” “現在是琴藝勝過我,日后還不知是什么勝過我?她就是想要讓我當她的墊腳石。娘,你今日是沒瞧見,周世子一直在瞧她,這賤人,她是想要勾引周世子,她還是不死心!”說到最后,咬牙切齒,讓人懷疑倘若姜梨在面前,姜幼瑤一定會將她撕得粉碎。 季淑然微微一怔,此刻也沒心思去計較姜幼瑤說話言行無狀,只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姜幼瑤委屈道:“她是想要代替我,想重新成為姜家大房的嫡女,娘,你不是說,大房的嫡女只有一個,就是我。沒有任何人能搶走我的東西,可如今我的未婚夫君都要被姜梨搶走了,娘,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季淑然心中狠狠一震,姜幼瑤那句“沒有任何人能搶走我的東西”,刺中了她的心。 回頭一看,見姜幼瑤果然是十分傷心的模樣,兩眼通紅,季淑然不免心里一軟,隨即嘆了口氣,道:“胡說八道,寧遠侯世子怎么會被人搶走,且不說別的,之前周家已經改過一次婚約,婚約也不是兒戲,怎么會三番五次的改變?況且姜梨這樣的名聲,如何能與你比?我曾見過寧遠侯夫人,他們家人也是中意你的。若是再改婚約,這將我們姜家置于何地,你爹也不會允許的。幼瑤,你放心,沒有人能搶走周彥邦。” “可是周世子已經被姜梨迷惑了……”姜幼瑤猶自不甘心。 “她哪里及得上你一根頭發絲,你這是想多了。”季淑然笑道:“倘若他心里有姜梨,便不會八年來從來不曾提過姜梨一句,這般不聞不問,像是心里有對方的人么?” 姜幼瑤聞言,這才好過一點。 季淑然心里卻在思量,她這是安慰姜幼瑤才這般說,但倘若姜幼瑤說的是真的,周彥邦真的對姜梨有意,那可就需要警醒了。雖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可要讓周彥邦心里想著姜梨去娶自己的女兒,季淑然想想都覺得喉頭發堵。 “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姜梨的確不能留。”季淑然道:“我原本想,她若是乖順聽話,日后也能為我們所用。可眼下看來,她并不安分,這才回府不久,就攪得雞犬不寧,再留下去也是個禍害。” “娘,要對付她么?”姜幼瑤聞言,眼睛一亮,立刻追問。 “我說了,”季淑然笑著撫了撫姜幼瑤的長發,“姜梨太過招搖,就越是引人嫉恨。你放心,這次她大出風頭,已經得罪了人,有人比我們更希望她消失,明日御射,你且等著看就是。” 姜幼瑤疑惑:“有人也要對付姜梨么?” “幼瑤,你要記住。”季淑然沒有回答姜幼瑤的話,只道:“最好的辦法是并不血刃,坐山觀虎斗。” 姜幼瑤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 姜府里,姜幼瑤不悅,芳菲苑里還是其樂融融的。 姜景睿儼然已經成了芳菲苑的常客,連白雪都曉得他愛喝不苦的茶,在茶盅里澆了大一匙蜂蜜。 “我說,大伯父大伯母可真是太不地道了,”姜景睿道:“你拿了琴樂一甲,居然什么賀禮都沒有。”他兩手一攤,“年年姜幼瑤得第一的時候,獎賞可是樣樣不落。”他仔細的盯著姜梨:“都是大伯父的女兒,怎么差別如此之大?莫非……其實你不是姜家人?” 這人說話真的實在太不中聽,簡直像是特意趕過來給人心上捅刀子的。桐兒氣的差點破口大罵,白雪也皺起眉。 姜梨靜靜的看著他,道:“或許。” “咦?”姜景睿驚訝,“你怎么都不生氣?” “沒什么好生氣的。”她本來就不是姜家人。 “你可真是好涵養。”姜景睿聳了聳肩,忽而想到了什么,不客氣的大笑起來,“一想到今日姜幼瑤的表情,我就想笑——” 姜梨簡直懷疑姜幼瑤是不是曾經狠狠得罪了姜景睿,否則姜景睿怎么這般不希望她好。 “話說回來,明日你到底準備怎么做?”姜景睿問道:“明日是射御,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梨,搖頭:“這總不能也能奪魁吧?” 姜景睿對姜梨在琴樂一事上能得一甲,勝過姜幼瑤,雖然也很吃驚,卻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因著姜景睿自己也是個對琴樂一竅不通的,根本不明白姜梨能完整并且精彩的彈出一首《胡笳十八拍》意味著什么。但姜景睿也是跟他的一群好友去賽馬比過箭術,因他自己學的馬馬虎虎,曉得這有多難,才會過來勸告姜梨。 “你介時上馬,先走兩步,便假裝不行了認輸,或者不要與人比較,我看每年明義堂的那些小姐們,許多都是這樣的,有時候上馬到最后根本沒跑,就一路慢走到終點,也不過了。”他搖頭晃腦,“你們姑娘家莫要太拼了,保護自己才最重要,那校驗場如此大,萬一你摔著了傷著了,可是得不償失。” 姜梨聽他一席話,知道姜景睿也是好意,心里想著,姜景睿和薛昭到底是不同的。 倘若是薛昭,必然要講:“你既然都要和人比試了,當然要學好,萬一摔著了傷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一定要把騎術箭術練到最好,一旦發生什么事,也能應付有余。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也要拼!” 姜梨不由得笑起來。 “你笑什么?”姜景睿奇道:“我說的很好笑么?我剛才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姜梨,我可是看在我們是親戚的份上才好心來提點你,你這般頑固,介時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放心,我肯定不找你。”姜梨道。 “你!”姜景睿一甩袖子,“我說不過你,隨你吧!”氣哼哼的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道:“府里有我的馬術師父,你等會子要是想去找他,直接去就是了,我和他已經打過招呼,你至少上馬后不能被甩下來吧。”交代完這么一句,姜景睿才是真的離開。 “姑娘,”桐兒擔心的道:“御射真的那么危險么?要不別去了。”她和姜梨在庵堂里呆了八年,當然曉得姜梨沒有學過勞什子御射之術。雖然姜梨也沒有學過琴樂書算禮什么得,但那些到底不會有危險,比就比了,這一旦關系到危險,桐兒總不放心。 “沒事。”姜梨道:“我自有主張。”她心里隱隱猜到了季淑然為何在白日里對她態度一反常態,既然校驗場上刀箭無眼,隨時可能出危險,在那個時候出的危險,便只是個意外。 “意外”隨時可能會發生。 可她不怕意外,因為她能應付有余。 這就是“底氣”。 …… 燕京城城西處,肅國公的府邸里,此刻亦是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