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木魚,松了一口氣,語氣帶著些責怪:“怎么這么晚了才回來。” 葉寒聲似乎忘記了,今天出門前,他特意囑咐過要玩的晚一點。 “廣場有演出,我一時忘記了時間。”小魚半低著頭,也沒有提醒他,“我——” “演出什么時候不能看,你難道不能注意一點時間么?這都幾點了?” 小魚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路燈昏暗的燈光,將她臉上的表情照的影影綽綽。 葉寒聲沒有發現,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臉上和眼底的焦躁都透露了出來:“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外面又多亂,你一個姑娘家的,又帶著殘疾,就是沒有出什么事兒,萬一被人……” 小魚半垂著臉,聽葉寒聲數落。 夜風拂過,涼的葉寒聲打了個激靈,他這才意識到今天的小魚,似乎有些過于沉默。 “小魚……” 小魚拎著塑料袋的手緊了緊,側過身,推開大門,一腳踏了進去:“我累了,先睡覺了。” 葉寒聲雖然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并沒有錯,可也覺察出小魚的不對勁來,他追了一步:“小魚,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做了晚飯。” 小魚搖了搖頭,另一只腳也踏了進去。 “我在外面吃過了。” 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老板今天氣急敗壞之下,掩藏的是對她安全的擔心。 只是清楚歸清楚,這里終究只是小老板的宅子,小老板的店面,小老板的家。無論讓她出去,還是她必須留在宅子一動不動,都只需要一句話。 多一個字都不必。 浴室的水是燙的,小魚洗完澡,伸手抹開鏡子上的霧氣,鏡子倒映出一張臉。 兩頰被霧氣熏得通紅。 與臉上顏色保持一致的,還有她紅腫的雙唇,以及肩上的壓印。 巷子里的事情,像是蓄謀而不是偶然,就連路燈亮滅,都不像是巧合。 只是到底什么人,才能在控制路燈明滅的時候,還能在眨眼間消失和出現。 那條巷子并沒有分岔路…… 她一邊想著,一邊將籃子里的臟衣服拿了出來,“噗通——”一聲,像是有什么從褲子口袋里掉了出來。 小魚彎下腰撿起來,攤開掌心。 那是一只硬幣大小的木制雕刻的魚,線條流暢,魚尾朝左,咧著嘴角,像是在水里嬉戲一般。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南詹氏問道人, 歷來低調平和,不摻和任何紛爭。 他們介于中立,立足在黑白之間, 只尋人,不問來歷, 不問目的,不問因果, 只要酬金合適, 交易成立。 所以,他們雖然偏安一隅,在圈子里卻很出名。 或許也是因為他們接單不問因果,久而久之,詹氏承擔了不少他人的因果,子嗣一直不旺盛。 百年前,就只剩下幾口人在苦苦支撐。 到了詹羽這一代,更是凋敝的厲害, 問道人幾脈如今就剩下了這么一支, 兄妹倆掌家, meimei還是個早夭的命格。 于是, 這些年詹氏看著愈發低調了, 接的單子不多, 平時靠繪制一些木符和小物件為生。 司度是他半年來接的第一單。 詹羽端坐在正中央,他今天穿著一件改良的古式長袍,腰間佩戴玉佩, 即使一頭短發,卻絲毫不見違和。 他的面前有著一個圓形的水池,直徑約有一米,不知道添加了什么,如同墨水一般,一眼看去漆黑成一片。 有游魚在里面,一指寬,翅尾都帶著光,似夜空里點綴的繁星。 又像是夜幕下,群舞的螢火蟲。 游魚在水中懶洋洋的沉浮,看著并沒有多少活力,各自偏安一隅,直到沉到底了,才想起小幅度的擺了擺魚尾,讓自己浮了上來。 詹羽拿起桌上匕首,在指尖割開一個傷口,閉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詞,將帶著傷口的指尖抹上額頭,血跡在額間留下半寸長的赤色,乍眼看去像是第三只眼睛。 詹羽側過頭看身側的人:“司度大人。” 司度遞上去一個木偶。 木偶長約三十厘米,雕刻的是一名女子,穿著長裙,長發披肩,這木偶從衣服褶皺到頭發絲,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只是除了臉上并沒有五官。 詹羽有些遲疑:“這……” “我并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子。”司度一臉平靜,仿佛面前的這場儀式和他本人并沒有任何關系。 詹羽臉上露出為難來,僅僅憑著一件木偶,一個虛影,幾條幾乎是夢境的線索,想要找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但是他輕輕一抬手,將木偶往水池中拋下,木偶遇水,居然如同金鐵,一沉到底。 他長袍一揮,面前的水槽驀然間翻騰起來,像是被高溫加熱著,水咕嚕嚕的往上冒著泡。 游魚仿佛像是被人從夢中驚起,開始劇烈的游動起來,它們的速度很快,像是在夜空攪動的光束,斑斕成線。 在圓形水槽中央形成一道“s”曲線,將圓形水槽從中間對稱分開,形成一個太極的圖形。 他將手中的刀,遞給司度:“司度大人,請。” 司度沒有去接刀,而是走到了水槽前,并指為刀,在手背劃了一刀。鮮血順著手臂一滴滴的落進水池,豆大的血滴,在入池的一瞬間,將周身的池水盡數染紅。 如同蔓延開來的顏料,褐色的池水中,紅色不斷的吞噬著黑色,沸騰的黑水變成了一池沸騰的血水。 當最后一滴血液滴入,司度收回手,看著池中游魚圍成一個圓形,圓外依舊血色盡染,而圓內卻像是褪去了所有的顏色,變得清澈透明起來。 司度這才發現,原來池底,還有一面鏡子。 波紋蕩漾的水面,并未影響到鏡面的清晰度,司度視線定格在鏡子中,慢慢的,鏡子中浮現出畫面來。 冰封千里。 大雪洋洋灑灑,似乎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白色。 畫面越來越清晰,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冰面,面對著鏡面,孑然行走。 她步履很蹣跚,留下一串串腳印。 每走近一步,她臉上的五官便清晰一分,精致的五官,組成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似是立在原地,尋找著方向,茫然了幾秒鐘,抬腿繼續前行。 這一次,她每踏出一步都無比艱難,就像是用盡了自己的力氣。 而她臉上的五官,隨著每踏出一步,便會更換,組成出另外一張臉。 一步一臉。 雪越下越大,冷意像從鏡內攀出,有冰面出,裹在了鏡面之上。 沒過多久,只聽“卡啦啦——”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鏡面從中間裂開,隨著異響越來越多,鏡面裂紋也越來越多,池底的鏡子在一聲轟然巨響中,碎片四濺。 “很抱歉——” 司度聽到這三個字,站姿紋絲未動,并沒有什么過多的表情。 詹羽一臉蒼白,臉上帶著愧疚,但是更多的,卻是無奈:“是我能力有限,無法找到您想找的人。” “無礙。”司度看了一眼水池,“原本就是我強人所難,詹先生無需掛懷。” 詹羽見司度告辭要走,也急匆匆的從椅子上起身:“司度大人,我meimei——” 走到門口的司度回過頭,看著詹羽:“原本我們的交易內容是,你找到人,我保你meimei三十年平安。現在你并沒有找到人,交易自然作廢。” “可是——”詹羽看著司度冷漠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說什么,也是枉然,度量一直在生死交界上行走。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們早就看淡了。 司度見詹羽沒有糾纏,轉身走出了屋門,他那個年少的meimei,正坐在院子里,叉腰對著一條大狗,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訓誡著什么。 他摘下佛珠,鬼面上浮起了一個黑煙幻成的黑色骷髏頭,司度另一只手輕彈,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刀刃,在瞬間將骷髏頭切成兩半。 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劈成兩半的鬼面,只剩下了一半鬼面,另一半則幻成了佛花。 大門前,小黑立在臺階上,雙耳豎起,一副戒備依舊的樣子。 它看見司度走出來,一翻身越到了小巷的圍墻上,隨后扭頭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跟上。 司度剛踏出第一步,小黑一個躍身,朝著前方,迅速奔跑著。 屋內。 詹羽燒起了水,將茶具重洗干凈,像是迎接另一個客人的到來。 “你就這么過來,沒有關系么?” 來人嗤笑:“你居然還關心我?” “現在我們是綁在一條繩的螞蚱。”詹羽面無表情,“我只是在擔心自己而已。” 來人對茶并沒有多少興趣,自顧自倒了一杯白開水:“要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以為我愿意進你這破宅子?” “我這宅子,自然比不得太衡高樓廣宇。”詹羽輕笑,嘴角帶著嘲諷,“聽說,你出了幾次任務,完成的很好,怎么,角色扮演玩上癮了?” 一陣風吹過,掀起窗前的紗簾,露出桌前來人的半張臉,臉型柔和,眉眼卻凌厲的不像是她這個年齡該有的。 喬雪喝著白開水,對詹羽的冷嘲熱諷毫無所覺,她甚至還低頭整理了下自己皺起的裙擺:“還有多長時間?” “原本估計,最少一年。”詹羽臉上閃過一些凝重,“只是司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料,還沒到半年,他已經找過來了——目前看起來,即使沒有準備好,也是越快越好了。” 喬雪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詹羽皺了皺眉:“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吧——” “簽了靈契的約定,我倒是想忘記呢。”喬雪從位子上站起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你也不會放過我不是。” “呵——”詹羽輕笑一聲,“喬雪,你說如果司量泉下有知,是不是應該后悔放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