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木魚只得認輸,埋頭專心吃飯。 司樂看著木魚,即使發著高燒,病了這么一大場,又被他逗了這么久,她周遭還是干干凈凈的,沒有任何負面情緒。 他倒是有些理解,當年的司量,就算拼著失去最后一搏,也希望要好好引著她走上正道。 也有些理解,司度為什么寧愿沉寂十年,也不想打擾到她。 第二十一章 夜色正濃,空氣里凝著潮濕的水汽。 整個城市燈火輝煌,從城市上空俯瞰,街道上車水馬龍,無數車子拖延著后車燈,流光溢彩。 中心大街,立交橋之上。 一道身影靜靜的立在護欄之前,單薄的白色亞麻上衣,在夜風的鼓吹下,獵獵作響。 黑色短發,五官俊朗,他單手抱著一只黑色的小貓,另一只手捏著半串佛珠,臉上神色冷峻,眼中焦距像是被夜色所吞沒,漆黑成一片。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對著大樓上醒目的牌子—— xx市人民第三醫院。 “喵——”小黑側過頭去,對著司度輕輕喚了一聲,尾巴輕輕搖晃著。 司度伸手順了順它的脊背,半蹲下來,將小黑放在了地面上,輕輕的說:“最后一個地方了。” 小黑伸出舌頭,輕輕的舔了舔司度的手背,全身的貓毛倒豎,然后一扭頭,飛速的躥了出去! 黑色的毛發瞬間浸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見了。 十字路口,綠燈開始進行倒計時,當最后一秒倒計時結束,綠燈變成了紅燈,立交橋空空蕩蕩,沒有了任何人的人影。 醫院前的街道,夜晚要比白天清冷很多,大部分商店已經關上了門,路燈清冷的光照耀在路面上,偶爾一輛車行駛而過,街道回蕩的都是汽車轟鳴的聲音。 警報聲劃破了夜空的安靜。 一輛急救車風馳電掣的從遠處開過來,鳴笛聲越來越響,闖過十字路口的紅燈,直接穿過人行道,飛速的消失在了路口。 急救車最終穩穩的停在了醫院的門口,醫生護士從門內沖出來,將病人從車上推下,病人的家屬從車內下來,嘴里吶吶著,但是還算流利的將情況說了一遍。 值班醫生拿起手電對著病人的瞳孔照了照,扭過頭對護士說:“送急癥室,馬上進行手術?!?/br> 一行人匆匆的從門口掠過,絲毫沒有發現,停在門口的急救車,又走下一個人來。 他上身穿著一身不合季節的皺巴巴的大衣,下身穿著一條偏長的西褲,皮鞋上落滿了灰塵。 救護車的司機像是壓根沒有看見他,從他身側穿過,走到后門前,將門鎖上,繞到車門前,將救護車開走了。 偌大的醫院門口,只留下這么一個人,狼狽的,靜靜的站著。 過了一會兒,劉建國似是回過神來,從外套里摸出半包皺的不成樣子的煙,又翻遍全身,從褲子里找到了一個塑料打火機來。 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路燈,繞到了一旁的角落里,靠著墻壁,蹲坐著。 “啪嗒——” 一串小小的火苗跳躍了出來,映出劉建國疲憊深沉的眼睛,他叼著香煙放在火苗之上,火焰燎著煙草,發出細小的滋滋聲,淡淡的煙霧飄了起來。 劉建國手一松,打火機的火如果剛剛突然躥起一樣,也突然消失了,只留有一個紅色的小圓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建國感覺到手指被火焰的熱度灼傷了,順手將煙蒂仍在了地上。 他站起來,抬起右腳碾了碾,暗黑中唯一的紅點,也被黑暗所吞噬。 劉建國抹了一把臉,扯了扯歪了的襯衫領子,將皺巴巴的大衣捋平了有些,拍了拍衣擺上的浮土,彎下腰來,將皮鞋皺成一團的鞋帶散開,再次重新系起來。 像是以前每次出差,他出門前,妻子給他整理的那樣。 踏進醫院,清冷的大廳里,只有一個值班的前臺妹子在悄悄的玩手機,像是感受到門外的風有一瞬間受阻,心虛的抬起頭來—— 周圍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影。 坐電梯到三樓,穿過漫長的走廊,看到了急診室的門牌。劉建國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下來,視線落在對面。 對面的椅子上,是一個睡衣的男人,像是剛剛睡醒,頭發亂糟糟的頂在頭上,腳上兩只拖鞋一紅一黑,也似乎沒有注意到的樣子,他頭靠著墻壁,一臉惶惶不安和擔憂。 這個人,叫宋岐。 *** 宋岐比他年紀略小,也比他懦弱些,沒有遠大的報復,也沒有那么多應酬和不切實際的空想,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偶爾會去超市買些新鮮菜,然后回家幫助妻子做飯。 空閑的時候,晚上會玩幾盤游戲,早睡早起,清晨六點半起床做早飯,然后一個人去跑步。 宋岐和他,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一個在外灑脫豪邁,一個在家細膩溫和。 但是比起來,宋岐比他更像一個稱職的丈夫。 急救室的燈依舊亮著,一個女人的兩任丈夫相對而坐,卻沒有任何目光的交匯。 他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卻共同的擔心著,急救室里的那個女人。 走廊的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推開了,冷風順著窗戶呼啦啦的灌了進來,夜風從走廊穿堂而過,嗚咽作響。 一只黑色的貓突然的出現在窗臺之上,貓眼里一雙圓形的瞳仁泛著幽幽的光,它尾巴搖了搖,視線在走廊四周掃了一圈,最后像是鎖定了什么,死死的盯在了劉建國的身上。 后肢輕輕一點,黑貓從窗臺上一躍而下,落在了走廊之上。 走廊的燈開始變暗,最后變成昏黃一片,將它的倒影拉的老長,最后將劉建國的影子罩住,貓影像是活了過來,單腿踏在劉建國的影子之上,將他釘在了原地。 劉建國瞬間就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了,在他眼里,走廊另一頭優雅站著的那只黑□□,越長越大,倒豎著獠牙,像是一直黑色的豹子,隨時都能上前將他撕碎。 他的寒毛倒豎了起來!雞皮疙瘩一層層的倒掀而起。 空氣中突然盈盈而起一陣茶香,走廊的燈也恢復到了原來的顏色,劉建國身上的壓力驟減,就好像四周被抽掉的氧氣再次恢復了流動。 再看過去,那只貓依舊是貓的應有的大小,立在不遠處,不緩不急的搖著尾巴。 宋岐還是那個姿勢,歪著頭半靠在墻上,滿眼的倉皇和擔憂,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像,剛剛的一切只是他的錯覺一樣。 就在這時,空蕩蕩的走廊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踢踏——踢踏——踢踏—— 每個布點都仿佛踩在節奏之上,也仿佛是踩在了劉建國的心臟之上,這會兒似乎連宋岐也聽到了,下意識歪過頭看向走廊盡頭。 一道白色身影從不遠處走近,身上單薄的衣服隨著夜風鼓動著,明明沒有看清臉,可是卻讓人先感覺到了對方的氣場。 就像是立在陵園的那塊墓碑,冷硬泛舊的,卻質地清晰。 劉建國站起來倒退了幾步,直到撞上墻才明白過來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看著司度越走越近,身上的肌rou也越來越緊繃,最終逃跑的本能被理智壓住,緩緩閉上眼。 再睜開,眼中的害怕被一點點掩住。 他筆直的站在急救室的門口, “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 司度掃了一眼急救室,視線從宋岐身上落回劉建國身上,淡淡的說:“如果你是顧及他,那就不用了,他聽不到我們說話的聲音。” 劉建國扶在椅背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幾乎是跌落在了椅子上。 他從扣到里翻找出一根香煙,并沒有抽,而是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收了起來:“你知道了多少?想從哪說起?” 司度從口袋掏出一張紙張遞給劉建國:“從這說起吧?!?/br> 劉建國結果司度手中的紙張,顫抖著雙手,輕輕的打開。 這是一張陳舊的病歷,紙張有些泛黃,加上那夜他扔了一地,上面有些擦不干凈的泥土污漬。 上面寫著他原本想要共度終身女人的名字—— 陳瓊。 年齡:26 初步診斷:zigong癌 …… 劉建國依昔記得那年自己拿到這張病歷的時候,像是天和地顛倒了過來,黑夜和白天模糊成一片。 “好?!眲⒔▏鴮⒉v整整齊齊的疊好,“就從這說起——” “我和陳瓊是年少戀人,大學異地戀,畢業后她來到我的城市?!?/br> “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很苦,我們擠在出租屋里,聽老鼠到處亂竄,夏天熱的時候受不了,大半夜坐在馬路邊聊天。冬天冷的時候,穿著秋衣秋褲睡覺,可她總是樂呵呵的笑著。街上買串糖葫蘆,路上掐朵花送給她,她都能開心很久?!?/br> “從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女人,我得給她最好的,給她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衣服,最漂亮的包和飾品……我結交朋友,開拓業務,整天開始在外應酬,隨著時間的推移,錢越掙越多,日子也越過越好。” “有了房子,然后買了車子,結婚,蜜月,以后還會有孩子……需要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忙碌,總想著,人生那么漫長,趁年輕的時候多闖闖,到老了我就帶著陳瓊到處走走,吃遍天下。只是,人生的長短,哪能自己去估量?” 劉建國目光放空,香煙在手心里皺成一團。 “她總是小腹疼,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在意,總是今天提起來過幾天要帶她去醫院看看,過了幾天,就早已經忘了自己說過什么了……一拖再拖,幾個月后,我帶她去醫院體檢,zigong癌?!?/br> “醫生說,病情保養的好,說不定能活三年?!彼皖^,輕聲的笑了一下,“我原本以為漫長的一生,就只剩下最后三年,以前一直執著的,突然可笑了起來。房子,車子,錢,甚至連計劃要的孩子……都不重要了。我的人生所有的計劃都有陳瓊,她如果死了,這個世界上我還剩下什么?所以啊——” “所以啊,我就想著,她要是一直活著就好了,哪怕我一定要付出些什么?!?/br> 第二十二章 司度立在不遠處,斂著眸子,半長的劉海被風掀起,露出面無表情的臉來。 “所以,你把自己的命格給了陳瓊。” 走廊的燈光冰冷凜冽,可劉建國的臉上的笑容卻意外的帶著暖意:“都說禍害遺千年,我大概辜負的人太多,所以是長命百歲的命格呢?!?/br> 司度見過時間多數的人情冷暖,劉建國這樣的人,意外的讓人討厭不起來:“你倒是癡情。” “也算不上癡情吧?!眲⒔▏暰€落在手術室大門處,“我只是在履行承諾?!?/br> 當年結婚的時候,是實實在在的裸婚,沒有房子沒有車子,連婚紗照都拍不起,婚禮簡陋,結婚后生活更簡陋。 那時,他承諾過,要一輩子給她遮風擋雨,讓她有平穩順和的下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