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司度安靜的等她下半句—— “他們說,另外半截墨玉尺出現了。” 木魚說完,也不管司度眼底的掀起驚濤駭浪,她抓著脖子上的紅線,拽出藏在衣領下的掛墜—— 那是一條由血玉雕成的魚,栩栩如生,它半曲著身體,團成糾結半圓形,圍著一個鏤空的“量”字。 這是“量”的掌印,代表著,十年空缺的“量”終于上任了。 也代表著,沉寂了十年的“度量”,終于要回歸了。 *** “花送給陳東,他會好好打理的。” 木魚左手在白紙上寫了“盆栽”兩個字,在后面畫了個箭頭符號,加上陳東的名字。 她左手寫的字不算好看,但還算工整。 “連冰箱和食材一起,送給飯店的老板娘。” 冰箱+食材→飯店老板娘。 …… “這架子書,留給學校的孩子。”司度抱著箱子放在院子里,回身又走了幾步,“還是算了,小學孩子看這些還是太晦澀了,以后還是留給司禮吧。” 木魚在紙上劃了劃,鋼筆有些老舊,這一筆還沒劃到頭,就斷水了。 她拿著鋼筆在身側甩了甩,視線在紙張上常常的目錄上掃了一眼,歪過頭問:“你把東西都搬空了,這是不打算回來了么?” 司度將書架上的書一本本放進箱子里:“你師父沒跟你說過嗎?” “他死的時候,我還小。”木魚半低著頭,劃完最后一筆,“大概,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 “我們這樣的人,避世隱居,是同伴死后才會做的事。”司度捏著書背的手緊了緊,語氣卻沒有什么變化,“這個地方,以后沒有再回來的必要了。” 無論以后會不會發生什么,他只會死在木魚的前面。 木魚聽出了潛臺詞,手一傾斜,半張紙劃拉破了。 木魚手忙腳亂,側身從一旁找出另外一張白紙,開始重寫謄寫。 司度的家,跟他人一樣,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東西。 可畢竟是住了十年的地方,把各類東西分門別類,送人的,保存的,帶走的,寄放的……裝箱塑封,瑣碎而繁雜。 木魚這種半殘疾人員,在一旁基本上就記記東西,打打下手,搬一些小東西,貼貼標簽什么的。 兩人一直從下午忙到月近中天。 “木魚,你看看這箱東西你能不能用得著,有用的話,明天就帶走……”司度將箱子放在客廳,一轉頭,就看見某人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抬頭看墻上的掛鐘,顯示時刻為夜里十一點。 時候的確不早了。 他走回房間,拿出一床棉被出來,蓋在了木魚身上。 然后從一旁取暖器上,拿下木魚的鞋襪,整整齊齊的擺在沙發前。在木魚耳旁一揮手,捏了個靜字訣,徹底的將外界的雜音屏蔽了。 他將大廳的燈關上,只留一盞臺燈亮著,借著那并不明亮的光線,繼續收拾東西。 第二天,木魚醒來,看見的就是已經收拾完畢的家。 她掀開被子起身,低頭看著整齊的鞋襪發了會兒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穿好鞋襪,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木魚邊穿外套邊走出門外。 外面烏云翻滾,遠出的天和山,似乎像是暈成一團的水墨畫。 司度正坐在院子的石桌邊泡茶,小黑懶洋洋的靠在他的腳邊,輕輕的搖晃著尾巴。 “太衡”內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特定的喜好,比如司度喜茶,司禮嗜書,春秋則愛古玩和繪畫……一部分是為了消遣,一部分也是為了細水長流日子中,消磨掉自己深藏著的負面情緒。 他手端茶杯,看了一眼木魚:“衛生間有干凈的牙刷毛巾,你先收拾下自己,然后吃點東西填肚子——早點在客廳桌子上。” 木魚抓了抓枯草似的頭發:“東西都整理好了么?” 司度回答:“該帶走的東西已經搬上車了。” 木魚側著身子看了一眼,果然看見院子前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 ——這是只等她一個人了。 她不再墨跡,轉身朝衛生間走去。 半個小時后,司度關上院子大門,像是把他十年的光陰一同關進了院內。 轉頭,看向一旁抱著貓的木魚:“走吧。” “好。” 木魚走到車前,臉上一涼,一抬眼,有雨滴落在她的眼睛上。 *** 這場雨似乎醞釀已久。 先是只有雨絲飄下,不一會兒,雨滴越落越急,噼里啪啦的砸在街道上,行人紛紛避讓,躲在店面屋檐下,抬頭看著這初春的煙雨江南。 眨眼間,細雨就籠罩了整個小鎮。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街上行駛而過,壓過路邊的水坑,濺起無數水花。 陳東關好樓上的窗戶,檢查完所有的門窗下來,走到門邊,伸手去接屋檐墜落的雨滴。 側目間,就看見遠出黑色的車行使過來,停在了自己店門前,車門被緩緩拉開—— 那娃娃臉的姑娘,從車上下來,踩著一雙淡綠色的帆布鞋,撐開了一把黑傘。 “要不是司先生昨夜過來,我還以為你也丟了呢,我早該想到,小黑那么喜歡你,你和司先生應該認識的”陳東看見后車座上露出的衣角,摸了把的短發,有些懊惱,“沒想到司先生這么快就要搬走了,我還沒顧得上去幫忙……” 木魚特意來這不是來寒暄的,打斷陳東的話:“人找到了么” “誒?” “那圓臉的姑娘——” “哦哦哦,你說曉霞啊,找到了。”陳東反應過來,解釋道,“那孩子大概是從山上滾下來,摔斷了腿,找到的時候人都燒糊涂了,一早就送去了市醫院。剛打電話過來,說人還沒醒,但已經脫離了危險。我下午要去醫院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人沒事就好,我就不過去添亂了。” “也是,你們這樣的人……”陳東話只說了半句,見木魚淡淡看著他,笑了笑,“您別誤會,我沒別的什么意思,我只是覺得——” 他在腦海里翻了翻,也沒找到相應的形容詞,視線落在門口的黑色車子上,只憋出半句話:“我只是覺得,你們這樣的人,應該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人一生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有應該不應該? 木魚笑了笑,沒有接陳東的話:“下次有緣再見。” *** 盤山公路,九曲十八環。 車子是當地租下的,司機顯然走慣了這樣的路,車開的又穩又快。 而木魚卻沒有心思關心這一點,她坐在后車座上,半垂著頭,抱著手臂。 右臂灼熱的像是放在火上炙烤,肌rou一寸寸撕扯著,似乎連血管一起,都快被灼燒成了灰。 汗水從她額前一點點的墜落,不到十分鐘,她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隨著山路不斷崎嶇,失去了手臂的固定,她整個人隨著車子的轉彎顛簸著,一個急轉彎,腦袋重重磕在了玻璃上。 一雙手從身側伸過來,將她半擁在懷里,木魚鼻端縈繞的都是淡淡的茶香。 她年少驕縱,好惡不分。 并不明白,有些人的軌跡,是輕易改不得的。 那人教了她十年,到底沒有舍得棄了她,只是在她右臂封了半截的墨玉尺,將她的靈力大半給封掉了。與墨玉尺一同封進右臂,還有一道“戒”字符。 只要她稍稍改動了別人的軌跡,就會受相應的懲戒。 說是三年封禁,磨磨她的性子,等她性子定了,再解封。 只可惜,那人死的早,三年之后還有無數年,那半截墨玉尺再也沒拿出來過,另外半截也在那人死后,不知所蹤。 細細想起來,她的性子,其實從那人死那天,就已經磨的差不多了。 半個小時后。 手臂上的灼熱如同潮水一般漸漸褪去,而一同褪去的,還有右臂的知覺。 木魚半仰著頭,看著司度好看的下頷弧度,咧嘴艱難的笑了笑,掙扎著準備爬起來。 一雙手蓋住了她的眼睛—— “先睡一會兒,到了叫你。” 第一卷 墨玉尺 第五章 嗚—— 火車在轟鳴聲中穩穩停住,車廂大門刷的被打開,一名微胖的列車員從火車上下來,深深吐了濁氣,中氣十足:“排好隊,檢票,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上……” 列車員喊完,稀稀拉拉的人拖著行李排成了一隊,一個接著一個檢票,看著還算井然有序。 木魚和司度排在人群后方,排在木魚前面的是一名二十幾歲的女孩,偏瘦,瓜子臉,一米六幾的身高,長的并不難看,打扮卻很邋遢。 只見她穿著一件臟兮兮的粉色大衣,垮著一只黑色大皮包,下半身卻搭的是一條淺色的運動褲。 她手上并沒有拿車票,也沒有任何和列車員交流的意思,而是將包掄圓了往肩上一甩,手腳并用開始爬臺階。 邊爬臺階邊吐槽:“這火車階梯誰設計的,高度太不友好了,設計師這是歧視矮子么?我哪天要是遇見他……” 木魚看著有些失笑,這姑娘倒是坦誠到可愛,逃票都逃的這么理直氣壯。 列車員大概有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接無視了逃票的姑娘,而是直接轉頭看著木魚:“小姐,您的車票。” 身后的司度向前一步,將兩張車票遞了上去,提起一旁的行李,拍了拍木魚的肩:“幫我拿個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