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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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仁提著一麻布袋子,垂頭喪氣道,“趙叔不肯。” 黃菁菁詫異,“不肯,為什么?” 周士仁垂首搖頭,說不出話來。 周士武解釋道,“趙叔說前幾天蓋了手印,錢一次性結清了,栓子是要賣到其他地方去的,我們如果要把栓子接回來,就得再添些錢。” 銀貨兩訖,他提醒過的。 黃菁菁推開椅子坐下,腰間的rou又是一顫,她卻顧不得傷心,看著周士仁道,“還要添多少?” 周士武走到桌前,隨手拉開凳子坐下,一邊拍著肩頭的雪一邊回道,“趙叔說看在同村的份上,添五百文就夠了。” “買栓子他給了多少?” “二兩零百文。” 黃菁菁不假思索道,“先把栓子接回來再說。” “娘……”周士武只當他娘愛孫心切,五百文哪是小數目,他大哥在鎮上當掌柜也才一百五十文一個月,去年買地借的錢今年才還清,要把栓子接回來,除非把周家積攢的銀錢全拿出來,他篤定他娘不肯。 第2章 .002 指桑罵槐 黃菁菁想著事,沒能回過神,直到此起彼伏喊娘的聲音響起她才恍然大悟,她是當娘的人了,還是一群成年人的娘。 不耐煩的掀開被子,怒目瞪著周士武,“喊什么喊,他老趙坐地起價,擺明了是想坑我們一筆,我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就是讓你們被人欺負的?軟的不行來硬的,硬搶也要把栓子搶回來。” 周士武皺眉,黃菁菁不怕他看出端倪,就她腦子殘余的零星的記憶里,原身可不是個好相處的,整天坐在院子里的桃樹下指桑罵槐,臟話都不帶重復的。 原身給的她,只有那些臟話了。 她脹鼓著眼,豎著眉道,“是不是翅膀硬了不聽我的話了,老三,還是背我去跳井算了。” 說著,作勢又要起身。 周士武眼疾手快的按住她,緊接著拉周士仁三步并兩步的走向門口,生怕慢一步黃菁菁就死了似的。 “娘,您身體不好,安心養著,我和三弟再去問問,無論如何都會把栓子接回來的。”周士武看得明白,以他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手段,不把栓子接回來,真能跳井自殺。 任由這件事發生,他們兄弟幾個就別想抬起頭做人了。 黃菁菁見他腳步踉蹌,也不繼續撒潑,點到即止就夠了,不過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對著大敞的門喊,“老二,這么大的風,你是不是存心要凍死我啊。” 語聲剛落,門框邊多出一只手,周士仁探進半個腦袋,眼眶紅紅的,“娘,二哥回屋拿錢去了,我這就把門關上。” 黃菁菁一怔,故意冷哼了聲,背過身碎碎念,“我看他是不把我放眼里了,希望我凍死了才好,哼,想我死,我偏不死。” 她故意說給周士武聽的,沒壓著嗓音。 周士仁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娘,二哥不是那種性子......” 黃菁菁不想聽,周士武都把他兒子賣了,他還替人數錢,對周士仁這種人她是連話都懶得說,“行了行了,你們趕緊去,我瞇一會兒,醒了要見不著栓子我就不活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她直接跳到第三步,總有人會緊張。 周士仁拉上門,小聲地嗯了聲。 外邊總說他娘不守婦道,和陌生人不清不楚,其實他娘刀子嘴豆腐心,比誰都善良。 黃菁菁心神俱累,快睡著時聽著東屋傳來尖銳的吵鬧聲,她蹙了蹙眉沒有睜眼,只要把孩子接回來,其他的之后再說。 醒來時,外邊的天已經黑了,屋里黑漆漆的如同其他幾晚一樣,黃菁菁緊了緊被子,腦袋昏昏沉沉的,肚子餓得厲害,她砸吧了下嘴,心里涌股無名火來,不管怎么說,她也是位老人,竟然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 肚子咕嚕嚕響了聲,她撐著身子想要下地,床中間的洞讓她煩不勝煩,明天得找人修理一番才行,總這么躺著,渾身的rou都流向肚子了。 黑暗中響起一道惺忪的男聲,“娘,您醒了?” 嚇得黃菁菁心肝一顫,冷汗直冒,好一會才穩住了心緒,她略有狐疑的瞥了眼聲音的源頭,“老三?” 周士仁和劉氏老實沉穩,這幾年被周士武使喚得跟奴才似的,兩口子卻從不抱怨,劉氏回娘家后就沒人送飯過來,都盼著她死呢。 接下來是推椅子的聲音,片刻的功夫,屋里亮起了燈,一只藏綠色的瓷碗里飄著東搖西晃的燈芯,周士仁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擋著碗周圍的風,緩緩走到床前,“娘,您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去灶房弄。” 黃菁菁很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再吃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胖得下不了床。 于是,她朝周士仁道,“不吃了。” 肚子鬧得厲害,嘴上卻說不吃,聽在周士仁耳朵里,不由得喉嚨發堵,這種口是心非的話,他小時候聽了許多,饑荒之年,他娘帶著他們去山里挖樹根吃,偶爾會尋到些野菜,他娘便把野菜給他們幾兄弟說自己喜歡吃樹根,后來飯桌上偶爾能吃到rou,他娘總把rou給他們,說自己不愛吃。 他娘年輕時說過的甜蜜的謊言他大哥周士文感受最深,所以才會心甘情愿的把錢拿回家。 他娘的謊言全是為了他們幾兄弟能過得好,很多年不曾聽到過這些話了,周士仁眼角酸澀,低低喊了聲娘,意識到什么,回眸喊道,“栓子,快來給你奶奶磕頭。” 黃菁菁一怔,看見一個小男孩畏畏縮縮地從周士仁身后走了出來,眼神明亮,皮膚白,有些瘦弱,和周士武的壯實截然不同,黃菁菁不解,原身胖得走路rou都在打顫,最疼愛的孫子怎么會瘦弱成這樣子? 難道原身說的疼愛只是嘴上說說? 周士仁拉過栓子,讓他磕頭,栓子唯唯諾諾上前,黃菁菁看出他的意圖,軟著聲道,“不用了,過來我瞧瞧。” 喜歡孩子是女人的天性,黃菁菁也不例外,她握著床沿,哎喲聲坐起來,伸手試圖抱栓子,被他躲開了,黃菁菁皺眉,周士仁怕他娘不喜,呵斥栓子道,“你奶疼你,還不趕緊給你奶瞧瞧。” “你別嚇著他,他本來就受了驚嚇你當爹的該好好安慰他才是。”她的話剛說完,栓子就撲了過來,埋在她懷里,嚎啕大哭,“奶......我怕......” 黃菁菁和周士仁俱是一震,周士仁滿臉心疼,伸手牽栓子,手懸在半空,又忍住了。而黃菁菁本能的伸出手輕拍著栓子后背,哄道,“別怕,回來就好了。” 寂靜的夜里,上房的聲音格外刺耳,東屋里,范翠翠被吵得睡不著,抬腳踢向里側,“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結果呢,銀子還沒捂熱就還回去了,我不管,你要把銀子拿回來。” 九百文銀錢,她沒來得及花呢就悉數還回去了,如何要她咽得下這口氣。 周士武沒了銀子心里不痛快著呢,栓子那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能賣個好價錢,他磨破嘴皮子才說動趙老頭幫他撒謊,栓子賣了三兩銀子,對外說的只有二兩一百文,剩下的九百文他吞了,誰知他娘心血來潮要把栓子接回來,還說出威脅的話來,他能有什么法子? 他拉了拉被子,不讓冷風灌進被窩里,耐著性子解釋道,“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難道真看著她去死?” 他娘前腳死,后腳衙門里的捕快就會把他們全抓進牢里,里正說的。 范翠翠氣不順,又踢了兩腳,嘟噥道,“糞池里的水那么多,怎么就沒淹死她呢。” 這話周士武沒法回答也不敢回答,閉著眼不吭聲。 范翠翠越想越氣,幾百文錢,她都想好怎么花了,就因為那位要自殺給弄沒了,賭氣道,“范家村的人說我爹最近身體不好,我明天回去看看。” “你安生些,三弟妹回娘家了,四弟妹又是那種性子,你一走,家里的事情怎么辦?”現銀全還回去了,但老三一家還欠他的債呢,趙老頭聰明,他和老三到趙家說明意圖后,趙老頭沒有拆穿他暗中貪了錢,只在大家知道的數目上多添了五百文,他私底下把貪下的銀錢還了回去,但多出來的五百文卻算在老三身上,他三百文,趙老頭兩百文,不過全認在趙老頭的名下。 以老三的憨厚,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銀錢還上的。 范翠翠又嘟噥了句,周士武當沒聽見似的,琢磨著自己的事兒,周家的開銷大,全靠鎮上的周士文拿錢回來,但這次去鎮上,劉慧梅冷嘲熱諷不給錢,怕是尋思著要甩脫他們自己過日子了,周士文一個月一百五十文,逢年過節東家還會贈禮,如果真的分家,以劉慧梅的心眼,他們別想從大房撈到一文錢。 他不得不為自己算計了。 湊到范翠翠耳朵邊,小聲嘀咕了急劇,范翠翠氣得咬牙切齒,“她敢?” “這幾年要不是娘壓著估計早就分家了,你安分點。” 范翠翠不吭聲了。 真分了家,富裕的只有大房,她才不干呢。 夫妻倆小聲商量了一晚上,霧茫茫的天際灑下灰白,兩口氣就起了,一人去了上房,一人去了灶房。 “娘,起了嗎?”周士武站在屋門前,叩了叩門。 黃菁菁幾乎一宿沒睡,聽到門外的聲音,她故作被吵醒的模樣,“醒了,什么事。” “桃花娘去灶房做飯了,先來問問您想吃什么?”周士武推開門,臉上掛著溫和的笑,黃菁菁總覺得這個兒子是笑面虎,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眼,“隨便吧,栓子受了驚嚇,我這當奶奶的哪有精神吃東西,給我倒杯水。” “哎。”周士武轉身出了屋,不一會拿著個斗碗進門,碗口比黃菁菁的臉還大,黃菁菁嘴角抽了抽,沒吭聲。 水是涼的,入喉冷得黃菁菁打顫,她縮回被窩,哆嗦道,“待會去鎮上買幾床被子回來。” 胖子本就怕冷,她受不住了。 周士武眼神微詫,又聽她道,“待會把床修修,躺著翻個身都困難,這種床留著做什么?” 黃菁菁四周打量幾眼,補充道,“漏風的墻得補補。” 風吹得呼呼作響,夜里聽著瘆人得慌。 看周士武錯愕的盯著自己,黃菁菁靜默了一瞬,扯著嗓門道,“怎么,還不允許我對自己好些了是不是,你們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婆子修繕下房屋都有錯了?” 周士武覺得他娘又在指桑罵槐了,吃香的喝辣的,除了鎮上的還有誰?他忙低下頭,一臉訕訕,“娘說的哪兒的話,我待會就和桃花娘來幫忙。” “她懷著孩子,你叫她做什么,你和老三一起。”黃菁菁不是傻子,原身寧肯自己委屈在這種地方怎么可能沒有意圖,屋里肯定藏著銀錢,只是她的記憶里只有原身說話趾高氣揚的口吻,沒有藏銀錢的地方,周士仁說欠了老趙五百文,她得把銀錢拿出來還了。 周士武的算盤落了空,略有遺憾,不過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娘對周士文和劉慧梅很不滿,如果劉慧梅敢提分家,以他娘的性子,估計直接撞墻死了算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劉慧梅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他心下大喜,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娘說的是,我這就叫三弟來。” 不分家,什么都好說。 第3章 .003 爭奪銀錢 周士仁來得快,得知要修繕黃菁菁的屋子,他訝然了好一會,周家沒分家,家里的銀錢都黃菁菁管著,平日他們極有默契的不動屋里的東西,怕不小心發現了黃菁菁藏錢的地方,而且黃菁菁也不準許他們打探屋里的情形。 墻裂了縫,床破了洞,不準任何人修葺,這兩年他們習以為常了。 突然聽到黃菁菁說要修整屋子,他擔心黃菁菁大病初愈記性不好,琢磨片刻,挪到扶著墻走路的黃菁菁跟前,小聲提醒道,“娘,會不會不小心壓到罐子?” 村里的人樸實,銀錢多藏在罐子里,或鎖進柜子或埋在地下,他怕不小心觸碰到罐子弄碎了。 黃菁菁大汗淋漓,她太胖了,腰間的rou一圈又一圈,雙腿重得抬不起來,聞言,她扭頭斜了周士仁一眼,想說點什么,余光瞥到一旁邊收拾床褥邊側著耳朵的周士武,心思一轉,怒吼道,“壓不壓到有什么關系,不都得替你補漏缺,我年紀大了,走路都費勁,本想拉扯你們長大能享享福,結果呢,一群不省心的,還不趕緊干活,要我親自請你是不是?” 周士仁羞愧的低下頭,紅著臉道,“娘,我與趙叔說好......” “說什么說,有什么好說的,趕緊給我干活,把罐子找出來給老趙......”黃菁菁扯著嗓子,好像要喊破喉嚨似的,她不懂原身的性子,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動不動就罵,她都不敢表露自己真實的情緒。 周士武把床褥放在凳子上,借故擦汗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黃菁菁,“娘的意思是錢罐子里只有五百文?” 這個二兒聰明狡猾,黃菁菁看他咕嚕咕嚕的眼珠子就猜到他打什么主意,冷斥道,“有多少和你有什么關系,麥稈和稻草換新的,這些都發霉了,要臭死我是不是?”說完,見周士仁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黃菁菁恨鐵不成鋼,“愣什么愣,要錢自己找,別想從我嘴里知道藏罐子的地方。” 這樣一說,算是摘清自己不是原身的嫌疑。 周士仁垂著頭,低低的喊了聲娘,黃菁菁最厭惡這個字,想她正值青春的美少女,結果來給一幫人當娘,還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本性,沒個好氣的瞪周士仁一眼,“什么事。” 周士仁沒想到黃菁菁會接話,抬起頭,木訥的搖了搖頭,“沒.....沒事,我就去檐廊下抱稻草......” 說著,一溜煙跑出了屋子,單薄的衣衫滑過門檻,急促又匆忙,黃菁菁怒氣更甚,她的本意是讓周士仁留下幫她找找錢罐子,他倒老實,只想著怎么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