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忙完了,佟婭走去桌邊看放在上面的手機,不少信息。汀小的同事約她吃飯的,還有以前班里的家長問她什么時候回來,她一直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告訴他們,這事就一直拖著拖著,那些家長的信息擱著擱著便成了一根刺。她心里滿含內疚又十分痛苦。 還有小朋友給她打電話說想她,佟老師什么時候回來教我們啊?她一聽到他們柔軟的小嗓音,簡直要命,愛的負債累累,讓人無法放下。 梁默原的一通未接來電直挺挺躺在那里,好像忽然找到一個安慰,可以撫平她身上所有傷口和疼痛。 再次聽到他的聲音,佟婭平靜下來。告訴自己剛才有多失控。 話題一直在阿布身上打轉,毫無進展,他說明天過去,帶阿布的狗糧給她,這樣就用不著每次麻煩做狗拌飯。 她說:“好。那就明天再見。沒什么事,那就掛了吧。” “好。” 掛了掛了,對方卻始終沒有反應。她也不舍得那么快放下手機,可確實沒有話題可以聊了。她又說:“你忙吧,梁先生。” “我不忙。”他說。 這句叫她無言以對。好像電話是她強行要掛的。 他們現(xiàn)在的關系,處于明暗之間,似乎誰也不愿意往前走一步,試探著對方,又似乎對自己沒有把握,要將這關系穩(wěn)固一些,才肯撕破那層紙。而確乎,男女之間的感情復雜的很,沒有萬保,至少以后做朋友還可,若撕破了,處不好,連朋友也沒得做。情人和朋友之間,讓佟婭選擇,她寧可留一個朋友在身邊,哪怕她確實對他有一萬分的好感。這或許就是女人,扭扭捏捏,只肯等對方來主動。 上次燒烤,女人們在背地里琢磨男人時,男人也在背后琢磨著各自的女人。許嘉澤曾問梁默原對佟婭的印象。他說:“乖、安靜、漂亮。”不需再多語言,許嘉澤幾乎確定了,回頭把原話告訴湯蜜時說:“這五個字是當年默原談理想型的標準答案。”標準答案半分不差用在佟婭身上,這意味著什么,湯蜜笑呵呵,“害我白擔心一場。” 電話一時半會兒掛不掉,梁默原問:“你有沒有事?” “沒有。” “沒有就再多聊會兒天。”梁默原笑道,“你聽上去情緒不高,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她驚訝于他敏銳的洞察力,“的確有一件煩惱的事。” “哦?”他適時地表達了他的友善和興趣,“是什么事情,說來聽聽,說不定我可以幫你解決煩惱。”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么友好,循循善誘的,讓人很有傾訴欲,饒是像她這樣不擅長傾訴的人也被勾引出了,要將煩惱全部倒出,聽聽他是怎么說的。佟婭似乎看見他站在她面前,微微笑著望她,滿身的平和,逐漸安靜下來,整理思緒。 這是一種神奇的力量。 煩惱就像一堆堆雜亂的線團,平時她總將它們亂亂堆在一起,以為不去想就可以避免,就像唐駿的事情,到現(xiàn)在她都沒整理清楚。她甚至很懷疑自己感情的三心二意,不曾細致地去想過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她開始逐漸從對唐駿的感情中走出來,到底有沒有走出來呢,到現(xiàn)在為止她都是不清不楚的。生活中她是整理控,而在面對有些事情上的時候,她寧可將它們臟臟的堆砌在一起,懶得去看,冷漠地走過。那些事情,是她的內心,連她自己都未曾真正關心過的地方。 但此刻,和梁默原訴說著的時候,好像重新整理,抽絲剝繭,那感覺又變的鮮明立體起來,究竟是什么讓她煩惱呢,大多數(shù)是感情類的。她講到此次去支教,到如今都沒有給家長和孩子們一個交代,有時候她以為那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不需要交代只身抽出,但直到孩子們家長們關心她的去向時,她才意識到,她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你覺得呢,梁先生?”她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笑。” 梁默原在那頭沉吟幾秒,似乎真的經(jīng)過了認真的思考,才緩慢開口道:“特別簡單的事情,你復雜化了而已。我知道你的擔憂,怕家長們多想。想不想取決于他們,但是你不告知,就是你的問題。這一點你必須清楚。況且他們有權利知道,你瞞著他們不說,就是欺騙的行為。這或許嚴重了,本質相同。” 他的這番話,仿佛迎頭一棒,將佟婭徹底打醒了。 “好,”她說,“謝謝,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這是成長過程必經(jīng)之路,希望這個人能一直陪著她走下去,在茫然無助的時候相互扶持相互鼓勵,他用她的經(jīng)歷和智慧引領她開導她,而她呢,愿意做他的拐棍,支撐他走下去。 第一次,佟婭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 好像,她對梁默原真的不只是一點點動心而已。是傾佩,是欣賞,也是愛慕。 第23章 致我最愛的你23 家里佟姜不在, 趙枚是老大。佟婭把米淘好,預約煮飯時間,開車去接老大下班。阿布屁顛屁顛跟在后頭,她索性一塊帶上它。回頭趙枚看見它,保準嚇一跳。先不管,她打定主意要養(yǎng)它, 就一定有辦法叫趙枚同意。 家里佟婭和佟祖云父女倆溺愛小的,趙枚剛好相反, 她寵長女。所謂的這種寵與父女倆的溺愛完全不同。因為大多數(shù)時候,佟婭性格溫順, 不會違背趙枚的意思做事, 掌控欲強如趙枚的自然喜歡佟婭多一點, 順著她的也多,哪怕佟婭有時違背趙枚的意思行事,趙枚也不會對此計較太多。 年中臨近, 單位里到處一片忙亂之景。領導忙,職工忙。趙枚今天開了一天的會,晚上還要加班開個小短會, 暈頭轉向,腳不沾地,把女兒回家的日子也給拋到腦后,直到佟婭打來電話, 她才想起來。 她婉拒了佟婭來接她的意思:“我今晚開會,飯在單位食堂吃算了。” “車子我都開出了, 一起吃個飯吧,我請客。”佟婭堅持。 趙枚想了想,確實也想她了,就說好,順便提醒了一句:“別往老路走,在修路,往陽光花園后頭走。” 佟婭“嗯”了聲,方向盤一打,轉了向。 正是下班的點,因晚上加班都在單位用餐,老同事金鳳敲趙枚辦公室,站在門口笑盈盈問道:“趙領導,吃飯去不?” 趙枚從一堆紛雜的文件中抬起頭,前一刻的倦意一秒內轉瞬消失,換成公式化的微笑:“今天女兒回家,她請客吃飯。” “小女兒?” “大女兒。”趙枚看時間差不多,整理東西站起來,“我得下樓等她了,一塊下去。” 金鳳等在門口,看趙枚拿好包鎖上門:“你家婭婭不在汀小上班嗎?現(xiàn)在住學校里了?” 趙枚把鑰匙放進包里,和金鳳邊走邊說:“下鄉(xiāng)支教一年,也真是搞不懂現(xiàn)在的孩子怎么想的,死活非去不可,還有我家那個老的,幫著一起說話,我沒辦法,只能同意她去了……不過婭婭我挺放心她,不會亂七八糟給我搞事情,不像我家那個小的……哎……”說起這事,趙枚愁眉不展。 金鳳安慰了她幾句,看到佟婭從樓道口出來,“這不是婭婭嗎?” 佟婭叫了聲金mama好,兩方打完招呼,金鳳似無意提起:“婭婭,處對象沒啊?” 最近好像問這種問題的人特別多,佟婭尷尬笑笑,“還沒呢。”金鳳開玩笑道:“我家彬炳也找不好,現(xiàn)在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條件太好了,不像我們那個時候,青菜蘿卜一個籮筐,這日子還不是照樣過嘛,哎,結了婚都一樣,不信,你問你媽是不是?” 佟婭沒開口,瞅了眼趙枚,繼續(xù)尬笑。 金鳳說完了,想起自己還沒吃飯,這才告辭走了。 一直沒說話的趙枚等人走了才開口,“你走樓梯上來的?” 佟婭往后面她來的方向瞧了瞧,“五樓不算高……”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注意力還落在金mama離開的電梯通道口那里,趙枚切了聲,“她家才青菜蘿卜配一筐呢。” 有些不屑,輕蔑的語氣。 佟婭清楚母親暗指的事。 這還是今年年初的事情了。佟婭和金鳳的兒子,彬彬相過親。那時候佟婭不知道相親對象竟是趙枚的老同事金鳳的兒子。那個彬彬她只是小時候見過,長大以后各奔東西,長什么樣子都忘記了,同事說有個男孩子不錯,硬拉她去看,抵不過就一起約了個地點坐坐,結果人家對她一見如故,傾心不已,打聽之后才知道原來是小時玩伴,雙方母親更是同一單位共事多年的老搭檔。 男孩自我感覺良好,外加條件不錯,配佟婭綽綽有余,這樣的人不免心高氣傲。男孩子認為此事可成,然而佟婭只將他當成一般朋友看待,根本沒有要發(fā)展的意思,心里一急,便將事情與母親袒露,做母親的比他更急,原因也在于佟婭在趙枚朋友圈里口碑不錯,做大人的喜歡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孩做兒媳,轉身便與趙枚通了氣,意思是要和趙枚聯(lián)手撮合這兩年輕人。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金鳳顯然錯想了趙枚。她向來是個把兩個女兒掛在嘴邊的主,可說她周圍人人都知道她的兩個女兒既漂亮又能干,怎么可能讓這兩個寶貝隨隨便便地給人?再加之她與金鳳之間,表面看著好似親姐妹般,而實則同事多年,摩擦不少,也有過為了晉升擠的頭破血流,互生怨懟。況且金鳳的兒子彬彬,趙枚壓根沒放在眼里,做親家,金鳳在白日做夢。 趙枚不樂意,佟婭自己也沒有這個意思。 久而久之的,男方那邊也失去了激情和興趣。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倒是很神奇的是,趙枚和金鳳卻沒有因這事鬧的不愉快,感情還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佟婭沒有她母親強大的內心,碰上金mama還會有些尷尬。 不過趙枚這話頭里的尖酸,佟婭真有些聽不慣的。卻也因為是母親,不便反駁。 上車開往吃飯的地點。佟婭和趙枚隨意聊著天。佟婭明顯感覺母親的心不在焉,關心道:“媽,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趙枚“嗯”了聲。 “那您睡一會兒,到了我叫您。” 趙枚又是一聲“嗯”。佟婭側頭看了眼她,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分明有心事的樣子。佟婭怕打擾她想事情,沒再說話,專心開車。 隔了會兒,趙枚說:“婭婭,小慈有沒有和那個姓宋的聯(lián)系了?” 佟婭懵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想了想,“我也不清楚。” “你什么時間有空幫我套套話,我老是擔心他又跑回來找小慈怎么辦,我們家被他害的還不夠慘?”趙枚聲音聽上去很倦乏,立場卻非常明確。 這使得佟婭憶起了半年前的種種,那個男孩,以前他們家還住在大院里的時候,常常過來找meimei佟姜玩,非常惹眼的男孩子,流里流氣的,家里似乎很有點錢,二十歲的年紀跟騎個哈雷,后面載著佟姜,在街上開的比車還快,拉風的不得了。但這些在大人眼里多少帶著點幼稚的成分,卻迷一樣吸引著佟姜。 趙枚常說佟姜就是被那小子帶壞的。而佟婭卻沒覺得那樣不好,隨著年齡越增長,她越來越來發(fā)現(xiàn),過去的她太過循規(guī)蹈矩,比起一樣是乖乖女的佟姜,她的青春總覺得似乎留下了很多遺憾,沒有瘋狂,沒有熱烈,平平淡淡度過,和大部分的普通人一樣,就連暗戀也是那么平淡無奇。 從某種程度上,她是羨慕佟姜的,她終究沒有meimei的勇氣,可以為了一個男人去吵去鬧去爭取。 有時候,別人眼里的好,不一定真的好。到底好不好,自己才最清楚。 趙枚對阿布的出現(xiàn)沒有驚訝,佟祖云早就打過電話給她做思想工作了。工作的事情,女兒們感情的事情,以及生活里的雞毛蒜皮,她的心里沒有再多空間去想這條狗了,于是幸運的阿布就這么留在了佟婭家里。 周六還沒有到來,佟婭卻預先接到了久違的唐駿打來的電話。 舊人總不如新人。他帶著她過去的感情和浮沉的往事,好像一件從柜底翻出的灰撲撲滿是灰塵味道的舊褂子,重新走進她的生活。 第一句話就是:“真好,小婭,這個號碼你還留著呢。” 這話就像是準備和她斷裂一切的人忽然有一天心情不錯想與她重歸于好發(fā)出的旁白和感慨。佟婭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很不慣他講話時候的語氣,粘粘搭搭,像甜的發(fā)膩的糖水,尾音輕佻,莫名的讓人雞皮疙瘩落一地。 她沒說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也就在這一刻間,佟婭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對唐駿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好像對他整個人重新認識了一遍,是女人對過去少女時期做出的自我決裂。 她很清楚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是徹底放下了。 徹徹底底的。 她很清楚。 而現(xiàn)在的她呢? 自然十分期待明天的到來。 和另一個人的見面。 * 唐駿想見她。 理由給的冠冕堂皇:老朋友敘舊。 她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女。不想拆他的臺。 回絕的理由:我明天有約了。 在他看來卻是一種欲拒還迎的手段。 他以為她還是一如以前,已經(jīng)不是了。唐駿想錯了。 “那后天呢?后天總沒有約了吧?”他追問。 后天的確沒有。她不想欺騙他,現(xiàn)在她有點怕見他,一旦生出怕意,同樣生出了抗拒之心,這兩者就想孿生子,有了一個必定產(chǎn)生另一個。 若是碰上那個她喜歡的,若真有了約會,她大可以拿俏皮的語氣道:“后天也有了。”而現(xiàn)在她俏皮不起來,相反很沉重。 “唐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約我,是因為你離婚了。”這話說出口,她知道會讓他難堪,但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要把話講清楚。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唐駿久久沒有說話,急促的呼吸通過話筒傳過來。 佟婭屏住一口呼吸,慢慢呼出來。輕柔悅耳的聲音也跟著慢慢出來。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唐駿,我已經(jīng)在往前走了,并打算永不回頭。希望你也筆直向前走,不要回頭。我祝福你。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