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一盆辣椒水當頭澆下。 周身如火燒,李明雪劇烈地哆嗦著。濕漉漉的水澆下,她癱靠著墻,張口喘著氣。李明雪抬起蒼白的臉,看到對面嬤嬤露出殘忍的笑。嬤嬤漫不經心說:“我們殿下趕時間,沒太多時間留給你。快說!” 鞭子甩下如雷聲! 辣椒水在骨rou間流竄! 這種痛,讓李明雪幾乎說不出話,面色卻幾分死灰。她喃聲“別打我了”,鞭子每揚起一下,她就害怕;她流著淚,昏沉說“我說我說”,下一刻就清醒過來,想自己不能說。不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就應該所有都不可以! 但是太痛苦了! 太疼了! 李明雪在心里哭“江哥哥”,她堅持著,可她漸漸堅持不下來。她會敗給身體的本能,她會害了江哥哥,還有堂姊他們。她會成為累贅,成為負擔……女孩兒思緒開始亂,她顫抖著,虛弱喘氣。她置身于水深火熱的煎熬地獄中,不斷地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 “你就是個傻子,你活著干什么?” “看,我們就是被你拖累的。如果不是你,我們就不用跟在這里受罪。” “算了別跟她說了,她又聽不懂。你罵她她都不知道。” “江扈從被她害得好慘啊。一輩子都綁在她身上了。” “聽說江扈從就是因為她背叛的我們長公主殿下,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噓,小聲點!長公主讓我們別去和她說太多了。” “哎,她也就能和我們家小郎君玩到一起了。要不是呦呦喜歡,我們殿下才不會收留這么個廢物。” 不不不! 李明雪在心里喊! 她聽得懂!她真的聽得懂他們的話!她不是傻子。 她智力永遠停滯不前,可那不是她故意的。她努力地想跟上他們,辛苦地想和他們一樣。她也試圖去長大,試圖去反駁江唯言的“你會一直這樣的”。她比任何人都渴望長大,她羨慕每個可以正常年齡增長的人。她看著郁鹿,面上在笑,心中含淚。 郁鹿也會拋棄她的…… 她現在能和郁鹿一起玩,但是過兩年,郁鹿也會嫌她幼稚,嫌她什么也不懂。 那么多的聲音,一重重壓來。她被看低,被停留在那個世界中,而那不是她所愿—— 李明雪眼睫濕潤:“我聽得懂……” 她癡癡地看向燈火深處,那深處在她眼中也黑暗無比。鞭子再一次揮下來,李明雪輕聲:“江哥哥……” 她哽咽著:對不住。 她自言自語:“我不能說……可是我扛不住……沒關系,可以不用說的。” 有一個機會,秘密永遠不怕被人知道。在鞭子甩打的一個喘息之機,老嬤嬤鞭子打得累了,停下來休息。而就這個空檔,那個被打得皮開rou綻的瘦弱女郎抬起頭,她精神惶惶,悶不吭聲,向墻頭猛烈撞去—— 嬤嬤們尖叫! 見得血流如河! 轟! 天有冬雷沉悶。 江唯言立在王府院中,被眾扈從包圍。他手指習慣性地搭在劍鞘上,面容緊繃。他掙扎于“要不要動手”,掙扎于一旦他出手,李皎和赫連喬的表面和平,就要被破壞了;他來統萬的所求,他想給李明雪看病的可能性,就要被斷送了。 要不要大殺四方? 要不要? 到底要不要?! 腦中如分長河,兩人分立兩邊。一邊站著李明雪,跪在地上,含著淚看他;一邊是長立的李皎,靜靜看著他:是否要再次背叛我? 背叛!背叛! 一次又一次! 江唯言眉眼下壓,臉頰肌rou驟痛,精神沖擊讓他度時如年。他手指按在劍上,上下撥彈。起手式在腦中一遍遍地轉,他盯著周圍人。心口驟靜,青年望著他們,望過他們,向庭院更深處看去—— 周圍人怒吼,迎向他:“攔住他!擅闖王府,罪無可赦!” 轟! 雷聲再落。 江唯言在心中說:對不住。但我無悔! 青年驀地拔劍,縱身躍向前。他手中長練大開,在空中甩出一道華麗長弧—— 寒光森然,照耀四方! 作者有話要說: 換位思考,如果今天遇難的是皎皎,我們二明根本就不會猶豫,該打就打。二明不管選哪條路,他都理直氣壯,他絕不妥協。二明做侍衛不夠聽話,他真正服從的,只有自己的感覺。 而老江這個人,他猶豫了一本書,到現在才開始認清自己的真心。算他自我的真正升華。總是想不清楚為什么的人,到這個時候,不管選擇哪條路,才真的能走下去。 ☆、第139章 1.1.1 做質子的人,便該有質子的自覺。 魏國和夏國關系處在天平兩邊, 平衡得小心翼翼, 搖搖欲倒。 歸根到底,是李皎來夏國做質子, 她不可能如在魏國時有那般天然尊貴;且李明雪對李皎來說, 不甚重要。至少沒有重要到李皎乍聽消息, 當即和赫連喬撕破臉。政治之間, 不存在涇渭分明、不由分說之事。皆看對方的底線在哪里。 不光赫連喬這么認為, 江唯言也這么認為。李明雪太不重要了,李皎待這個堂妹, 一直淡淡的;赫連喬當她可殺,麻煩不大,只要瞞住李皎幾日。赫連喬行蹤匆忙, 將這個女子扔在府上。他抱著可有可無的心,他在乎的是李皎如何, 而不是李明雪如何。 大約只有江唯言最在乎李明雪的生死吧。 他并不知李明雪被赫連喬帶走的真正原因, 并不知李明雪已經被赫連喬貼上了“必死”標簽。他以為赫連喬帶走人, 和色字當頭差不多。他心中疑慮重重, 不安至極。當他闖入赫連喬府中, 當他與府上扈從動武, 他心中慘然,覺自己再次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寒霜覆落,天地凈白。 青年提著劍,混在人潮中。人潮洶涌, 他逆流而上,踩著一地血尸,面容淡淡。他一步步迎上去,與扈從們戰于一處。他武功甚高,面容沾著幾點血跡,而他眼神冷淡。這樣漫不經心的風采,更讓人心悸。 劍在地上刺啦擦過。 江唯言再向前走。 他想無所謂了。李皎沒那么在意,可是他很在意。李皎可以拖延到明日后、幾日后再救人,江唯言一時一刻都不能等候。他閉上眼,滿腦紛亂,皆是女孩兒無助哭泣的模樣。他心中驟痛,而面對王府的扈從,鐵心石又更冷酷。 怎么有人敢在夏國皇子的府邸這樣大打出手?! 若此人武功高如此,這些年,赫連喬如何就敢一次次侮辱他? 王府扈從們臉色難看,他們的人不多,而可信的人,都被赫連喬帶走。王府剩下的扈從不及江唯言,被江唯言逼得步步后退。他們當即有人偷偷溜出去,想追去找赫連喬通報。 王府的人,見不到赫連喬。 宮門已關。 赫連喬與國舅于深宮中開始悄無聲息的宮變,將消息完全封鎖,不讓宮外人知道。他帶走了最為信任的人,領著大批軍隊入宮。夏國皇帝在深夢中睡得不踏實,臉上被冰冷的東西拍一拍,他睜開眼,驚恐地看到長子身著戰鎧,坐在床頭,手中的劍,貼著他的面。 夏國皇帝:“你、你……” 他看到一殿的軍士,冷肅如殺,鐵甲寒冷,黑沉沉的站在燈火闌珊處,目盯著自己。 他倏而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臉孔漲紅,眼睛瞪大,他憋著一口氣,顫聲:“……逆子!” 赫連喬無所謂地一笑。 走到他這一步,一切都是預料中的事。他武力赫赫,威風八面,然在自己老子心中,始終比不上那個小婦養的小崽子。他看上去囂張,看上去張狂,可是一顆毒蛇般的嫉恨心,在他心中埋了二十年。 赫連喬道:“陛下,跟你商量下,這個皇位,給我坐坐唄。” “放肆!” 赫連喬沉著臉,陰陰笑:“怎么,還等著你的老小子回來救你?我不怕告訴你,他回不來了!我要他死在陰北,要他被亂箭射死,死無葬身之地!我早就安排兵馬埋伏……你是給了你的老小子兵,想提防我是吧?呵呵,赫連平不會有那個機會的。” “我忍了這么多年……我本來只想把他扔到魏國去自生自滅。是那個小崽子不聽話,非要回來跟我搶。我一次次忍耐他,我還去給你求藥……可是你依然向著他!我對你不夠好么,不夠忍讓么?明明是我的皇儲位子,憑什么要多個人跟我爭?!” 皇宮燈火達旦。 王府中,江唯言一腳踢開客房的門。屋中的火光跳起,他一眼看到靠著墻、額頭滲血的昏迷女郎。他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模樣,身上皆是鞭痕。他的大腦在眨眼間變得空白,心跳猛停。他提著劍上前,耳邊有老嬤嬤驚恐大喊,鞭子揮來,被他一手扯斷。 江唯言跪在地上,小心地將女孩兒擁入懷。 他喃聲:“明雪……” 他將她抱入懷,輕輕呼喚她。熱意涌上眼睛,他看到她身上的傷勢,大腦始終空著。他不敢去碰她的鼻息,他只盯著她額頭上流下的血。心神彷徨,四處無家。而他輕聲:“別怕,明雪,江哥哥來救你了。” “江哥哥再不會丟你一個人了。” 屋外火光照天,短短時間,江唯言闖入客房,而王府的扈從已經從外包圍了這里。府上調動人手,在遲遲等不來宮中赫連喬回應的現在,王府中扈從自行集聚,包圍了客房四周。他們在外面調兵,抬頭,看到青年抱著女郎,從客房走出。 客房中沒有聲音,那幾個嬤嬤被江唯言捏破了喉嚨,已經奄奄一息。臨死前,她們惶恐地瞪直眼,沒見過有人殺人如切菜,如此淡然,面不改色。 客房外,獵風吹來空氣中的血腥味。雙方對峙。 青年身形挺拔修長,在一地血泊中,他如此漫不經心。目光輕慢地掃過周圍人,每個被他掃到的人,心頭都一陣悸動,涌上強烈的不安感。這些夏國的武士們不知,江唯言出身魏國夜閣。夜閣是大魏有名的殺手樓,而江唯言又是夜閣最厲害的那撥殺手。 江唯言不做殺手很多年。 他入了朝廷后,一時效力于這個,一時效力于那個。他在洗自己身上過去的痕跡,他作為大魏長安江氏嫡系子孫,夜閣殺手的出身,并不光彩。 大約很多年,很多人,沒見過江唯言真正出手了。 他殺過多少年,結過多少仇,在夏國這里,變成了過去。沒有人來尋仇,江唯言也不主動出手。赫連喬他們只知李皎的駙馬郁明武功極好,他們不明白都已經有了郁明,江唯言這個扈從,在李皎身邊能有什么用。 而今晚他們將知道。 江唯言面容肅殺,心頭涌上滔天殺意。夜色深濃,火光四伏。他抱著女孩兒,一步步向外走。扈從們包圍住他,將路圍得水泄不通。他們警惕著江唯言,卻又心悸于對方的武藝—— “殺!” 江唯言低頭,淡淡地看著懷中的女孩兒。 他要么走不出去,與她一道埋骨此地;要么走了出去,帶她遠走天涯。 無所謂了。 江唯言低聲:“明雪,別怕,哥哥帶你走。” “誰碰你,哥哥就去殺了他。” 江唯言將女孩兒轉個身,將她背在后背上。女孩兒的手無力地從肩頭垂落,他的臉抬起,眼睛看向前方,猛地躍起,掠入敵人的殺陣中。江唯言勢如破竹,他刻意塵封多年的殺意,在此時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