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我以后要多多命令你!” 李皎充滿敬佩地癡癡凝視夫君:郁明還是郁明。 熟悉的人,熟悉的不著調中透著可靠,可靠中依然跳脫。 青年大笑著轉身,身形一閃,一動數丈。青年伸手在唇邊吹了一嘯,當即有府上扈從跟隨。他背著李皎往外走,一開始獨身長行,武袍貼身颯颯飛揚;后府上扈從越來越多,緊跟府上扈從長的腳步。青年的身影消失于濃夜中,廊下的女郎聽到縱馬噠噠聲,便知道他們走了。 明珠憂心:“郁郎真的沒問題?我怎么這樣不信他呢?” 李皎輕笑:“放心。我夫君只是不喜歡用腦,他全身心地投入他的武學,其他事情都不在意。但他也有偶爾用腦的時候,例如現在。” 世人都覺郁明心甜,一根筋,從不用腦。但李皎從來堅信,郁明是很厲害的! 她站在府中目送夫君,看他們走入寒夜中。夜霧籠起,那領頭青年的身影何等巍峨如山,引人遐想! 新局大開,錦衣夜行,誰又不如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捧臉~~寫了一章甜甜的夫妻日常~~ 謝這兩天霸王票么么,我雖然看到了,但在外面電腦不方便復制,只能這樣感謝啦?(°?‵?′??) ☆、第70章 1 長街無風,有初秋寒氣絲絲籠下。馬蹄聲過街穿巷, 行速如雪白電光。騎士們跟隨公主府上的扈從長, 出了公主府, 一路出城,風馳電掣。他們轉個彎, 繞出一坊,前方視線大闊,一騎人已到了長安有名的玄武大街上。街壁上雕刻的玄武猙獰, 石頭玄武須發皆張,瞇眸盯著長街。其威勢森森,栩栩如生。 地面上起了寒霜, 一層清冷的絮狀白色浮照大地, 與天上的明月相對。只在一瞬間,寒霜布滿天地,到處一片雪白銀光。皎白月色清輝懸掛,人眼可見玄武大街延向兩個方向, 一個是貴族居住的坊, 一個是出城的官道。 頃刻間,郁明勒住馬韁,急急將馬停了下來。身后數人跟隨,不解地急促停下馬, 向為首那身形矯健有力的威武青年望去。 郁明忽然改了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去城郊與廷尉那些郎君匯合,找尋楊三娘子;一路跟我去楊家。” “喏!” 駿馬再行,騎士們當即分出了兩個岔道, 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郁明躬身貼著馬背,攢緊繞住手腕的韁繩,眼眸瞇起,其中神色幽黑,波瀾不驚。快速的行動帶來小風,刮著臉面。他帶領數人轉彎,去向楊府。并非郁明忽然靈感乍現,而是他依著經驗行事。 郁明有充沛的行走江湖的經驗。 當他站在玄武大街上,看著兩個不同方向,心中涌起警惕。如博成君所說,楊家大郎對楊三娘有企圖,然在博成君逃出來的那一刻,甚至是更早楊家與執金吾配合在長安城中把他當刺客追殺時,楊家已經大廈將傾,搖搖欲墜!那現在對于楊家來說,殺人滅口是一個方法,逃離長安是另一個方法! 楊家大郎不可能不給自己準備后路! 騎士們很快到了楊家府宅門前,楊府在夜中靜謐無聲,府邸門前駐扎著執金吾的郎君。今夜駐守楊家的執金吾的左中候與楊家有舊,來這里,也算是提防有心之人陷害楊府,所以前來保護。郁明等人下馬而走,眾郎君立刻持著兵戈,將他們包圍。 一眾扈從被圍在圈中。火把搖晃,郎君們出面。 郁明簡單道:“讓開!我等是長公主府上扈從,有要事需要前來拜訪楊家大郎。” 左中候自是不信。他與楊家交好,那關于楊家和長公主府上的恩怨,想當然,他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他面對郁明等人警醒萬分,只覺得是長公主欲要殺人滅口。左中候盯著青年半晌,覺對方身形眼熟,似在哪里見過。眼下不是細想時候,左中候一刻不停回答郁明的話:“無陛下手書,無人能進楊府!” 郁明淡然看他們兩眼,一言不發,轉頭便走,呼啦一下帶走了身后的大批扈從。左中候愣然,一眾執金吾郎君們茫然四顧。他們原本做好了與對方硬拼的打算,卻不想對方忽然就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人不爽至極。 不管執金吾那邊人怎么想,郁明與扈從們繞出了能看到楊家府邸的街巷。他們站在街頭角落里,聽郁明道:“你們幾個人去府門前吸引執金吾的人,與他們鬧,與他們動刀槍,最大范圍地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好給我留下空隙。我帶領其余人從后門方向趁亂進入楊家。楊家也有扈從私兵,諸位小心。府外動靜能多大便多大,府中則要小心行事。我們目的是尋楊大郎蹤跡,莫驚擾了不相干的人。” 眾人齊喏,再次分兵。 郁明領著最后剩下的少數扈從繞去了楊家后門的方向。他們趴在墻上,緊盯著楊家的一舉一動。很快,府后門這邊發生sao動,有人前來傳話,后門守衛們踟躕半晌,終是留下了少數幾人,大批人馬跟隨報信人,小跑去前門方向支援己方人馬。長公主府上出來的扈從并不多,單憑兵力自是無法抗衡執金吾的郎君。不過光是“長公主”這個虎皮,諸扈從們一扯出來,執金吾勢必投鼠忌器,嚴謹以待。 而這正是留在后門的郁明等人的機會! 寒夜中,墻上青年眸中微亮,站了起來。他做個向下的手勢,人便往下縱去。他瞅準一發愣的郎君的背影,從后無聲無息地貼上去。對方反應過來要折身,脖頸忽然一痛,被人切倒。周圍郎君們反應過來,一邊圍來一邊欲喊人。在他們動作的剎那,更多的黑衣郎君們從墻頭躍下,貼身捂住他們的口鼻,將他們放倒。 交戰沒有聲息。 片刻,天上云層擋住懸月,地上的郎君們被刻意靠在墻頭,給人造成他們仍在守衛楊府后門的錯覺。但郁明等年輕郎君已經跳上了瓦墻,躍入了楊府。眾跟著郁明的扈從們難掩興奮,互相拱肩,彼此交換眼色。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他們這些大好兒郎們,有的出身貴族,有的來自民間,無一例外,都希望展示自己的好武藝,為自己謀得一個更好的前程。然長公主她不愛出門,不愛沾惹是非。這些年他們在公主府上發霉,眼看任期到期,也尋不到出頭的機會。這種苦悶,到今夜,終于有了轉機! 駙馬帶他們大鬧楊家! 這么多的人,今晚的消息不可能瞞得住。明日全長安都會傳遍消息,他們等候的升職機會,也許就在今晚! 郁明詫異,他與公主府上的扈從們并沒時間多磨合,對方卻這樣聽他的話。他不知,這些郎君們牟足勁,就希望今夜大事出自他們的手。如此一來,雙方各有打算,自是全力配合,絕不趁機拖延時間了。 扈從們摸進楊家,因郁明之前已經夜探過楊家一次,對巡邏扈從們的行蹤有些了解。他與手下人一吩咐,諸人紛紛藏入隱蔽處,好與府上人擦肩。在一撥巡邏扈從們離開后,郁明等郎君分開行動,掠向府中不同的方向,去尋找楊大郎可能在的地方! 前堂,書房,后院,各處房舍!一一查探! 郎君們如鬼魅般穿行于楊府,一開始未曾被府上人發現。但一扈從上房時不小心踩著一松動的瓦片。瓦片脆響聲從高空傳來,府上巡邏扈從們立刻抬頭,與那個尷尬的扈從目光相對。府中人拉響警報:“快!有敵來襲!” 府上情勢瞬息萬變,兵馬齊動。他們與這些扈從們動手,燈火亮起,眾人喝聲來自四面八方。扈從們一個個被發現,郁明不動聲色,掩于暗處,繼續尋找。他目光冷靜,盡量躲著人走。以他的身手,受傷時尚能保證不被人傷到要害,滿城追捕時還有反擊之力,如今小小一個楊府,困不住他。 他心中焦慮,飛快動腦:楊家大郎、楊家大郎,到底在哪里? 他尋了好些地方,都不曾見人! 越尋越心中沉底,想執金吾的一群飯桶,也許將人放跑了。但是他又不甘心!以他的經驗來說,楊府這般安靜,楊大郎縱是要走,也必然有所布置! 他現在就要找出楊家那個布置來! 執金吾的郎君們在府邸外正門前與公主府上的扈從交手。這些扈從們算計時間,覺得郁明等人該進了府。執金吾的人越圍越多,扈從們也不戀戰,以口哨作媒。一聲高亮口哨聲響,諸人一哄而散,讓身后打得興起的執金吾郎君們愕然無語。但執金吾的人顧不上思量對方這般用意,在停手的剎那時間,他們聽到了楊府中的鐘聲! 哐哐哐數下! 有敵來犯! 左中候心里一驚,瞬間什么都明白了。他臉色青黑,迅速整頓兵馬進府援助楊家。他口上已是大惱:“好一個長公主!”竟這般玩弄他們! 這時躲在墻外小心看著府門前的公主府那些鬧事的扈從們,看到了執金吾紛紛進府。他們眼中露出了然欣喜之意,明白郁明必是入了府,才惹來了這般動亂。眾人一思量,身形迅捷無比地奔去,追上那些執金吾! 時機到了關鍵時候! 再不必藏頭藏尾,直接與執金吾動手,盡可能地為駙馬等人爭取時間! 執金吾人手一入府,便是郁明都感覺到了壓力。滿府遍布兵馬,扈從們各自為戰。郁明看看月色,一個響箭飛上天,給扈從們傳遞消息。信號箭飛上高空,明亮火光啪地散開。諸位郎君們看懂了郁明給出的指示,立刻往一個方向聚去。 “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還有沒有王法!” “私闖民宅乃是大罪!” 敵方暗恨公主府上出來的這批扈從們這般不守規矩,仗著主公的身份把手伸入楊家。扈從們匯合,嘿然一笑,不言不語,只動手便是!執金吾的左中候在打斗中,與郁明碰面!他手里的長刀橫劈而下,被青年徒手接住。雙方擦肩的短暫時機,對方青年身形矯健若獵豹,每一動都充滿說不出的韻律感。如此的眼熟! 電光火石,青年身形與那夜溜著執金吾郎君們一夜的楊府刺客相重合! 左中候氣得臉色大變:“賊子敢爾!一次刺殺沒被我等抓住,你還有膽來第二次!” 他一聲高喝,吸引諸位郎君來包圍郁明。 然陌生的扈從們也被吸引了過來。十來個年輕人看到郁明與左中候等人大戰,招呼一聲迎難而上:“郁郎,我等來幫你!” 在郎君們往前迎時,郁明身輕如燕,若順著風往后蕩去,躲開了左中候刺來的一刀。對面青年面色猙獰,眸中冷光如箭,肌rou驟繃,恨不得殺他后快。郁明反而輕松笑道:“我有膽一次不被你們抓住,自然敢來第二撥啊。” “呿,慢慢玩吧,我要去找人了。” 郁明不戀戰,有扈從們來擋,他反身折走。 左中候被圍在圈中打斗,聞聲而怒:“賊子休走!” 戰火在楊家院落四處燒開,博成君在公主府上,楊三娘去普救寺燒香,楊家大郎遲遲不現身,本就是很奇怪的信號。時間緊迫,郁明哪有時間跟那些執金吾耽誤?扈從們幫他頂住對方兵馬,他則用最快的輕功在楊府穿梭,著急無比地尋著蹤跡! 他在路上抓住嚇傻了的侍女,冷聲喝問:“楊家大郎在哪里?!” 侍女哆哆嗦嗦:“就、就在府上啊……郎君具體在何處,婢子不知。” 青年將人推開,往前一縱,身形剎那消失,駭得身后侍女尖叫,又引來數人。 少傾,郁明一腳踹開一扇門。他已做好門中無人、自己一看便走的準備,沒想到這一次,屋舍中背對著他,案前坐著一青年。郁明欲走的腳步一頓,轉個彎,一個磕絆也不打,冷笑著往屋中走來。他曾經見過楊家大郎,他五感之強悍,讓他看一個背影,便認出了那熟悉的七八□□形。 郁明眸子瞇起,唇角噙笑,身體卻因警惕而緊繃。他大步跨入屋中,走到郎君背后,伸手扣住對方肩膀:“原來楊大郎在此!” 在他扣向對方肩膀時,那背對他的青年肩膀一折,身子往前迎,抽身而退。郁明自然跟上,再次去扣對方手臂。雙方交手數下,對方原來背對著他,此時被青年悍勇的武功逼迫,不得不在打斗中轉過了身,露出了面孔! 與楊安八成相似!然確實不是楊安! 郁明心里徹底沉下,證明了心中猜測,他當即轉身便走。那扮作楊安模樣的乃是府上暗衛,郁明看破了楊安留下的布置,暗衛如何肯放郁明走。他凌空而起,一掌向郎君后背拍去。郁明后背如有眼般,折身格擋。雙方再次纏斗,郁明開口:“楊安去哪里了?” 他招式威猛,凜然正氣化如浩蕩無邊的內勁。屋中擺設如紙片般飛落,燈火閃爍,屋中二人從地上一直打到高處房梁上。暗衛被人拍一掌,唇角滲血,卻輕笑:“我如何知道?” 他說不知,然只要有人離開楊府,郁明總有辦法知道。郁明跳下房梁,出屋離去。那暗衛又從后殺來,不妨郁明抬手舉起一燈燭,將燈油往后撒去。屋中因兩人的打斗,帷帳亂飛。暗衛匆匆躍入躲避火舌,那火舌卻卷上了帷帳! 轟! 大火明耀,照人之眼! 暗衛跌于大火中狂咳,想再出力攔住那背火而出的青年。他剛從地上爬起,眸子猛地縮起,看到了無數執金吾的人影破門而入!這邊大火這般顯眼,左中候又一直想抓住郁明。一見火光,諸郎趕來!與出走的郁明迎面而上! 郁明看執金吾郎君們看到他滿面憤怒,他嗤聲一笑,也不與他們打了:“你們放走了楊安,留一個冒牌貨在府上作假。有何臉面質問我?” 左中候一怔,他站在火海前,眼睛瞠直,順著郁明的話,往屋中看去。他與楊安是舊交,他比郁明更為熟悉楊安的相貌!屋中那跌跪在火海中的暗衛,即使身形與楊安相似,也絕不是楊安!左中候往后一跌,一陣心慌。 楊安、楊安……竟當著這么多執金吾日夜看守的功夫,逃出了楊家! 郁明與左中候擦肩而過,青年往屋外走,一聲口哨吹出,召集扈從們集合,出府騎馬趕去新的目的地;左中候帶著執金吾人,撲入屋中救火,一邊去救火,一邊去抓住那個暗衛質問。雙方短暫地掠過,左中候側眼,在時間停頓的剎那,他看到青年淡淡地撇過臉,眼神幽靜地望來一眼。 青年側容俊朗,眸中神色意味深長。他唇角甚至噙著笑,眼睜睜看執金吾的人撲入火海。 那一眼萬年,時光停滯,左中候在自己漫長的為官生涯中,深深記住了這個叫郁明的青年! 難說是福是禍,楊安逃走,讓執金吾的人成為了飯桶。郁明的私闖民宅之罪,在左中候的大罪面前,不值一提!左中候深恨郁明多次挑戰自己的威嚴,但他又得感謝郁明!若非郁明讓他們知道楊安已經不在楊府了,那時間再往后拖,等楊安逃得再也尋不到,左中候的這個官,也就做到頭了! 楊安、楊安……竟毀他至此! “我兄長……他要逃出長安,前往西域涼國求庇護……殿下快讓人去追他!到這個時候,他說不得已經出了關……等他到涼國,大魏就再追不回他了!”公主府上,郁明離開后,李皎寸步不離地守著昏睡的博成君。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留守,讓她在第一時間,聽到了博成君轉醒后緊急給出的訊息! 跟在公主身后的明珠臉色大變,不等李皎吩咐,她便跑出去喚人出府布置。 李皎坐在床邊,手被博成君抓著。青年滿頭大汗,幾次醒來,讓他臉色一次比一次蒼白。他吃力地給出了這個訊息,李皎眼眸幽靜地盯著他。青年抬頭,對上女郎的目光,心中微縮。他看李皎俯身,輕聲問:“楊嬰遇難,楊安逃出長安。我能理解你想救你三妹的心,但你不覺得你幾次昏睡,早將時間錯得差不多了。你先告訴我楊安想逃的事,不應該更重要么?” 床畔上醒來的青年面色透白中,泛著一層淡淡青色。他聞言怔忡,手腕被李皎抓住不放。 李皎道:“博成君,你這個時候才告訴我這個最重要的消息!你實則有心放你兄長出關!你有心希望我們永遠追不到!” 博成君劇烈咳嗽,他掙扎著從床頭爬起來。他一邊咳嗽,一邊咳血。毒尚在他體內,他每次醒來都要受罪。李皎不與他多言,起身要走。女郎的手卻被他抓住,博成君眸子潮濕,慘烈而笑:“是是是!什么都瞞不過你!我既向著你,又向著我兄長!那畢竟是我兄長!他若能活命,我是盼著他平安的……” “他與涼國勾結,他不只是對我皇室有殺意,他更想更朝換代,天下百姓都要被他拉入苦海!” 博成君慘笑,嘴角翕動發紫:“那是我兄長!我唯一的兄長!” 他披散的長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唇角滲出的血絲成烏色:“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大義滅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