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明珠拉住江唯言:“那是我們娘子!” 江唯言:“哦。” 他反應這么冷淡,見到公主殿下也不情緒大起大落。然明珠再看一眼,“咦”了一聲:“那不是我們娘子的舊情郎么?娘子怎么和他在一起?他們兩人看著……不會和好了吧?” 她心里一咯噔,心想可憐的江扈從。前有郁明和博成君那么顯眼,后有夏國王子郝連平虎視眈眈。江扈從和哪個比,都絕無優勢。雖說江扈從一路來沒露出過什么異常表情,但明珠和他熟了后,還是挺同情他的。她甚至想是不是就因為江扈從太不愛說話,公主才踹了他。明珠偷偷打量江扈從,想看江唯言見到公主和郁明在一起,是什么反應。 江唯言:“唔。” 明珠:“……” 她頓時沒興趣跟江唯言閑話家常了。放棄了旁邊的娜迦公主,明珠追上前方自己人的腳步,奔去她真正服侍的公主殿下身邊。江唯言還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神色只復雜了一瞬,就重新回歸了平靜,快得根本沒讓人看到。 郁明還在哄李皎。 他把她拉到商鋪外頭的屋檐下,不太熟練地為她擦眼淚。然他越哄,李皎眼淚越多。李皎的哭還不是那種驚天動地的崩潰式哭法,她就站在那里,安靜地滴著眼淚,眼睛紅紅地看著他。郁明給她擦一下眼睛,她眼淚落一滴。 多么的惹人憐愛。 郁明漲紅了臉,簡直想跟她一起哭。他無奈至極,發現周圍人都開始向他投來異樣目光,指責他惹哭了這么漂亮的小娘子。郁明心中巨冤,手里舉著手帕,俯眼盯著李皎看半天。李皎通紅著眼與他對視,淚眼朦朧中,見自己這位舊情郎似終于下了什么決心般,放下了舉帕子的手,扣住她肩膀。 郁明忍痛般:“來吧!” 李皎忙著眨眼淚:“嗯?” 郁明說:“你不就是想被舉高高的扔嗎?哭成這樣多丟臉。擇日不如撞日,我豁出臉面不要也扔你一次。只要你別再哭了就好。” 李皎:“……” 在大街上被扔高高的再接住? 一想到那個慘烈的畫面,李皎眼淚驟收,身子往下矮去,慌慌張張避開郁明的手。郁明眉一挑,繼續來拽她。李皎心里充滿了恐慌,顧不上哭了,轉身就往外圍跑去。她聲音因哽咽而沙啞:“我不哭了!你、你別激動!你冷靜!” 郁明唇角帶笑。 他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來嘛,皎皎。不是你要這樣么?怕什么呢?我都犧牲了,你該高興才對嘛。你跑得那么快,跑得過我嗎?!” 李皎:“……” 跑不過也要跑啊。 她方才那么難過,被郁明這么一恐嚇,完全不想哭了,只想盡快躲開他的魔爪。她往人群中跑去,扭頭看郁明。她見郁明負著手,慢悠悠地追過來。他步伐不快,唇角還有揶揄的笑,分明在嘲笑她。李皎心里又好氣又好笑,看他要過來了,只能繼續逃。 郁明是個會一本正經開玩笑、還能把玩笑當正經事進行到底的人。 李皎完全可以想象自己落到他手中,他真會把她抱起來。她不想被人圍觀!李皎再要走,郁明忽然看到什么,臉上漫不經心的笑一收,不再逗李皎玩了。他往前跨幾步,猛一把拽住李皎的手腕,右手擋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他站得筆直,審度肅然的目光盯著前方。 李皎被拽入他身邊,以為他要抱她,臉剎那飛霞。她臉頰緋紅,眼睫顫動不住,睫毛上掛著的淚滴凝著,隨著顫動而一眨一眨。她大半個身都被罩于青年陰影下,咬著唇,想笑又想接著哭,被郁明弄得左右無措。 而就是這個時候,李皎聽到身后恭敬的女聲:“殿下。” 郁明感覺到抓著的李皎的手腕,在那聲招呼后變得冰涼。 她臉上的赧紅褪去,淚意也消失,小女兒嬌態去得干干凈凈。 感覺她身上的所有生鮮的活氣,在后面大批人馬到來時,全都被她自己凍了回去,縮了回去。 李皎手腕抗拒,郁明如她意放開了她。李皎淡淡轉過臉,與身后一干人對視。明珠和江唯言先過來向她請安,接著是雁蒔。雁小將軍左右看看,見郁明和郝連平對視,她頗為尷尬,卻還得硬著頭皮介紹。 郝連平目中有驚艷之色閃過:“原來娘子便是長公主殿下,幸會幸會。殿下如此多嬌,我都不太敢認,呵呵。” 李皎點了點頭:“我恭候王子多時,路途奔波勞累,王子辛苦了。” 郝連平笑著搖搖頭,他陰沉的一面掩去后,是一個看上去溫潤爾雅的人,與眾人一貫中的夏國人印象一點也不同。他與長公主殿下寒暄一兩句后,目光落到了郁明身上:“這位郎君,是殿下的扈從?倒和江扈從平分秋色啊。殿下身邊能人輩出啊。” 他一句話,讓李皎的心臟一下子提起,接見貴客的禮數很難維持下去。她目光緊張地往旁邊的郁明身上看去,手心捏滿冷汗。李皎不敢給這兩人做介紹,她硬著頭皮忽視兩人的身份,沒想到郝連平還主動提及。 李皎幾乎不敢看郁明的臉色,她半個肩都是僵的。唯恐郁明看出自己欲與郝連平和親之意,掉頭就走。 她不想讓他走! 她想要帶他回長安的! 李皎扭頭,看向郁明。 郁明平靜與她對視,郝連平摸著下巴看他們二人之間的波潮暗涌。郁明沒有當場給李皎難堪,好半晌,他才看向郝連平,淡聲:“幸會,然我不是她的扈從。我是她以前的……” 他特意停頓了一下,余光看李皎。李皎仰頭專注地盯著他,眼中神色依然憂慮重重。然他的刻意停頓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獨獨沒有吊起她的。那便是說,她在緊張。但她緊張的并不是他把兩人以前的關系公開給那個異族男人,她緊張的應該是別的東西。 李皎心里是承認他的。 郁明臉色緩了一下。他心中憐惜李皎的不容易,不想為她找事,于是將話說完:“我是她以前的扈從。” 郝連平愣了一下,似驚訝公主身邊的人事怎這么復雜。他扭頭去看江扈從,江扈從神色淡淡毫無變化。郝連平心中暗道“有趣”,面上只熱情笑道:“原來是這樣。” 雁蒔受不了他們之間那微妙的關系了,手一揮:“好啦,大家既然認識了。我們能找一個說話的地方休憩一二么?站大街上太不合適了。” 李皎“嗯”一聲,目光看著郁明:“你有些事要跟官寺交代清楚,跟我們走一趟吧。” 郁明挑高眉,慢慢低頭看她。 李皎掩去眼底的驚恐,強硬無比地與他對視:“那日為何私下陳氏園林,后故意走脫。全都要重新跟我說明,走吧!” 雁蒔與明珠等知道內情的人敬佩無比地看著長公主殿下:居然跟郁明事后算賬呢!還以為公主會看在舊情郎的面上網開一面呢!長公主真是威武,真是大公無私! 郁明心中嫌棄李皎的外強中干,又嗤笑,心想我要走,誰攔得住? 但他暫時還沒想走。 他心中震怒又失望,不知道李皎的情郎們到底有多少! 一個江唯言,一個博成君,現在是不是又要多一個郝連平了?!她是打算把世上不同的男人全都收集個遍嗎?! 郁明忍下心頭那股燥怒感,說服自己探查清楚李皎和郝連平的關系。李皎雖然混蛋,但他前些日子欺負了李皎,他就算要把她交出去,也得看清楚這個必要。李皎說不需要他負責,他總要再看一眼。 所以郁明扯了扯嘴角,沒有反駁,跟上李皎的步子。 明珠等人松口氣,連忙跟上。 李皎看郁明還愿意跟自己走,也是放松下來。這時她才發現,后背的衣衫已經汗濕。她方才當真害怕他不給面子……她暫時頭腦亂哄哄,但她一定會給郁明一個交代!她絕非他所想的水性楊花的女人! 李皎行走時,雙腿發軟,腳下一絆,差點摔倒,被離她最近的郁明一把扶住。 郁明無語:“……會走路么?” 李皎低聲:“腿軟。” 郁明:“……” 似想到什么,他臉紅了一下,當即不再說什么,如觸電般松開了抓著李皎的手。 而看他一眼,李皎的臉也飛快紅了。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但其間那種別人無法插、入的怪異氛圍,實在讓人說不出話。 旁邊人看到他二人的互動,眸中閃爍,各有所思。 明珠跟了幾步,覺得哪里不對。她回頭,發現夏國公主娜迦還在原地捧著臉,小臉紅粉,眼睛濕潤,亮晶晶地看著前方。明珠伸手在這個公主眼前揮了揮,手立刻被激動得發抖的娜迦握住:“明珠姊姊!那個男人好英俊!好好看!比我們夏國的男人都好看!比我王兄也好看!你們大魏居然有這么英武威風的男人……” 她開心無比地雙手拍打著自己的小臉,興奮得快要跳起來,眼睛寫滿了迷戀。 明珠頓有不好預感:“你指的是誰?” 娜迦羞澀地嗔她一眼:“就是你們公主的那個舊扈從啊。他剛才看我一眼,我就覺得我全身要燒起來了。那個人也在看我呢,他肯定喜歡我,卻不好意思說。你們大魏男人好害羞啊……嘻嘻,我喜歡!” 她發出豪言壯志:“我要把他買下來!” 明珠一臉麻木:“他不能買,你想多了。而且你看錯了吧?郁郎只是掃了這邊一眼而已。我們公主那么漂亮,他怎么可能看你呢?” 娜迦白她一眼道:“你這個沒有過男人的女人懂什么!” 明珠:“……” 她只好撇嘴,不再多話了。就見前面喝兩聲,娜迦公主立刻顛顛地跟了過去。那位公主眨巴著眼往郁明身邊湊,然郁明低著頭,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旁邊跟了那么個大美人,郁明都沒發現,卻讓李皎臉黑了一路。 真是一筆糊涂賬。 雙方相匯,趕往官寺。李皎有心與郁明說說話,但一到地方,郁明扭頭就走了,根本沒給她開口機會。她悵然半天,只能吩咐人看好郁明,別讓他走了。李皎覺得手下們未必看得住郁明,卻也只能接受這個法子。因為她眼前還有郝連平要應付,要聽明珠和江唯言一行的收獲,還要問雁蒔一些事。 林林總總,人一波又一波。 李皎進了官寺,連門都沒出過一次,從早忙到晚。 她換身衣裳,重挽長發,身居高座。一日時辰靜坐于榻前,李皎清清冷冷,接見一個又一個人。她換了模樣,讓人無法將此時的她,與白日所見那個和舊情郎玩耍的女子聯想到一起。 郁明也很忙。 將士們想看守郁明很難,青年武功高強,行走江湖多年,既能輕松避開跟隨的人,又有自己獨特的逼供手段。郝連王子白日與李皎說完話后就走了,離開了官寺。郁明卻摸到他的住處,撬開了幾個異族人的嘴。一開始沒問出來,因為他聽不懂異國話。后來找到了譯者,從譯者嘴里撬出了郝連平此行的目的,郁明才就此解了惑。 他這才知道郝連平是代表夏國來大魏交際。 暗地里,郝連平因為國中內亂,勾搭上了李皎。李皎與他一合即拍,兩人定下了聯姻的政策。李皎嫁給郝連平,大魏和夏國的友情繼續,借此來制衡西邊那虎視眈眈的涼國。 問過一遍,郁明心中忽冷忽熱,自嘲無比。 他再次想到那日李皎的話——“我嫁一頭豬也不會便宜你!” “北上,找我真正的未婚夫君。” 六月天下,往事重現。一盆冰水澆來,冷如寒冬。 郁明一陣澀然,覺得怪沒意思。他臉頰guntang,心中不甘難言。他想他那般討好李皎,對李皎賠笑,還怕玷污她的名聲,說要娶她。李皎在心里一定嘲笑他吧?覺得他厚顏吧?可能還會在他毀了她的名聲后,惡心他吧? 她明明有那么好的前程,她可以嫁人當王妃,她嫁去了夏國,日后說不定還是夏國皇后。李皎怎么可能嫁給一個什么也沒有的他? 郁明心中恥辱重重,恨不得收回之前求她嫁他的話。 他眼下再想到兩人幾日來的相處,更是渾身發抖,肌rou驟繃,心中頹然。 他想他在奢望什么呢? 難道非要在李皎身上一次次自取其辱嗎? 難道被拋下一次還不死心,被她嘲笑還不收手,還非要去看清楚郝連平是誰?!非要確認她所嫁良人,他才肯死心嗎? 郁明覺得他在這里一刻都要待不下去了。每多待一時,暴怒和羞恥之心就折磨著他。 郁明手腳冰涼地回去自己的房舍,去收拾自己的大包袱。他顫著手,把自己買來想送給她的胭脂水粉全都丟入包袱里。他眼睛發紅,抿著嘴,看都不想看一眼。收拾好后,青年手無力,幾次都提不起包袱。他在屋中沉默地把自己的東西全都收好后,背起自己的包袱,出了門。 夜色nongnong,月涂乳霜。 郁明關了屋門,向上一縱,躍出了高墻,離開了高墻林立的官寺。 他一路疾行,心神恍惚,又幾次想辦法讓自己定下心,不要亂。長安還是要去的,不然他背著這么多破銅廢鐵,就白背了這么一路。“望山明”已經丟了,他找了這么多年,總覺得把黃河都要翻遍了,可是就是找不到。他無顏回山門,只好另尋他法。 “望山明”是神兵利器,他既然弄丟了,就想重新打造一把刀,還給師門。這些年,他所有的精力、一切的錢財,都投入了自己想要打造的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