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雁蒔微笑:“既然郁兄來了,先前還救公主一命,于情于理,我們這壺酒,也有郁兄的一份。” 明珠放下糕點退下,屋中三人已經重新就座,把酒言歡。郁明淡淡然接受了公主殿下的敬酒,一飲而盡,又與雁蒔喝了一杯。因有郁明加入,雁蒔與李皎先前的私人話題便不好再提。空氣一時凝滯,人人低頭喝酒,無話可說。 雁蒔察覺氣氛有異,卻不知何因。 然為臣子,當為君解憂。雁蒔絞盡腦汁地想話題,半晌,盯著李皎脖頸上開至頰畔的濃墨色花,誠心贊嘆道:“殿下脖頸上這花畫得真好看,是時下長安的新流行么?女郎們以前只是花鈿妝,現在連脖子也不放過了?” 隨李皎飲酒揚脖,那花瓣也似顫顫盛放。花開于公主臉畔,與她烏發白膚相纏,一片雪,又混著黑,十足妍麗好看。 雁蒔皺眉,略微苦惱:“是否我回京,也得往脖子上紋朵花?” 話音一落,郁明熱酒入喉,又一口酒噴出,忙別頭。 雁蒔詫異地見這位青年面頰迅速發熱,咳得眼角一片緋紅,耳朵也跟著紅透,全無方才的鎮定無畏。一口酒就把他喝得咳嗽不住,而見驚著了兩位女子,郁明更是起身,拱手告別,一路咳嗽著推門遁走了。 雁蒔:“……” 她忽然聽到了一聲笑。 雁蒔:“……!” 她僵硬扭頭,看到李皎眼中有絲絲笑意,如春水初融,清風拂三月。 作者有話要說: 二明:雁蒔那個混蛋!哪那么多廢話!不就一朵花么,誰沒有過中二期呢! 皎皎:我什么都沒做,郁郎自己就高.潮了,也是厲害ヽ( ̄▽ ̄) 沒錯你們猜得對,公主和江唯言有過一段。皎皎的厲害之處就是舊情人都能當下人用==看了今天一章,就該懂二明和小江的區別~畢竟一個能收能放,另一個只會收從不放。而我們皎皎是個孤獨的人~~ ☆、第20章 沒錢 藍田官寺最近不太平,弄得人心惶惶。據說是當地官府叛亂,被出京游玩的長公主碰上,還請了軍隊鎮壓。雁蒔大將軍帶兵入藍田,控制了藍田的兵馬后,就大方方住到了官寺中。她口中稱要保護公主殿下的安全,不用殿下吩咐,主動攬起了審問犯人之事。 脫了戰袍,雁蒔依然束袖武袍,英姿颯爽。光線黑暗的牢獄中,她擺了一方木案往鐵門外一坐。雁蒔打個響指示意下屬們進去審問,自己則曲起腿搭在案上,倒了小酒,夾著小菜,閑閑地品味起了牢獄生活。 牢門里縣令和縣丞被關在兩個不同地方,今日審問的是縣丞,相信作為縣令的助手,這位縣丞不會對藍田謀反之事一無所知。來跟著雁蒔審案的,都是將士們。進去一看縣丞那羸弱的小身板,將士們臉色微驚,出來報告大將軍。 雁蒔痛心疾首:“還沒打就吐血了?!你們不會輕點?這人要是打死了,我怎么跟殿下交代?”她心想我好想托殿下的關系,回去長安跟我那幫兄長爭家產!眼下正該好好表現的時候,怎能還沒審,就把人打死了? 雁蒔一掌把小幾拍得裂了縫:“對待敵人,要像對待親人般溫暖,春風細雨一樣!” 下屬們臉頰微抽,發著抖去商量后,端上了熱酒熱菜,擺出了親切和善的嘴臉,重新進入牢門中審問。反正不著急,雁蒔心中滿意,于是繼續喝著小酒吃著小菜,等待他們審問出結果來。 時不時,空氣夾雜著血腥味的牢獄中,飄來牢中縣丞聲嘶力竭的吼聲—— “藍田沒有反!你們這是欲加之罪!我要面圣!我要上殿前跟圣上告狀!” “我沒什么好說的!我一心為國,絕無半點私心。” “求你們放過我吧!藍田水災剛過,民心渙散,正是最嚴重之事。你們再這樣,就是官逼民反啊……” 牢中老縣丞聲嘶力竭的抗議,聲聲泣血,掏心挖肺,聽得外頭的雁蒔越來越不耐煩,眉頭緊皺。對方情真意切,讓她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公主殿下弄錯了,官寺是無辜的?公主殿下是真的覺得對方要反,還是只是要維護她自己永遠不會出錯的形象? 雁蒔雙手拄著下巴沉吟,忽聽到狹窄通道傳來腳步聲。左右先奔來,附耳說了幾個字。雁蒔臉色一變,立刻揮開一桌子的美酒菜肴,站起來,臉上先前輕.佻散漫的神情一換,變得正經無比。 雁蒔領著左右下屬相迎,才走兩步,前方便迎來衣袂飄飛的女郎。長裙廣袖,從黑幢幢的陰暗處晃過,女郎走得娉裊優雅,硬是在污穢牢獄中,走出了輝煌宮殿的效果。 長公主李皎無視女將軍腳下正打轉的酒樽,往前走,問:“審的如何了?有進展么?” 雁蒔道:“那賊子嘴嚴,死也不說,我正在想辦法。殿下再多給兩日。” 李皎不言不語,徑直從雁蒔身邊走過,走向牢門的方向。雁蒔使個眼色,看押將士讓開,李皎推開牢門進去,雁蒔自然緊跟其后。李皎站在門口,看到牢中有三四個將士堵著中間聲嘶力竭哭訴的滄桑老人,老人形容枯槁憔悴,靠墻慘笑,粗嘎之聲,笑得人分外不忍心。至少這幾位審問的將士,就在輕言細語唯恐嚇著了對方。 李皎吃驚問:“雁兒,你就是這樣讓人審案的?” 被叫小名,雁蒔臉微紅,努力保持著自家威嚴可靠的形象:“殿下不知,這老匹夫弱柳扶風,一打就吐血,就暈倒。我也是沒辦法……” 李皎瞥了她一眼,不糾正雁蒔胡說八道般的成語造詣,走到一旁的刑架邊,來回繞了兩圈。美麗女郎身有大氣雍容之勢,一進來,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覺跟著她走。當看到李皎圍著刑架走走停停,老縣丞的臉都不禁抖了抖。 他們見公主殿下從刑架上取了一把浸了鹽水的長鞭,在火上烤了片刻,轉半個身:“讓開。” 眾人本能讓路。 啪! 長鞭揮下,映著公主殿下冰雪般無情的眸子,再襯著老縣丞瞬間凄厲的叫聲。 那鞭子揮得太狠,叫聲太凄厲,雁將軍跟在后頭一臉贊嘆,眾將士目瞪口呆。李皎女中豪杰之狠勁,與他們的女將軍也不枉多讓。牢獄門外,明珠抱著一捧書走來,聽到長廊盡頭傳來凄慘的叫聲,她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懷中東西扔出去。明珠快步上前,到了牢門外,往里探頭,一眼看到眾人圍觀下,她家殿下正在面無表情地抽打犯人。 火光跳躍,長鞭如蛇,一次次照在墻上,猙獰蛇舞,再一次次伴隨著老縣丞的慘叫聲。 老縣丞倒在地上,喘著粗氣,只覺心臟砰砰跳,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他渾濁的視線中,看到一雙精致的繡珠女鞋停在他眼前,裙裾拖曳逶迤,若花開瞬間。女郎蹲下來,伸手掐住他下巴,迫他仰頭直視女郎的眼睛。 李皎的眼睛漆黑,幽深。其深淵般吸魂攝魄的魔力,讓縣丞不禁發抖。李皎輕聲:“裝什么呀。以為我不敢殺你?別逗我笑,死了你一個,還有別的人。我一個個打過去,不信沒一個人說實話。你說不說的區別,只是到底死你一個,還是九族皆亡。” “你、你這是屈打成招……” 李皎說:“開玩笑。誰還沒被關過呢?我被關的時候,我生命垂危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跟我斗,你配么?” 縣丞愕然。 李皎已經扔了他起身,把鞭子丟給身后的雁蒔,吩咐道:“用刑吧。他不肯說就打死,總有人肯說的。偌大官寺,我不信沒有一個孬種。我今晚就要知道真相,死多少人無所謂。” 雁蒔用敬佩目光仰視這位殿下,覺得自己要學的還很多,太羞愧了。 眾將士抖著心臟看向一臉謙虛羞愧的女將軍:“……” 李皎確認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看雁蒔手敲著鞭子、似打算親自動手,她無所事事,也不欲在此耽誤時間,準備出去。李皎視線隨意一瞥,發現了在鐵門后探頭探腦、臉色發白的侍女明珠。明珠干笑一聲,心有余悸地走了進來。 明珠說:“我有事請教殿下……” 李皎看她一眼:“我不是讓你全權負責么?何必事事問我?” 明珠一咬牙:“是郁明的事啦。” 李皎:“……” 牢中大大小小的將士們,跟著他們的女將軍雁蒔,一起嚴肅地盯著吐血老縣丞,耳朵卻都伸得長長的,對公主殿下的感情八卦非常有興趣。他們看公主殿下側臉雪白,好奇殿下對那位,是不是如對老縣丞般無情。 明珠說:“人家不是救你好幾次嘛,人家過來要錢啦。說是你許諾給錢的,不給錢人家不放我出門,我走投無路啊!明明就是騙錢!” 李皎心中對舊情郎抱有一絲好感,用眼神斥責侍女:“講什么騙錢?說的真難聽。他要錢,你給就是了。” 明珠說“你還是自己看吧”,把懷里抱著的書冊遞給公主。李皎低頭拿過來翻開,脖頸上的墨花依然濃烈盛放。她看到書冊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林林總總一堆要價一堆條件。饒是她淡定,此時也不禁瞠目:“心靈受傷費?被喝罵胸悶費?背我的身體損傷費?聽我嘮叨的補償費……加起來一萬兩?!” 一陣難言的沉默。 李皎說:“他是訛我啊。” 明珠笑嘻嘻道:“哎呀,什么訛不訛的?說的真難聽。人家要錢,你給就是了嘛。干嘛這么小氣呢。” 李皎把書冊砸到她頭上,明珠忍著笑接了。只見公主殿下冷笑一聲:“沒事,我來對付他。” 明珠追上去:“你對付有什么用?不還是要給錢么?難道殿下還要跟他討價還價?多掉面子!” 李皎一本正經,微微一笑:“我能一分錢不給,還讓他滿意。” “這怎么可能?!他多難說話啊!難道……你要獻身?不用犧牲這么大吧殿下!” 主仆二人揚長而去,牢獄中,眾將士聽殿下的八卦聽得臉色變來變去。他們不如雁蒔一樣知道李皎和江武衛的舊情,然從公主殿下的反應,能看出郁明和李皎的關系匪淺。 俊男美女!狼狽為jian! 他們一起看將軍雁蒔,臉色古怪。 雁蒔托下巴,若有所思:“看來郁兄和殿下不止認識啊……虧郁兄瞞我瞞得那么緊,”她笑一下,喃喃自語,“真夠sao的。”拍拍手,轉身,雁蒔丟下對公主情.事的好奇心,臉上笑容略陰森,面向差點被嚇死的奄奄一息的老縣丞。 眾將士盯著他們將軍,心中七上八下,悵然若失:難道你不吃醋?那位郎君,這些年,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么?你們不是挺談得來嗎?難道你們還真的是單純的男女關系?我們希冀你早早嫁出去、不要折磨我們的愿望,真的落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皎皎:明啊,會訛錢了,你跟著流.氓雁學壞了! 二明:皎啊,我聽雁說,包養人還給小費呢。你給過我什么了? 皎皎:不過沒關系,二明你走過最深的,就是我的套路(ノ ̄▽ ̄) 2333小雁兒和二明沒男女關系啦,兩人就是好哥們兒~ ☆、第21章 舊事 雁蒔與郁明是舊識,郁明與李皎是舊識,李皎又與雁蒔是舊識。郁明此前不知雁蒔認識李皎,李皎也不知郁明認識雁蒔。這段比較繞的關系,其實便是雁蒔分別在不同階段結識朋友,卻并不知道這兩個朋友曾暗通款曲,狼狽為jian。 若三人能開誠布公地談一番,便會知道,四年前,信陽公主和博成君結盟聯姻,郁明離開長安,之后碰上的人,便是雁蒔。 彼時走出長安城門,郁明身心俱憊,遍體鱗傷,每走一步都神志昏昏。他意志消沉,既無處可尋,也無途可歸。郁明一頭跌入黃河中,沒能從滾滾江濤中浮出水面。湊巧同一路,雁蒔小將軍剛與家族決裂,離開平陽,正百無聊賴地在關東附近晃悠。她聽說關東剛經過一場戰事,便繞路過來,看有沒有什么漏可以讓自己撿。雁小將軍沒有撿到漏,她撿到了一個大活人。 黃土無際,濁水蕩蕩,小將軍咬緊牙關,從黃河邊撿回一個血rou模糊的郎君。她喂他吃、給他穿,帶他就醫,并一路把他背去了大漠、敦煌,至河西。到她的地盤上,郎君的傷勢好了些,雁小將軍才嘖嘖嘖認出這是位非常俊俏的男郎。 比她此前見過的所有郎君都生得俏。 當日蹲在帳篷中給人灌水,雁蒔瞇眼笑:“生這么俊,傷還那么重?莫非是二女搶一男,不巧把這個一男給打傷了?”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郎君閉著眼,沒有聽清楚她的瘋言瘋語。他傷勢反復,剛過冷雨,又遭高溫,夜里便發起了高燒。模模糊糊中,他感覺到有濁酒一遍遍澆到自己身上幫自己降溫。那涼意散發后,烈酒引起的灼熱感又從心口燒起,燒得四肢百骸全都漲紅。沒有被燒死,算他命大。他想躲避,全身關節被定住,任由那個女將軍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那時的郁明,第一次感受到淪為小白鼠、求天告地無回應的凄楚。 大漠沒什么過往醫工,雁小將軍無所謂地用自己那粗糙的方式照顧病人。治得好就活,治不好就死,反正她盡力了。 次日郁明清醒。唇角皸裂破皮的俊美郎君睜開眼,恢復了點兒力氣,第一件做的事,就是與雁蒔這個賣狗皮膏藥、誤人性命的假醫工打了一架。 而不打不相識。 非男女之情,乃君子之交。雁蒔小將軍有俠義心腸,對自己無意中救的這個郎君十分照顧,照顧了郁明四年之久。甚至郁明后來跑江湖賺錢,生意都是雁蒔介紹的。 長達四年的時間,郁明跟隨雁蒔,幫她打仗,為她跑路,來償還人情。 雁蒔小將軍英姿颯颯,郁家郎君又威武悍勇,在河西領域,多少將士們都跟著他們一起蹲在沙漠中候過敵人,打過野味。 當日來藍田探查匪賊之事,便是雁蒔見郁明缺錢,于是拿著官府通緝告示,介紹郁明去一趟。郁明只不知,此一行,不光他遇到了李皎,且沒過多長時間,雁蒔也來到了藍田。幾人同路,都是要去長安。這去的方式,郁明卻未必跟他們一樣。 郁明心中感激雁蒔對自己的恩情,一日不敢忘,日后她若有求,他必以性命相報。 然眼下,無性命危難之事,此行雁蒔還似乎另有緣故,郁明就懶得跟她敘舊相認了。同理于雁蒔,她沒想到郁明居然還在藍田,沒想到郁明和李皎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然雁蒔和郁明,認不認的,敘不敘舊的,其實也無大礙。 雁蒔駐兵藍田,幫李皎做事。有李皎的命令,女將軍很快問出了藍田的事因。當今天下,有夏國、涼國、大魏。大魏乃他們故土,藍田自然也是大魏的領土。夏國在北,涼國在西。“涼”乃前朝皇室宗族逃亡西域后,糾集西域幾方小國所建。涼國念念不忘復國,時時想要收復現今的大魏。 大魏信陽長公主李皎難得出京,便是他們的一個好選擇。 他們想請這位公主殿下去西域涼國做客,最不濟,也要殺了這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