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嗯,我剛好記住了。”高建峰笑了下,“你以前說的好多話,我其實也記住了,就是有些沒理解對,以后你說的話,我爭取都能記住,并理解無誤。” 夏天心口立刻一陣亂跳,高建峰并不說情深款款的話,上來就是劍走偏鋒式的單刀直入,切入的點卻又婉轉曖昧,每一句都打在他的七寸上,讓人生出一種余音繞梁般的浮想聯翩。 高建峰殺人無形,之后繼續關愛表情癡傻的人,“那三明治是我早上做的,熱菜不行,做這個還成,還有幾包薯片,隨便吃兩口,到地方晚上吃燉魚去。” 夏天現在是他說什么是什么,吃了幾口之后才想起吃獨食不大好,捏起一片薯片,直遞到高建峰嘴邊。 高建峰微微低頭咬住,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喂著喂著,一不小心高建峰咬多了點,薯片全含進嘴里,舌尖沒留神地輕輕一點,蜻蜓點水似的舔在了夏天的手指上。 夏天忽地一下縮回手,感覺半條胳膊像被碰了麻筋,滿腦子的神經在同一時間一起作天作地地跳了起來,繼而幻想出了全套的舔手指情節,他在色氣中禁不住微微漲紅了臉——不是因為被舔手覺得害羞,而是因為被舔完之后自己的那點反應,又劇烈了! 所以照這個模式相處下去,彼此真的能愉快地玩耍嗎?夏天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兩個人要怎么住?房間是高建峰訂的,他一直也沒細說,夏天只能安慰自己,高同學誠意滿滿,應該不至于還訂兩間吧?可要真是訂了呢,他覺得自己得暗罵其人一百遍裝模作樣、榆木腦袋瓜,然后再在池子里興風作浪一番,他打定主意撩完就跑,一定要借機報復一下,才算對得起自己這么多年來的獨自忍耐。 夏天想得呼吸輕輕起伏,眼神放空,終于沒再視jian駕駛員,高建峰瞄他一眼,好奇笑問:“發什么呆呢?” “你又沒看我,”夏天說,“怎么知道我發呆?” “我要想知道,不用看也知道,”高建峰裝逼起來純出天然,“不信你可以問我路邊有什么,餐館名字,特別小的那種字也行,還有景物,隨便問。” 夏天一時覺得好玩,于是專挑不起眼的店名記下,等開過去兩三百米才問,高建峰逼格不崩,居然都能回答上來,連農家院門前臥著一只和大地顏色混為一體的小土狗都能知道,弄得夏天望著他線條清晰的側臉,又花癡起這人實在是酷得太過有型。 可是好像也不完全,夏天突然想起了疏漏,“不對啊,那天在我小姨家,梁坤,就是徐冰她男朋友站在廚房門邊,你那會兒沒看見吧?” 看見了應該就不會做那么曖昧的動作了,夏天想,然而他想差了,高建峰還真不怕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家伙。 索性告訴夏天他是這么想的也好,高建峰說:“無所謂吧,那人也不礙咱倆事。我那天確實是百密一疏,因為心有旁騖,你要是希望我注意,那我以后多留神。” 最后一句,語氣極盡溫柔,似乎在表達“你要是在意,我就替你在意”這層意思,夏天聽得一顆心當場化成一灘水,想不到這人開了竅,竟然立時能達到這樣的高度!以前所有的不解風情全都是為這一刻的大爆發么,那真是……太物有所值了! 然而很可惜,高建峰的百密一疏還不止那一回,初一跟夏天去商場時,他們兩個就已經被有心人盯上了。 盯梢者的目標是夏天,早在夏天從渭城回西京的路上,那些人就已打算下手了,無奈趕上大堵車,反倒沒找著機會,至于他們和夏天,原本并無仇怨,不過是因為廖啟輝心有不甘罷了。 廖啟輝后來被保釋,隨后被廖老爺子帶了回去,解除公司總經理一職,但所謂的繼承權、每月分紅仍是一分不少。可嘆瘋狂的人仍不能解恨,他越想越覺得有種栽在陰溝里的感覺,夏天年紀輕輕,卻順風順水,他憑什么?自己弄不死廖啟杰,對付夏天總還是可以吧,廖啟輝閑來無事,決定把報復實施到極致。 人在南洋,內地出了什么事都賴不到他頭上去,派底下人聯系西京曾聯系過的涉黑流氓,不必說別的,許以重金就足夠,第一筆錢,他打得大方而迅速,條件清楚,就是要做掉夏天,當然最好搞成意外,一旦圈子里傳出夏天的死訊,他豐厚的尾款就會立即奉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流氓團伙心想還有這種冤大頭,但拿人錢財還是要盡量與人消災,至于說意外該怎么策劃?這伙人先跟蹤了解目標人物,扮成路人甲乙丙丁,圍著夏天轉了幾天,趁夏天出來買吃的,打了個電話跟老彭閑聊起去桐城度假,這伙人當即應運出了一個計劃。 車禍,可說是最神不知鬼不覺致人于死地的辦法,那年月路上也沒那么多監控,國道上更是簡陋,一度車匪路霸還遍地橫行著,制造一起交通意外不算太難,關鍵是要有人敢死。 年關當口,這樣的人并不難找。剛巧一個點背貨車司機,被老板打了白條,家都不敢回,老婆天天催債似的要錢,兒子連爸爸電話都不愿意接,日子混成這樣,很容易讓人思想走向極端,好比錢是祖宗,好比有錢人全都該死,只要給足安家費,他立刻就能同意用他的貨車,跟“闊人”夏天乘坐的轎車來它個魚死網破的相撞。 萬一自己沒死呢,豈不是還算賺了? 夏天毫不知情,此刻車里正響起槍花激昂的 don't cry,副歌開始循環,兩個人說話都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半晌,高建峰輕輕一笑,從駕駛門底下掏出自己錄的cd,扔給了夏天。 “年紀大了,受不了太刺激的,換個舒緩點的吧。” 夏天看他一眼,這位cao作極佳的司機仿佛是話里有話,他笑著換上那盤,誰知音樂剛一響起,他忽然愣住了。 是那支《鐘鼓樓》。 有人說,聽歌其實聽的是一種回憶,這說法固然有些偏感性,音樂附著上記憶當然只是因為海馬體和大腦皮層神經組織在發揮作用,但有些時候不能否認,那些沾滿回憶的旋律,確實能在響起前奏的剎那,把人一下子帶回到當初那個被它感動的瞬間。 這首歌,就是滿滿地負荷了夏天曾經欲說還休的那些情愫。 他不由恍惚了一下,轉頭望向身邊人,高建峰神色平和,嘴角的弧度微微揚起了一點,不甚曖昧,卻帶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柔情。 為什么挑這個,夏天直覺涌上,朦朦朧朧中給出了一個清晰的答案——高建峰應該是進過自己房間,他看到、聽到了很多,或許,比他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 接下來,思維開始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猛烈搖擺。高建峰知道了,所以才會做出選擇,這是夏天想要的結果,然而真實發生了,他又有些不明所以地在意起來,高建峰到底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覺得辜負了他的情誼? 神經病吧?夏天挑了挑眉想,像高建峰這樣的人,再有利他主義精神也絕不會做無謂的自我犧牲,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犯得上遲遲不搬?犯得上主動發起約會?是不是自覺快得手了,夏天你就開始矯情和無理取鬧上了?! 高建峰……一定還是對自己是有好感的,只是愛……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升華到這個字眼上? 夏天像神經病一樣拷問著自己,再一抬頭,表情卻僵住了,一輛來勢洶涌的大貨車令他瞳孔一縮,國道上剎那卷起一片煙塵,貨車如同失控般沖過雙黃線,幾乎是筆直地沖他們疾馳而來。 距離太近,速度太快,電光石火間,高建峰猛地一打方向,車子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轉了半圈,之后他快速解開夏天的安全帶,以光速打開副駕駛車門,隨著一聲低喝“快跳”,他一把將人推了下去。 夏天滾落車下,沿著路邊小坡道,一直滾到了菜地里,方才穩住身體,緊接著就聽見一聲巨響,抬眼看,只見大貨車車頭撞在了薩博的左后車身上,薩博慣性向右前方沖了幾下,跟著一頭栽進旁邊的菜地里。 夏天爬起來,顧不上去想車子是否會起火之類的問題,一路跌跌撞撞奔了過去,隨后第一眼,他看見了駕駛艙彈出的安全氣囊,第二眼,他看見的,是半張臉浴血、雙目已閉緊的高建峰。 第52章 高建峰被抬上救護車時, 人已經徹底清醒過來。 畢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他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在撞擊的一瞬間, 先行用手臂護住了頭頸,加上又有安全氣囊,身上關鍵部位都沒受什么傷, 只是左臉頰被碎玻璃給劃傷了,割開一道半乍長的口子。 還有左腳腳踝,應該是骨折了,所有明顯的疼痛都源自那里,他睜開眼即刻能感覺到, 不過稍稍一扭頭,對上夏天一對血紅的雙眸, 腿上的疼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怎么跟個兔子似的, 高建峰仔細看了一眼兔子周身上下,沒見傷,只有衣襟上沾了零星幾點血,估計還是被他給蹭的, 又能好好地坐在旁邊,看來是沒大礙, 就只是眼神看上去很是沉郁, 戾氣似乎有點重。 “沒事啊……”高建峰一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粉飾太平的慣性驅使下,他趕緊下意識先清喉嚨,結果動一下,胸口居然傳來隱隱的疼痛感。 “頭暈嗎?”紅眼兔子皺起雙眉,看著高建峰左臉上猙獰的傷口,一時間忘記調整自己臉上也顯得有幾分猙獰的表情。 高建峰想晃晃頭,告訴夏天自己沒事,才轉一下腦袋,夏天一雙手已按在他肩膀上。 “別動……” 這一聲,是夏天和救護車工作人員一起喊出口的,隨即救護人員開始詢問起高建峰的姓名、年齡、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剛才發生了什么等問題。 高建峰啞著嗓子,悉數對答如流,說完正想沖夏天擠個滿不在乎的微笑,不料卻被救護人員直接套了個氧氣面罩,徹底把嘴給堵上了。 我又不缺氧,弄什么面罩啊,高建峰無奈地想,然而他一只手被夏天緊緊攥著,另一手感覺有點麻,也懶得抬起來再去揭面罩,于是只好用眼神各種安撫,示意紅眼兔子稍安毋躁,他是真的沒什么大事。 出事地點在兩座地級市之間,救護車把人拉到就近比較好的醫院,各方面條件仍不能和西京的大醫院比,檢查過后,大夫拿著片子告知夏天,高建峰左腿韌帶拉傷,踝骨骨折,需要打石膏固定。夏天不大信得過,此時他是外表佯裝平靜,內心極度狂躁,趁高建峰檢查的功夫,他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動用所有能用的關系,聯系了西京骨科、外科、神內神外最好的大夫,請人家盡快趕到這間醫院,準備給高建峰來了個綜合會診。 他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等到確定無其他問題之后再安排轉院,目前他實在不忍心再去折騰高建峰。 除此之外,他還要應對交警提出的各色問題。 肇事的貨車司機自己受了重傷,眼下進了icu病房,能不能清醒還是兩說,檢測的結果其人血液里含有酒精,但還沒有到醉酒的程度,交警因此更傾向于把這起事故定性為意外。 夏天不置可否,翻著現場拍下的照片,交警好像還有點疑問,隔了一會兒,第二次問起:“你們倆到底是誰開的車?” “我朋友開的,”夏天說,“我坐在副駕駛上。” 交警點點頭:“那你這反應真夠快的,當時沒系安全帶吧?” 夏天默默看他一眼,沒說話。 交警以為他沒明白自己意思,繼續說:“照撞擊車輛的位置來看,這處理方向顯然像是在保護副駕駛上的人啊,哎我說,你倆是兄弟吧?” 夏天:“是朋友。” 交警略有點驚訝:“那夠可以的,一般來講,司機出于本能率先保護的必然是自己,要么怎么說副駕駛的位置是最危險的呢,一把方向甩過來,肯定是讓車右側受撞擊啊,你這哥們真行,忒仗義了,得了,你趕緊想想怎么報答人家吧。” 夏天沒吭氣,半晌抬起眼,眼眶已紅了一片,交警一看,心說這是被感動了,多么深厚的兄弟情誼啊,不想卻聽紅眼眶的事主指著貨車車牌號說道:“這車我見過,剛上國道的時候在我們前頭,后來幾次互相超車,我眼看著它從g5路口下國道了,為什么之后會突然出現在反方向?” 交警一愣:“你確定沒看錯?” 夏天斬釘截鐵地說不會,“我對數字很敏感,如果不信,你可以即興問我,我確信不會看錯。” 交警咂吧出不對來,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這不是意外?那可就要好好查一查了,不過得等人醒嘍,如果要是醒不了,就恐怕就沒處問去了。” 沒處問可不行,夏天也等不了那個可能永遠醒不來的人,應付完交警,他當即聯系了劉京。倘若這件事不是意外,那高建峰絕不能白受傷,必須要找到那個始作俑者。劉京聽完,也如臨大敵了一下,答應馬上著手去查那個司機,又打聽清楚了醫院地址,火速會同汪洋等人,風馳電掣地趕了過來。 高建峰打著石膏板,左腿吊在床上,論形象實在不大英武,確定他沒大事,兄弟們放心的同時,少不得要調侃幾句,眾人擠兌他燒包買進口車,這回賠償是有了,可光零件就得等上大半年,讓他好了趕緊換個合資車代步得了。 病房里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連李亞男都知道了,來探視過好幾回,說暫時瞞著高克艱,等人能下地了再讓老高過來看。春節年假過半,聽聞老板出了交通事故,高建峰的員工也都趕過來慰問,全被夏天一一擋了,他給高建峰弄了個單間,每天關起門謝絕外人打擾,一應飲食行動由他自己親身照料。 白天還好,高建峰言談如常,一臉無所謂的大大咧咧,可骨折帶來的疼痛,以及腰椎的老毛病,還是會讓他在晚間睡夢中帶出些許幌子來。高建峰睡覺很老實,一般身子不動,頭會微微往左邊側過來一點,左手擋在眼睛上,安安靜靜的時候,會突然地皺一下眉,也不知道他是腰上難受,還是腿上難受。 高建峰很能忍,這點夏天一直都知道,從小應對那些訓練,強度一點點加碼,他就一點點忍耐,無論多大訓練量都能咬牙捱下來。對于自己的傷、病、痛,他絕對只會用漫不經心的笑容來做掩飾,這是他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可以關心別人的感受,對自己的感受則永遠只字不提。 可為什么,為什么要在那么緊急的時刻,第一反應是把他推下車去? 夜晚的病房,白色的床單顯出清冷的質感,月光如水,往事如潮,夏天坐在床邊,把從前到現在,他和高建峰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拿出來細細回味。出事之前,腦子里曾閃過的那個問題,現在已被拋到了九霄云外,高建峰用行動粉碎了他所有的顧慮,反倒是他,究竟能為高建峰做些什么? 多少回了,他總寄希望于自己能夠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去保護對方,有時候,他甚至幻想即便為愛人粉身碎骨也可以在所不惜,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高建峰始終比他快。 而這一次的“意外”,倘若真是由自己引發,繼而帶給高建峰這樣的傷痛,那他還有什么理由要求高建峰再來愛他? 他憑什么呢? 夏天靜默地守護了一整晚,在不知不覺間淚水已淌滿整張臉,之后,在第一道晨曦灑進病房時,他擦干了臉上的淚痕,傾下身去,在高建峰的額頭上落下了帶有幾分虔誠意味的一吻。 所有的問題都不存在了,對于病床上這個人,他終其一生怎樣報答、怎樣疼愛都不為過了,只要高建峰好好的,只要他一切順遂沒有煩惱,連是否得到這個人,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甘之如飴地去愛一個人,原來可以無關占有,也可以無所畏懼。 高建峰的確沒什么大事,恢復飲食,臉上氣色也隨之好了起來,住院堪比坐牢,不讓下床,實在有需要也得拄拐單腿跳著往前挪,他是自在慣了的主兒,壓根受不了這種束縛,很快就開始跟醫生要求讓他回家靜養。 所幸他底子好,醫生也沒什么意見,夏天先給他辦了轉院手續,結果一路救護車又拉回了西京的醫院。夏天連續陪了他近兩周,上唇、下巴早冒出一大片胡子,一身落拓不說,沉默的時候更顯出三分陰郁,高建峰看著新鮮,又覺得有些心疼,在夏天給他倒水的時候,十分手欠地摸了摸夏天的下頜。 “回家吧,好好睡一覺。” 夏天不理會這話,顧左右言他地說:“我把床搖起來,你把這杯水喝了,不能為上廁所不方便老不喝水。” 上廁所對于不良與行的人而言,的確是個麻煩,高建峰從來只讓夏天跟到門口,然后一個人扶著墻蹭進去,有時候還不忘擺他裝逼如風的淡然,大喇喇地說自己右腿能吃勁,絕對摔不了。 其實真話是他有些私心雜念,關于那個私密處,雖然他還完全想好,但總覺得是要在氣氛到位的情況下,再暴露給夏天看——高建峰骨子里是講究人,或多或少,還是有點精神層面上的潔癖。 這會兒床被搖起來,高建峰半坐著,很聽話的喝完一杯水,放下杯子才說:“滿臉胡子,一身匪氣,你回去洗個澡,好歹睡幾個小時,現在是兩點,你八點再過來,順便把家里的行軍床拿來,晚上不能光坐著,太累了。” 見夏天抿嘴不吭氣,他又輕聲笑了笑:“去吧,我也睡會兒,又不是不讓你來,對了,晚上把電腦幫我帶來,一堆事等著處理,估計郵箱都爆了。” 提到正事,夏天只好聽話的去辦。打發這人去休息可真不易,高建峰看著夏天的背影,無聲嘆了口氣,這些天他都睡不踏實,總是處于半夢半醒間,那天清晨夏天親吻他額頭,他是清楚知道的,也知道夏天無聲無息地對著他流了很長時間的眼淚——無論控制得多好,人在哭的時候,鼻腔里絕不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又想多了吧,不過是場意外,難道又覺得對不住自己了?高建峰最怕別人有這類心理負擔,何況根本沒必要,那不過是他本能的一套反應。出事前,他正微微有點走神,等看到那輛貨車,已經來不及了,最直接的處理方式只能是那樣。他當過兵,知道遇到危險該如何自我保護,夏天則未必,所以傷一個總比兩個都受傷要強。 何況,在那一瞬間,車里響起的旋律,正是那句“單車踏著落葉,看著夕陽不見”,他記得當時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是多年前那個夏日黃昏,他騎著車送夏天回宿舍。彼時那種舒服安逸的感覺,穿過歲月流年,直抵心間——或許那時就有感覺了吧,卻平白耽誤了這么多年,權當是補償夏天,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可惜了,原本打算表白的,被這么一弄,又莫名其妙給耽擱了。那天后備箱放著的包里,其實還有他特意帶的冷煙花,看來精心制造不如隨機撞個日子,他不禁有些懷疑起來,自己并不適合玩什么浪漫。那就認命吧,高建峰想,等傷好回家,他決定改走一個簡潔質樸點的路線。 然而回家,那可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傷筋動骨一百天,起碼還得在醫院住上一個半月。高建峰躺得都快長毛了,終于不顧各種勸阻,每天堅持把自己擦干凈,每天都要在樓道里溜達半圈。剛開始起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頭重腳輕,右腿沒站穩當,險些一屁股栽歪回床上,好在夏天反應快,當時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人直接扶進了自己懷里。 夏天為照顧他,徹底休假了,帶著電腦、電話遠程處理著公司的事,每天24小時泡在醫院,充當高建峰的拐棍,骨科病房的病友都認識這兩人了——別人的看護全是家屬,就他倆年紀相仿,長得仔細一看也不像,一問就知道不是兄弟,朋友能做到這份上,不免感動了不少閑來無事好感慨的大爺大媽。 這天,夏天剛巧接了個電話,期間語焉不詳,說有個緊急的事要處理,一個小時內準回來,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高建峰這下可逮著機會,單腿蹦跶著,從外衣內兜摸出私藏的煙和火,拄上拐,身殘志堅地走到樓道口窗戶邊,點上一根過過嘴癮。 旁邊一位老大爺也在放毒,手里還拿著個小錄音機,咿咿呀呀的正放著時下的流行歌曲。 “小伙子,腿還沒好吶?今兒怎么沒看你遛彎啊?” 高建峰笑笑:“晚點再遛。” 大爺哦了一聲:“你那朋友呢?就那挺帥的小伙兒,他是你朋友吧,還是你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