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中年門子驚愕,他當然知道宣平侯府是什么地方,而那太夫人不就是秦二爺之母嗎? “二位請稍候,小的馬上便去稟報。”中年門子連應是,他不敢把門關上,只立即轉身,一溜煙往里頭奔去。 這周宅,正是韓氏周文倩母女所居之地,是她們還沒離開安國公府時,韓老太君派管事出面,替兩人尋下的產業之一。 這胡同附近居住的或是中小官宦之家,或是家境殷實富貴之家,若不是有國公府出面,這么平整周正且地段上佳的宅子,根本就不是剛落京城兩眼一抹黑,又無權無勢的母女二人能買得到的。 “倩兒”,韓氏進了屋門,有些憂心忡忡地開口道:“二爺如何說?” 秦立軒剛走,韓氏立刻進屋詢問女兒,女兒與這秦二爺糾纏了快有一年了,也沒見對方定下婚期,她近日是越發焦急起來了。 當初韓氏信心滿滿,自覺愛女人品頗佳,雖家世方面吃了虧,但只要女兒另辟幽徑,抓住這些子公子哥的心,要進門還是可以的。 父母多是拗不過兒子的,從前在郡城生活時,韓氏見過不止一樁這樣的事。 但在實際cao作時間久了以后,韓氏已深刻地感覺到有心無力,她開始意識到京城與小郡城的不同。 天子腳下與小地方到底是不一樣啊,韓氏近日已經開始有些后悔,會不會是她們母女太異想天開,或許,當初答應姑母選得殷實進士才是最好的。 韓氏抬頭看了眼女兒隱帶陰霾的臉,她沒敢跟女兒說這些話,只不過,她偷偷打聽過后,這才知道,沒了安國公府的名頭,不要說殷實進士,便是寒門進士的婚配對象,她家也不在此列。 她家是有些錢財,但京城地界比她們富裕的人家多的是,而一科進士不過取數百人,殿試過后便授官,在普通富戶眼里,未婚進士便是香餑餑,兩人不過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實在拼不過京城富戶。 韓氏自上京以來便發熱的頭腦,經過現實的冷水澆過一遍,開始有些清明起來了。 周文倩聽得母親問話,面色又沉了幾分,她沉默了半響,方道:“他能說什么,來來去去不過讓我等著,好讓他說服他母親。” 她話罷,眼底閃過一絲晦暗。 周文倩踏足京城時,已經年近十六,現今眨眼又過去了快一年時間,再過幾個月,她便十七了。 十七歲沒能定下婚事的閨秀,再拖下去,便是老姑娘了,秦二這邊能順利固然好,熬著也就熬著了。只可惜經過周文倩這一年來的觀察,她覺得秦二此人,很可能拗不過他的母親。 那到時候,她又該如何是好。 周文倩手段不可謂不厲害,秦立軒一顆心確實落在她身上了,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并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也不敢太猛烈忤逆母親的意思。 秦立軒說,他母親身體不太好,之前已經氣得臥榻一個月了,他不能再把母親氣病。 周文倩神色暗沉,那個老婆子,上回怎么沒能病死,要不然此刻她也不必陷入兩難之中。 “倩兒,……”韓氏又要說話,不想,這時卻有丫鬟來報,說家里大門外來了一個老婦,說是宣平侯府姜太夫人派來的。 韓氏周文倩母女對視一眼,屋內氣氛瞬間沉凝了幾分。 “那人何在?”韓氏清了清嗓子,問道。 丫鬟回話,“聽門子說,那老婦未下馬車。” 韓氏聞言,心中立時一陣憋氣,這個老婦,肯定就是個下仆,居然敢拿喬,不肯下車,難道還要她去迎? 她在安國公府待過,里頭大小仆婦見到韓氏,無一不福身行禮的,如今竟是到了這般田地,一個侯府下仆都敢在她面前如此拿大。 韓氏心中立時憤憤不平。 “娘”,周文倩則平靜很多,她緩緩說道:“既然她要迎,你便去迎上一迎吧。” 周文倩敏銳很多,她一聽這人出現,便知道事情恐怕要出個結果了。 姜氏太夫人遣人到此,偏偏要等秦立軒離開后,周文倩有了某些預感。 她垂下眼簾,雖然如此,但周文倩在秦立軒身上耗費的心血實在太多,沒到最后一刻,她仍不想放棄。 周文倩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出迎的,于是,只能委屈母親韓氏了。 不過轉瞬間,周文倩已將事情理清,她抬眼看著韓氏,輕聲說道:“娘,倩兒無用,讓您受委屈了。” 韓氏還能如何,她這輩子就這么一點骨血,為了周文倩,她再大的憤慨也只能生生咽下,站起身往外面行去。 陳嬤嬤被韓氏親自迎進后院,她抬頭,冷眼端詳了站在房門邊的周文倩一番,挑唇一笑,領著兩個小丫鬟直接進屋。 周文倩剛見過秦立軒,身上衣裙未換下,一身打扮很是嬌俏柔美。 她梳了個垂鬟分肖髻,圓潤珠串纏繞其間;一襲湖藍色鑲邊繡梅花大袖襦裙,袖口裙擺繡紋不多,但很是精致;同色腰封要纖腰一束,配上她天生柔弱的嬌美面龐,更顯其弱不勝衣,嬌嬌怯怯。 陳嬤嬤挑唇諷笑,誰能想到,這么個外表柔弱的的女子,卻是個極能勾搭男人的狐媚子。 她算是看著秦立軒長大的人,秦二自小孝順,陳嬤嬤是頭一回見他把姜氏氣到在床,且已時過一年,要娶這女子進門的心始終不改。 這女子手段不錯,只可惜胃口太大了些,要是她想進門做妾,陳嬤嬤估計,主子早就同意了。 陳嬤嬤直接舉步向前,走到主座上一屁股坐下。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表情動作,韓氏與周文倩將陳嬤嬤的情狀盡收眼底,兩人心下立即一沉。 陳嬤嬤身為賣身的下仆,此刻卻大喇喇坐在首位上,實在讓二人如鯁在喉,但韓氏卻不得不硬撐了笑臉,上前坐在首座另一側,問道:“不知嬤嬤今日光臨寒舍,所謂何事?” 陳嬤嬤沒有回答韓氏,她抬眼看著已經坐在左側下手的周文倩,直截了當說道:“想來,你便是我家二爺那小情兒,周氏文倩了吧。” 小情兒一詞,一般就是說些伶人戲子之類的人物,安在一個未出閣的閨秀身上簡直侮辱至極,陳嬤嬤話一出口,韓氏周文倩母女面上勃然色變。 饒是周文倩城府不淺,又有了心理準備,面色也馬上沉了下來,她猛地抬起一直微垂的頭顱,一雙方才看似嬌怯的柔情目,此刻迸射處凌厲光芒。 陳嬤嬤挑唇一笑,這才對嘛,剛才就是太裝了,未婚女子勾搭男人這活兒,她就不信一個真嬌怯的女子能干得出來。 她抬手,止住身邊韓氏尖利得幾乎變調的質問聲,對周文倩說道:“我家太夫人讓我給你傳一句話,你可聽好了。” 周文倩面沉如水,喚了還在厲聲喝罵的韓氏一聲:“母親。” 韓氏胸.膛劇烈起伏,粗粗喘著氣。 她也聽見了剛才陳嬤嬤的話,韓氏勉強收住怒罵,閉口不言,狠狠地瞪著對方,看陳嬤嬤能帶來什么話。 陳嬤嬤壓根沒搭理韓氏,她站起身,睨著周文倩,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家太夫人讓我告訴你,二爺馬上就要定親,你要是識相的,便不要再耽誤好韻華。” “我家主子是不可能讓你進門的,二爺是男人,再耽擱一兩年也無妨,只不過主子想早日抱孫子,干脆就便宜你了。”陳嬤嬤面帶鄙夷,最后說道:“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咱侯府不是你等平民能招惹,識相的,便把事情抹個圓滿,要不然,……” 陳嬤嬤冷哼一聲,“日后想不想過太平日子,便看你如何跟二爺說話。” 話罷,陳嬤嬤一拂衣袖,領著兩個小丫鬟,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親親的大力支持撒,么么~ 還要感謝給文文灌溉營養液的親親們,么么噠~ 第46章 陳嬤嬤來去匆匆,從進門到離去耗時不足一盞茶功夫, 但她帶來的短短一席話, 卻顛覆了韓氏周文倩母女的生活。 韓氏重重喘著氣, 一手撐著首座方幾,持帕的另一手則捂著急劇起伏的胸.口。 她一為憤恨陳嬤嬤之言,二則,概因韓氏這幾月以來一直暗下擔憂的事情,最終是發生了。 韓氏不算聰明, 但也不是傻子, 陳嬤嬤看那模樣,必然就是宣平侯府太夫人的心腹嬤嬤, 由仆可見主, 那姜氏太夫人對她們的態度,從這老仆婦便可窺一斑。 主子得有多么蔑視她們母女,這老仆婦才敢如此行事。 周文倩想要嫁給秦立遠為妻,估計有姜氏在一天,都沒任何可行性。 韓氏憤怒之余,心底卻涌出一陣陣寒意, 讓她手足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為了秦二, 為了讓周文倩嫁進宣平侯府, 韓氏母女犧牲了太多,其中就包括她們的大靠山安國公府,以及周文倩本人的青春年華。 對于未定親女子來說,十六到十七這一年是非常重要的。 孤注一擲卻滿盤皆輸, 這后果不是韓氏母女能擔得起的。 堂上死寂一片,幾個丫鬟低頭退到角落,盡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倩兒”,一開口說話,韓氏才察覺到自己牙關有些顫抖,她抬起發虛的腳步,走到周文倩身邊,扶著椅子坐下,喃喃道:“咱們該如何是好?” 韓氏眼神發虛,表情有些彷徨,像是問女兒,又像是問自己。 周文倩垂目,面無表情,半響沒有說話。 片刻后,她抬起頭,側臉看向母親,說道:“母親,女兒不孝,又要煩勞母親了。” 周文倩聲音雖輕,但卻堅定有力,她神情一改平日嬌怯,目光冷靜,神色毅然,清麗的五官一掃平日的柔弱的氣,看著分外堅決。 韓氏立時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精神一振,忙道:“文倩我兒,你是我唯一一點骨血,若你能有個好歸宿,娘做什么都是無妨的。” “娘”,周文倩聲音很輕,她抬眼看著韓氏,緩緩說道:“秦二這邊是不可能了。” 韓氏能想到的事情,周文倩心底也很清楚,她比母親更清晰地意識到,嫁進宣平侯府已絕無可能。 周文倩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她立即便開始思考出路。 她快十七了,再不趕緊就來不及了。 周文倩并不后悔當日趕赴桃林,她只嘆自己運氣不好,秦二性情軟弱,并不是能扛住母親重壓之人。 “娘,你找個日子,登安國公府門,懇求老太太做主,為我擇一門婚事吧。”周文倩注視著母親,冷靜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殷實進士對于昔日的周文倩而言,猶如雞肋,她要攢住秦二,自然會舍棄雞肋,但現在秦二這條路走不通了,她立即便想起這事。 周文倩將母女二人的處境順了一遍,發覺舍棄秦二后,就要數殷實進士這條路最為好,她當機立斷,立即讓母親近日出面,上安國公府懇求韓老太君。 幸好她年紀不算太大,緊著定下婚事,還是來得及的。 “安國公府?”韓氏語氣有些遲疑,當初她們與鄭家不歡而散,母女二人可以說是被掃地出門了,現在回頭去找,這能行嗎? “那老太太能答應?”韓氏回想當初韓老太君的神情語氣,她搖搖頭,覺得不太可能。 “娘,若你就這般直說,老太太大約是不樂意的。”周文倩抬眼看著韓氏,接著說:“但你早年不是說過,老太太自小母親就常年臥病,外祖母在世掌家時,很照拂于她。” “老太太與外祖母感情極佳,娘曾說過,外祖母病逝前,憂心膝下兒女,修書一封于老太太,請她多多照拂 。”周文倩眼神清明,往日柔弱的面容很是凌厲,她瞇了瞇眼眸,繼續往下說。 “老太太為此力排眾議,做主讓二表舅續弦姨母,又多次使人關照舅舅。”說道這里,周文倩想起那個扶不起的親舅,冷哼了一聲,若不是親舅無能又無情,她們母女未必就要千里赴京。 “外祖母膝下一子二女,就只剩下娘了,娘匆匆出嫁,老太太消息不通,因此歷年來只偶爾往來書信罷了。”周文倩看著韓氏,說道:“若娘見到老太太時,將外祖母的囑托說起,想來,老太太無論如何都會搭上一把手的。” 韓氏聞言恍然大悟,確實,她母親臨終前,確實來了一封書信,將前因后果說了個分明,最后囑咐道,讓她若有事無法支應,可尋找安國公府的姑母施以援手。 這也是韓氏夫喪后,第一時間想到投奔京城的原因。 “倩兒,只是如此,那咱們跟安國公府的情分,怕是會盡數了斷絕。”韓氏想了想,隨后眉心緊蹙說道。 韓氏這人是不聰明,但也沒昏聵到不知人事的地步,她到底是知道,這種挾恩義求回報的舉動一旦做出,哪怕能成功,日后她母女二人與安國公府之間,大概便會形如陌路了。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恩義兩消。 “要不,咱們悄悄找你姨母?”韓氏又想了想,猶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