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夏經灼沒有回答。 可邢舟已經不需要回答了。 他抱著保溫杯愣在那,緊緊貼著墻,他是不愿意相信陳鋒的,可聽聽夏經灼和馮晨的對話,相信不管是誰聽到了,都要有所懷疑。 稍微有一點疏漏,他們的努力就白費了——是什么努力?是什么疏漏? 誰來告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久之后,邢舟才失魂落魄地從墻后面走了出來,他緊緊抱著保溫杯,腦子里回憶著那天飛行的情形,夏經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很多次不尋常,他當時也沒多想,現在回憶回憶,似乎沒那么簡單。 邢舟不知道的是,夏經灼當時不正常是因為飛機上坐著江嘉年,她就在頭等艙,并不是因為什么類似“他知道飛機的故障”又或是其他的原因。 他還記得自己那天犯了點錯誤,忘記了在旅客上來之前在fms里輸入數據,當時他只顧著擔心被責備,也沒想別的,如今看來,夏經灼可以早早提醒他的,但是他沒有。 他沒有。 邢舟的思緒開始朝一個極端急轉直下,他慌了,無法平靜下來,只能逃避著離開。 上交完了資料,準備離開時,夏經灼沒見到邢舟,隨口問了殷曼:“邢舟呢?今天沒來等著?” 他主動和她說話,哪怕不是關于她的話題,她也特別樂意回答。 “等著了呀,剛還給了我的水,說要去找你給你的,沒碰上?” 夏經灼搖了搖頭,微蹙眉頭,似有所慮。 今后幾天,他好久沒看見邢舟,執行飛行時,機組要使用機組專用餐廳,和地勤分開,這樣一來,他要和邢舟碰上的幾率就更小。 以前邢舟會特地找過來,現在他不主動找過來了,他們幾乎就毫無交集。 一兩天的時間,還不甚怎樣,時間一長,就不尋常。 夏經灼是個敏銳的人,他察覺到了問題,但工作太忙,也只能等著休息的時候再找他。 江嘉年這邊,此刻同樣也問題很多。 周五如約而至,股東大會時間定在早上十點鐘開始,現在已經九點半,林寒嶼依舊沒出現。 公司的人和她已經找了他很久,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到處尋不見蹤跡。 之前他們還比較樂觀,以為是他自己躲起來了,可轉念想想他又沒必要如此,那他……該不會真的出事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江嘉年就坐不住了,在會議室外面轉來轉去,女助理依舊在不斷撥打林寒嶼的電話,可不管打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暫時無法接通。 “江總,還是打不通,股東已經都到了,這可怎么辦呀?”女助理緊張地說。 江嘉年靠到墻上沒說話,就在她打算和夏經灼在一起的節骨眼上,林寒嶼玩了一次失蹤,這次失蹤徹底讓她感受到了失去他是什么感覺,可能這么說有點不負責任和薄情,但她真的除了焦急和擔憂之外,已經沒有了愛人失蹤的那種緊張宿命感。 抬頭呼吸了一下,江嘉年輕聲說:“如果會議開始林董還沒回來,你就去報警,會議……我獨自參加。” 女助理緊握著手機,看著總裁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愈發嚴重了,本來公司的煩心事就夠多了,董事長又莫名其妙失蹤,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悅途到底能不能撐過這次危機?林寒嶼還能不能安全歸來? 一切疑問,無從解答。 十點鐘很快到了,會議室準時開始,江嘉年拖不下去了,只能進了會議室。 女助理站在門口看著總裁的背影,長嘆一聲,拿起手機,要撥出110報警。 會議室里,股東們齊坐一堂,主要位置留給了林寒嶼,可這人沒出現,進來的是總裁江嘉年。 “我很抱歉,各位股東。”江嘉年站在桌子前,低聲說道,“我們還是無法聯絡到林董,今天的會議,恐怕除了我來替林董參加之外,只剩下暫時推后這一種選擇了。” 這么大個公司,面臨危機,開董事會,董事長玩失蹤,這公司是藥丸了? 不僅僅是下面的員工這么想,就連股東都對悅途恢復業績失去了信心,如果公司的狀態再這么持續下去,那他們就只能退股了。 議論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不滿的問責聲充斥在耳邊,江嘉年輕撫腹部,站在那面無表情地聽著這些人的話,耳邊嗡嗡作響,其實已經不能形成什么具體的詞句了,除了混亂,就是混亂。 某個時刻,她也有點覺得,悅途這次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離開悅途的許歡顏不會善罷甘休,估計會趁亂拉走悅途的大客戶,然后呢?之前深深了解著悅途系統構架的徐然也會暗中找麻煩,就跟現在一樣,讓悅途的系統一直癱瘓。 簡直是四面夾擊。 江嘉年深呼吸了一下,才讓自己心情不至于那么壓抑,也就在混亂即將要爆發到頂點,股東們幾乎掀桌而起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江嘉年轉頭看去,林寒嶼走了進來,雖然脊背依舊挺拔,面龐依舊英俊,但從他眼鏡片底下的黑眼圈,以及下巴上的胡渣來看,他的狀態并不好。 “很抱歉,我來遲了。” 林寒嶼快步走進來,他的出現讓現場的喧鬧戛然而止,他目不斜視地坐到主位上,目光掃過表情各異的股東,雙手合十放在桌面上道:“會議可以開始了,各位還要吵嗎?” 第三十八章 林寒嶼的能力無需置疑。 他一直不出現,公司就都是風言風語,可他一出現,就有安撫一切的能力,盡管他出現時滄桑了不少,狀態也不完美。 股東大會圓滿結束,那些嚷嚷著要退股的人全都被他說服了,但她其實也沒說什么,整場會議都只簡單地說了幾句話。 “我親手創建了悅途,讓它走到今天。我是公司持股最多的人,就算有損失也是我損失最大。我已經過了太久富有的生活,不會讓自己走向貧窮,你們自然也不必擔心。” “悅途就像我的孩子,是我的錯誤導致他面臨危機,我會教好他,把他拉回來,他很快就會恢復如常,如果我做不到,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我任命的執行總裁江嘉年,她一直兢兢業業地為公司工作,我知道各位對女性領導者存在諸多非議和不信任,但我信任她,我相信她有那個能力,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林寒嶼的話也就這么幾句。 他每說一句,股東就沉默一分,連帶著江嘉年也被這些話說得心情復雜了。 會議結束后,林寒嶼留下了她,她也想搞清楚他這幾天到底去了哪里,所以也沒走。 數天前,在這間會議室里,林寒嶼被告知江嘉年懷了孕,他當時直接傻了,不知該何去何從,不知該說些什么,現在仍然是在這間會議室,他還能回想起自己那時候愚蠢的表情。 他慢慢站起來,走到江嘉年身邊,坐到她身邊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道:“我坐一會你不介意吧。我有些累。” 江嘉年搖頭,看著他沒說話。 林寒嶼似乎想點煙,手在身上找了及處找不到煙盒,只找到了打火機。 看看手里的打火機,他淡淡地放到桌面上,盯了一會才開口說:“嘉年,我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我想很久了,想我們之間的事,公司的事。” 看得出來他肯定是好幾天沒休息了,黑眼圈那么重,精神那么差,似乎隨時都有猝死的風險。 江嘉年心頭跳了跳,如果只是說公司的事,她不介意留下來,可若是跟他們有關的話題,她已經不想再討論了。 她這個人就一點好,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更改,不管發生什么轉變,認定了誰就是誰。 林寒嶼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些,他望著一邊,眼神沒有焦距地說:“我想我還是放不下你。我想了那么久,我必須得告訴你,你那個孩子,我不介意。” 這真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腰纏萬貫出身世家的林董居然真的不介意給別人養孩子,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代表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這個孩子出生之后會分走他的財產。 江嘉年錯愕地望著他,林寒嶼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說:“我愿意當孩子的父親,只要你還愿意要我,肯和我在一起。”他握緊了拳,皺著眉說,“你不用為我想,我不怕卑微,我愿意卑微,我可以委曲求全,我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要。悅途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已經有些撐不住了,但為了你和孩子,我會努力的。我想,我之前的錯誤得到如今的結果已經算付出了等量的代價吧?公司危機,被別人分走的你的愛,這些懲罰已經夠了,我已經這樣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回到我身邊,給我一個繼續走下去的理由,行么?” 話說到這,他終于轉頭看向了她,眼神帶著懇切的哀求:“算我求你了,行嗎?” 愛一個人到了某種程度,就會喪失理智,這句話是對的,林寒嶼現在就是這樣。 如果這個人你還得不到,那就更糟糕了,你恐怕會愿意為了得到她而付出一切。 江嘉年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份沉重的感情,這曾經是她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也曾為自己得不到而輾轉難眠,可時間是這個世界最難以抗拒的東西,幾個月走下來,時間在流逝,感情也在流逝,他們都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人。 江嘉年不說話,她的沉默和她為難的表情昭示著她的心意,林寒嶼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原來連他這樣卑微的哀求,都已經打動不了她了。 “他就那么好嗎?”林寒嶼扯開嘴角笑得苦澀極了,“比我對你好?還是比我愛你?我不相信嘉年,明明是我先遇見你的,明明你是先喜歡的我,為什么你可以這樣輕松地再喜歡上別人?我知道是我錯了,我跟你認錯,我愿意為此接受任何懲罰,我保證不會再犯,你真的不能原諒我么?你還要我怎樣?” 林寒嶼紅著眼睛說話,江嘉年有些處理不好這樣的局面,轉身想要走,可林寒嶼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幾乎是半跪在了地上,緊緊抱著她的腰,將臉貼在她身上暗啞說道:“我求你了嘉年,你別離開我,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夏經灼沒有你不會怎么樣,可我不同,我沒有你活不下去。” 我沒有你活不下去。 江嘉年垂眼看著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心里難受極了。 畢竟是曾經喜歡過的人,看他這樣沒有自我地求自己,很少有人受得了。 江嘉年匆忙地推開他,林寒嶼就那么靠在了地上,后面撐著椅子,呆滯地望著她。 江嘉年緊抿嘴唇,她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你此刻的心軟是對所有人的不負責,做了決定就要堅持,反反復復反而會讓人更受傷。 深呼吸了一下,江嘉年最后還是堅持住了,她眼神復雜地看了林寒嶼許久,才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后,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林寒嶼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傷心到了極點竟然笑了出來,他笑得撕心裂肺,眼淚都掉下來了,可是沒人關注,沒人看他,他是個失敗者,事業失敗,感情,也失敗。 江嘉年請了兩天假。 林寒嶼大約不會再失蹤了,他在坐鎮,她請兩天假應該也沒事。 而且,兩人才剛剛那樣絕情地交談過,她也不想那么快和他見面,她現在也有別的事要做。 夏經灼今天晚上七點鐘下班,明天他要開始休息了,飛四休二是他的工作時間,江嘉年已經摸清楚了。 晚上五點多,她驅車前往機場路,快要七點鐘的時候,車子準時到達安平航空公司門口,她在車里等了幾分鐘,看看外面的天氣,秋季的江城越發冷了,空氣也帶著寒意,今天還陰天,隨時有要下雨的痕跡,似乎已經開始打雷了。 猶豫了一下,江嘉年從車里拿著傘,下車前往安平內部。 夏經灼已經好一陣子沒瞧見邢舟,眼見邢舟的停飛時間即將結束,要重新開始飛行,他也該和臨時帶飛的人做個交接了。 江嘉年的到來夏經灼一點都不知道,她沒提前打招呼,他這會兒還在找邢舟,公司里其他人都剛交完材料還沒走,江嘉年進來的時候,他們就看見了。 殷曼是第一個看見她的人,有日子沒見江嘉年,她都快忘記自己還有這么一個情敵,夏經灼最近表現得也很平常,絲毫感覺不到他在戀愛,殷曼以為他們已經分開了,如今看來,她還是太樂觀了。 被人圍觀這件事,在自己的公司很習慣,到了別人的地盤就有點不適應,尤其是她很清楚自己是來此的目的,禁不住地就有些臉紅。 殷曼看江嘉年開始臉紅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十分正確了,她不愿事態發展到那個地步,不愿所有人都知道她可能和夏經灼有關系,那她連在公司能跟他傳曖昧的機會都沒了,他們的名字將永遠無法排列在一起。 想著這些,殷曼便立刻上前攔住了江嘉年的去路,輕笑著說:“這不是悅途的江總嗎?您走錯地方了吧,這里是機組人員待的地方,您要見李主任的話我帶你過去。” 江嘉年跟許歡顏對峙了那么久,當然知道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感覺,就是殷曼現在這樣。 其實有情敵這件事她并不排斥,夏經灼長成這樣如果沒有女人喜歡他那才奇怪了,那她估計會懷疑他是個變態亦或是gay。看殷曼現在這樣,就知道她想截住自己,好保全夏經灼在公司的單身身份,以及跟她曖昧的傳言。 只是,下了決定要和某人在一起的江嘉年根本不會再放任殷曼這樣。 “不是。”她果斷地笑著說,“我不是來找李主任的。”稍微抬手,指著不遠處有些驚訝的夏經灼道,“我是來接他的。” 這下不僅是殷曼吃驚了,其他的路人甲瞧見這一幕更是錯愕不已,一直單身、不近女色,連殷曼那種大美女的追求都不為所動的夏機長居然也談戀愛了?有的人認識江嘉年,對她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年紀比夏經灼大,夏機長居然會搞姐弟戀,他們真是……被嚇到了。 江嘉年并不在乎這些。 她現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拿著傘繞過殷曼走上前,來到夏經灼面前,微垂眼瞼替他整理了一下制服紐扣,隨后含著,脈脈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