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是摘星不是災星
明陽子是個好先生,幾十年來也并未因為學生愚鈍而辭退過任何學生,都是盡心盡力地教著,還從未放言過要辭退任何一個學生。但是今天,卻因為這寧摘星的狂妄之言而受到了尊嚴冒犯,故而放出此等狠話來。 原本還咋舌嬉笑的學生們一個個都噤若寒蟬,一雙雙眼睛從明陽子身上轉到寧摘星身上,再轉回來。明陽子發這么大的脾氣,他們都是沒見過的,一時間連最調皮的孩子都坐如金鐘。 寧摘星卻面不改色,一點兒也不清楚明陽子這話的分量似的,朗聲道:“居所之咸彭從將吾,兮正美為與足莫既。都故乎懷何又,兮知我莫人無國……” 寧乘風豎著耳朵聽著,一雙眼睛更是緊盯著先生昨日講的離sao一卷,可這寧摘星念的兩句,卻不是這卷上有的,還語句不通順,牛頭不對馬嘴的。他高喊著打斷了寧摘星:“先生,寧摘星背的根本不是離sao!” 可明陽子卻沒有答他,他疑惑地抬頭去看,卻看見明陽子神色凝重地望向寧摘星。他緩緩開口,聲音已經緩和了許多,沒有之前的尖銳之態:“《離sao》全篇你都可倒背?” 明陽子雖然嚴厲,卻格外惜才,今日寧摘星倒背《離sao》純屬饒舌;可明陽子卻欣賞她這饒舌之才,怪不得之前有那般的底氣,原來已經可以倒背《離sao》。 寧乘風一副不相信地樣子把那竹卷翻動地嘩啦響,看到最后一頁,那上面的句子和寧摘星剛才倒背的句子分毫不差之后,他像是受了極大的挫敗一般:“這,這不可能!” “不但可以倒背《離sao》,以前學過的篇目,我皆能倒背,先生可是要考查嗎?”寧摘星不卑不亢,只是平靜地看著明陽子,像是在陳述一件極其簡單且平常的事情一般。 “你坐下吧。”明陽子卻只是揚了揚手,讓她坐下,語氣態度都溫和得像是三月的春風一般:“我們今日來學習《九歌》……” 溫柔的明陽子似乎比往日嚴厲的明陽子更讓這些學生們懼怕。這種搞不清楚理由的溫柔,讓這些半大的孩子們都戰戰兢兢的,只敢豎著耳朵認真聽。 《湘夫人》講到一半,明陽子突然問道:“寧摘星,你覺得如何?” 寧摘星被突然點到,卻并未有任何慌張,只見她緩緩起身,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學生愚見,還望先生多加指教。私以為,屈子作《九歌》美則美矣,但子不語怪力亂神,祭詞又何為?” 明陽子爽朗一笑:“正是正是,摘星說得極是。”他擺了擺手,示意寧摘星坐下。 可那一副正派的寧摘星坐下之后,思緒卻早已經飄到了千里之外。 子不語怪力亂神?笑話!若世間真沒有這種東西,她寧摘星又怎會出現在這里?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成熟的、二十一歲的聰明睿智又強大的寧摘星,怎么會出現在這么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兒身上?任誰想都想不明白的!但是聰明睿智又強大的寧摘星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很快地進入了角色。 她嘆了口氣,還好,雖然變成了一個十歲的小平板,但是她的天生神力還是在的。 “摘星,你可也感受到了《國殤》之中,那鬼雄的豪邁,那戰爭的殘酷?”正當寧摘星嘆氣之時,明陽子卻突然出聲道。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寧摘星的旁邊。已經頭發斑白的明陽子一雙眼睛卻是雪亮,看向寧摘星的目光并不似看普通學生。 而像是——看到了知音。 寧摘星只是報以燦爛一笑,并不答話。看來還是很成功的,至少明陽子,似乎,已經被她折服了,寧摘星的心里有了些許安慰。 直到放課時,明陽子竟親自把寧摘星和寧乘風給送上了寧府的馬車,那和顏悅色的樣子,那滿面紅光容光煥發的樣子,是車夫來接送公子小姐這大半年的時間里,都未曾見過的。更讓他眼珠子都掉出眼眶的是,這明陽子竟不是來送四公子的,而是來送這整天連作業都不寫的五小姐的! 我的玉皇大帝啊!車夫抬頭看了眼天,西懸的太陽落下可沒有想升起的意思啊。 寧乘風深深地瞥了一眼寧摘星,小臉一仰,冷哼一聲自己氣呼呼地踩著凳子倨傲地上了馬車。寧摘星倒是格外的平靜,但是細看,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有一絲狡黠,一雙眼睛明媚卻讓人一眼忘不到底——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明陽子目送著寧家的馬車遠去,欣慰又落寞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想他明陽子執教幾十年,卻難得有寧摘星這般聰慧的學生,雖然以往她總是膽小畏縮,但是誰還沒個改變的時候呢? 只是這百年人生彈指間已經過去大半,才遇見這么一個聰慧的后生;到臨老才有了一種伯牙遇子期的感覺。可這個小子期,恐怕也不能完全理解他吧。 就在明陽子獨立夕陽下感慨人生的時候,寧府的馬車載著四公子和五小姐平緩地向城東的寧府駛去。 如此歲月靜好的美景,車內人卻沒有一點兒欣賞的心情。寧乘風厭惡地瞥了一眼寧摘星,可對方絲毫不怵他,只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挑釁又似是嘲諷,更是不把寧乘風放在眼里。 這一個近乎無視的目光對一個正憋著悶氣的豪門嬌慣小公子來說無異于是燒光理智的最后一根導火索。他指著寧摘星的鼻子:“你這個災星!你以為今日先生對你夸獎有加你就能踩到本少爺頭上來了嗎?!” 但是寧摘星面對于他的發難只是面不改色的,她聲音如常,并不像寧乘風那般一驚一乍:“四哥多慮了,摘星并無想踩到四哥頭上的意思,而且四哥的腦袋又尖又長,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踩。”她勾唇一笑,突然直勾勾地看向寧乘風的眼角:“還有哦,四哥,我名摘星不是災星;四哥你該好好練一練平舌音和翹舌音了。” 寧乘風的臉像是憋紅的包子,他覺得自己從相貌到智商都被這寧摘星侮辱了一遍。可是這罪魁禍首還眨著一雙眸子晶亮地看著他,嘴角勾起的那笑,讓寧乘風已經燃燒的理智化為了煙灰,不知飄到何處去了。 于是在寧乘風僅十年的人生中,他破了一個戒,一個不打女人的戒。雖然說眼前這笑的狡黠的小女孩兒并不算的一個成熟的女人。 他豁然起身,朝著寧摘星揮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