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湄芳吐一吐舌頭,真就不再多言。她倒是不怕關禁閉,唯獨怕她額娘念緊箍咒似的成日念叨她。 因老王妃在,侯夫人她們便不去前頭待客,領了安親王府徑自往正房屋里坐著。蓯蓉文杏奉上茶來,湄芳背著侯夫人和王妃,將她二人的衣袖一扯,問明敏瑜在哪里,就偷溜出來尋敏瑜去了。 鄭紅纓和馬秀菊她們原都一處陪老王妃坐著閑話,余光瞧見湄芳偷溜了,心內對這個格格十分好奇,遂趁著蓯蓉上茶之際,叫住她低低的問:“方才那個格格哪里去了?” 蓯蓉小聲回她:“說是要找八奶奶,奴婢叫她往前院找去了。” 鄭紅纓皺皺眉,自方才她就聽著這個安親王府的格格似與八房的十分相熟,這會子又聽她找敏瑜去了,更是奇怪起來。只道她二人年紀相差甚遠,一個嫁為人婦多年,一個尚在閨閣之中,怎地就如此相好起來? 她存著疑惑,便問老王妃:“妾身方才見小格格跟著進來,這會子轉眼又不見了,問了人,都說找我們八奶奶去了,想是格格同我們八奶奶感情很好吧?” 老王妃笑道:“她兩個的確情深,也不知是哪輩子里修來的緣分,自湄芳入宮那年兩個人碰了面起,就一直交往至今。湄芳家中又無同胞姊妹,獨獨同你府上的吉祥格格十分要好,往日在宮中,幾乎沒拜了姐妹。” “哦。”鄭紅纓似了然一笑,回首卻暗暗盤算著。 她知道敏瑜自幼在宮中長大,以她的想法,敏瑜的娘家李家號稱出身正白旗,其實原不過是皇帝的家奴,仗著老子娘奶過皇帝,才得了今日的榮華富貴,按理敏瑜進宮也不過是個有頭臉的丫鬟,倒不想她待遇如此的高,竟可以與皇親國戚攀親帶故。 這可真是她小瞧了敏瑜,也小瞧了李家。 且說前院里湄芳尋著敏瑜,便將她和老王妃同來一事說了,因左右不見施清遙,她便道:“小丫頭呢,我在老夫人那里沒見著,還當她和你在一起。” 敏瑜嘆口氣:“還說呢,小丫頭前兒讓我給折騰一番,惹了風寒,大夫開了幾副藥膳方子,已經吃上七八日,也沒見好。我怕她出來再經風,所以這幾日讓奶娘拘著她在房里。” 湄芳哎呦一聲,忙說:“怎么這么不小心,我說我這心里跳跳的,總覺有事,原來是清兒寶貝病了。你找的哪門子大夫給她瞧得病?早通知了我,我叫御醫來給她看看呀。” 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年代,一點點小病都能變成大病,何況清兒自小又沒怎么生過病,就更怕急病了。 敏瑜與她同樣的心思,見狀忙說:“倒還不至于要請御醫,要當真嚴重,我勢必要麻煩你的。如今只有一事讓我擔憂,過幾日我們就得扶柩回福建,陸路還好,最怕水路顛簸,我要帶清兒去,就怕她的身子吃不消。” 湄芳低頭思量了片刻,大著膽子給她做決定道:“要不然,清兒你別帶去福建了,留在京里,住到我們王府去。有我在,管保你放一百個心。” 敏瑜初初也有過此意,可是施世范提醒她湄芳畢竟是待嫁之身,帶個孩子不成規矩,她也就不大好意思在老夫人面前提起這事。 眼下見湄芳自己說了,便道:“清兒交給你我的確放心,可是你家老王妃還有你阿瑪額娘你打算怎么應付?” “嗨,那有什么可應付的?” 湄芳渾不在乎,一擺手道:“現如今你可不是尋常民婦了,你是上冊的侯夫人,你們家的清兒是正正經經的侯門千金,我帶著她去我那里,那算是世交往來,我阿媽額娘再不會說半分的。便不是如此,以你過去風光,和在太后皇上跟前的得寵程度,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阿瑪也沒什么說的。” “如此便好。” 敏瑜點了頭,忽而又囑咐幾句:“清兒去你家里住可以,但有一條,你千萬別帶她入宮。那地方我不喜歡去,自然也不喜歡清兒去。” “這個我自然知道。”湄芳握嘴一笑,知她心結難解,便道,“你們去福建也得十多日才好回來吧?這十多日我就管管腿,哪兒也不去,專一給你帶孩子,可好?” 敏瑜輕笑起來:“那真就是勞駕你了,待我回來再好生謝你。” “客氣客氣。” 湄芳玩笑兩句,到底惦記著施清遙的病情,就離了前院,讓翠兒令她去看看小格格。 敏瑜再前頭忙活半日,那里文杏尋過來,悄悄問她:“奶奶可忙完了?” 敏瑜道:“不曾,姑娘找我何事?” ☆、四十四章 中意 四十四章 中意 文杏便道:“安親王府老王妃來了,夫人說若奶奶身邊事不緊要,好歹也要到王非面前應個卯。” 湄芳聽罷不由一笑:“方才湄芳格格正同我說起王妃過府的事兒,我只顧著同她說話,倒是忘了去見一見,多謝姑娘提醒了。” 文杏忙說不敢,于是帶了敏瑜到侯夫人房里。 老王妃坐在上首正與王妃等人說話,一見她來,不待她行禮,就招手喚道:“過來,過來,丫頭,幾年不見了,過來讓我瞧瞧。” 敏瑜應聲是,便走上前去。老王妃攜了她的一只手兒,一面看一面微笑點頭:“還是那么的俊俏,當年入宮的幾個女孩兒里,我就說過數你的造化最高,如今可見我說的不錯。”于是轉頭向侯夫人賀了喜,“終歸你有福氣,娶了這么些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更難得個頂個的靈巧。” 侯夫人也道:“都是王妃過獎了,這幾個孩子好是好,您府里的小格格豈不是更好?瞧那模樣,好像畫上的美人走下來一般,我就很喜歡。可恨再沒有一個兒子配她,若然有,就是王妃嫌棄,我也得讓他去攀小格格的高枝兒去。” “嗨呦呦,哪里是什么高枝喲?”老王妃樂不可支,掩口笑道,“都是你這張嘴啊能說會道,我當你這么多年嫁了人就變了性情,想不到你還是老樣子。我們湄芳雖好,到底不如你們家的孩兒,別的我不敢說,單說說敏瑜,這孩子我可是從小看到大的,兩宮太后都贊不絕口的人兒,別說我們湄芳比不得,就是宮里的幾位公主也不能都說比過她去。我那時只想著這么好的女孩兒,究竟誰家子弟有福氣才能娶了去。再不想,就是貴府的小公子,可見天定姻緣,非人力能改。” 她微微搖晃著頭,于盛贊中不免稍加困惑。 敏瑜同黃夫人都知她困惑的是什么,卻都一致選擇了聽而不聞,那黃夫人只是說道:“他們小兒女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也管不得多少,不過每日禱告子孫安寧,家庭美滿罷了。不過,聞說貴府里的小世子,業已到了娶親的年紀,王妃可曾看中了誰?” 黃夫人口中的小世子說的正是前時過來拜祭的華圯,比湄芳大兩歲,四月間堪堪行了弱冠禮。因他出身皇親世家,又生的一表人才,兼之文采斐然,人品風流,在京中可謂是難得的東床快婿之人選,但凡那些有女兒待字閨中的大戶人家,多想攀上安親王府這門親事。 黃夫人這樣問起,老王妃就喟嘆一聲道:“我看中有何用,說到底還得是他自個兒中意。他不比他的大哥人老實,華圯心里主意多得很。那年皇上給華彬指婚,就曾要給他一道選個好人家的女兒,偏他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跟皇上說,他要自己娶婦,不論貧窮富貴,看中了誰就是誰,求皇上成全。皇上一來看他那時年紀小,二來也欣賞他的膽量,就同意了他。這倒是好了,他既然求來了圣旨,憑你怎么勸誡,都不愿我們做主他的婚事。他一個也就罷了,偏偏湄芳也是這么個性子,也去皇上面前求了一樁婚事,兄妹兩個齊力合心,竟都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安排了。” 底下眾人均聽個分明,心內全是暗暗稱奇,黃夫人也滿面訝然,卻問老王妃:“這般說來,莫非世子爺心里也有了人選不曾?” 老王妃搖了搖頭:“要真有卻也罷了,是好是歹我們都認,橫豎是他看中。可眼下怪就怪在這孩子也沒個看中的人選,他哥哥似他這等弱冠之年,兒子都抱上了,他反倒連個媳婦兒影子都沒有,怎能叫人不著急?” 侯夫人啞然失笑,暗想京中多繁華,那世子爺只怕是挑花了眼罷。 倒是敏瑜無由敬服,只道華圯看著文質彬彬,難得別有志氣,愿為對的人守身至今。這在古代男子中,也算是奇才了。 正說時,那里鄭紅纓因聽老王妃過于夸贊敏瑜,很是不服,便有心要在老王妃跟前兒顯擺,遂出主意道:“王妃,妾有一言欲講,講的不好只望王妃別見笑。妾以為世子爺不欲納婦,或者是他一時志不在此。王妃既然有中意的人選,不如擇一日將那些女孩兒的畫像送去世子爺房里,也像宮里選妃一樣由著世子爺去選。一則,世子爺可以挑到可心的人兒,二則,王妃也算是選了中意的孫媳。” 老王妃輕輕頷首,甚是贊同她的意思,不覺欣賞的看了鄭紅纓一眼道:“好個聰明的人兒,你的這個主意我看可行,回頭我就讓人安排去。” “可行最好,不可行總還有別的法子。”鄭紅纓沾沾自喜,連聲又說,“本來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兒女胡亂定的親事能有什么準頭?王妃不見那戲文里唱了一遍又一遍,但凡私定終身的,都沒什么好結果。” 老王妃笑而不言,沉吟良久,方緩緩看了敏瑜一回,片刻才轉而道:“那倒也不盡然,只要兩個人勝在情長,能安穩的過日子,也算是大團圓了。” 她這話十有七八是在給敏瑜打圓場,鄭紅纓心腸百轉,自然也聽得出來老王妃的袒護之意。不過這卻是老王妃誤會了,她本意只是想借此與老王妃套近乎,倒沒想過要趣著誰。很不巧,敏瑜和施世范偏又是她嘴里私定終身的人,太皇太后的那道指婚懿旨,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她一時心虛,甚是懊惱自己失言,便在余光偷看了敏瑜幾眼。 敏瑜倒是波瀾不驚,無論她和施世范私定終身也罷,賜婚也罷,反正婚也結了,孩子也生了,她如今生米煮熟飯,誰來說什么都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她當初就沒怕過流言,而今自然也不怕。 由是鄭紅纓再怎么打量,也沒打量出一絲兒端倪,反是自己生疑,只當敏瑜是真惱著了。 ☆、第四十五章 福建 第四十五章 福建 妯娌兩人各懷心事,竟無意中起了心結。 過不幾日,侯夫人果然提起要扶柩回福建的話,鄭紅纓當先表示贊同道:“我原和六爺也是這個意思,京城雖好,終非故土,阿瑪該當回福建去的。” 侯夫人道:“那便好,我問過老二老四他們的意思,都說回去。你們幾家這兩日也該把行禮打點妥當,等天一放晴咱們就動身。” 她在京城耽擱的太久,也正思念著福建靖海侯府,兼之要讓侯爺落葉歸根,那回鄉的心思就更重了。 鄭紅纓這些時日在京城施府完全拘束住手腳,也嫌住不痛快,眼瞅著回去便是她的天下,豈有不答應的道理,由是侯夫人一說打點行李,她就忙道:“這個不消額娘吩咐,兒媳早已預備妥當了。只不過,咱們回去了,這里可怎么辦呢?” 她說時,眼角便掃了敏瑜一掃。 侯夫人明白她的意思,遂道:“既是扶柩還鄉,老八他們當然也要同我們一道回去,府里留幾個得力的人看管著,倒也沒什么。” “如此甚好。” 鄭紅纓抿唇一笑,她正怕敏瑜他們不去呢。這一個月余全讓八房占盡了風光,回到福建也該讓她們看看她的手段,要論詩書禮樂,或者她不如敏瑜,可要論持家治宅,不是她王婆賣瓜——自賣自夸,連多年cao持家政的三房都讓她比了下去,區區一個新夫人又有什么稀罕? 她兀自打著小算盤,那里三房媳婦馮玉鏡病愈未久,只在這幾日才能出房走動走動。她因聽說敏瑜的孩子也正病著,同病相憐之下,便問侯夫人道:“小格格的身子還未好完全,只怕不宜遠行吧?” 侯夫人亦是想到這一層,她看看敏瑜,忙問:“正是呢,我們清兒這幾日可好些了?” 敏瑜存了小心思,就道:“清兒還是老樣子,大夫不敢用猛藥,只給她吃了幾副藥膳,起效極慢,一時還好不完全。” “那可是大麻煩。” 侯夫人皺了眉:“她年紀那么小,又病著,路上再要顛簸一些辛苦一些,哪里能夠吃得消?若不然,我們先走,你同世范待清兒好了再回福建去?” 她思來想去,都覺得這也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敏瑜倒是想的更加周全,趁此忙獻了一計:“不瞞額娘說,兒媳為這事亦頭疼了幾日。正好那日安親王府的湄芳格格同老王妃來,見清兒病著,也問起這個,我因說留她一人在京里實在不放心,湄芳格格便說要將清兒帶她府里去住幾日,一來我和八爺也能回去盡盡孝,二來也免了我們的后顧之憂。兒媳當時想著格格還未出嫁,帶個女孩兒只怕不合適,所以未敢當場答應,而今清兒久病不愈,想來也唯有這個法子可行,不知額娘可有意見?” 侯夫人沉吟一會子,便道:“你同格格玩得好,格格肯為你分憂,我固然是沒有意見的。只不過,他們王府不大見得格格這么做罷?” 侯夫人到底上了年紀,閱歷比之敏瑜更深更廣,施清遙雖說是敏瑜的孩子,可也是施家的嫡孫女,要是貿貿然就寄放到王府里去,不知道的定然生別樣想法,到時好事變壞事,竟平白給安親王府添亂了。 幸而敏瑜早有準備,見侯夫人這樣說,便道:“王府那里湄芳格格已同老王妃商議過了,難得老王妃開恩賞臉,竟也同意了。只說怕我們不放心,若然放心,盡管將清兒放在她那里,將來少一根頭發她都不依。” “這倒是要謝過王妃的大恩了。” 侯夫人見她事事打算齊全,方知這主意定是一早拿下的,便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敏瑜一見侯夫人松了口,出門就忙讓人去安親王府送口信給湄芳,讓她不日接施清遙過去。 馮玉鏡因有一子施廷皋,亦是因不慣遠行而留在了福建靖海侯府,此刻瞧敏瑜憐子心切,不由心生同感,背過鄭紅纓等人,同敏瑜說道:“這一趟去橫豎也要月余,湄芳格格雖同meimei親厚,然而她終歸沒生過孩子,meimei到底還要留一個知根知底的近身伺候著小格格。” 敏瑜原也打算留了翠兒瓔珞中的一個同施清遙一道去王府,卻是施世范提醒了她,王府雖好,終非良善之地。施清遙年紀小,看見什么聽見什么都不打緊,翠兒瓔珞卻是知人事的,萬一聽見不該聽的,看見不該看的,只怕有性命之虞,她便當場棄了送她二人去的念頭。 這會子見馮玉鏡提起,就道:“勞jiejie費心了,不過王府的下人那么多,少我們一個也沒什么。湄芳雖沒嫁人,然而自清兒誕生,她便常來照看,帶起孩子來也算是得心應手,這點足以讓我放心了。” “meimei放心就好。” 馮玉鏡言盡于此,看她果真無擔憂之色,便也回房去收拾東西了。 這日正該啟程,湄芳接了信,早早就到了施府,因前番同侯夫人諸位媳婦都見過面,她便不能似往常那般不聲不響的來再不聲不響的走,只好各人房里問候一遍,又給老夫人請了安。 老夫人舍不得施清遙,又憐惜她體弱,就命文杏把施清遙抱出來,卻向湄芳道:“這回著實勞煩格格了,照理我們該帶了清兒回福建去,可她實在受不得舟車顛簸,以后幾日還望格格費心,替她額娘和阿瑪照看一二罷。” 湄芳道:“夫人說的也太見外,貴府里的清格格自會說話起,便一直喚我為姑姑,我要是這點子照顧都做不到,還有什么臉面當人家姑姑呢?” ☆、第四十六章 圣旨 第四十六章 圣旨 她言之親切,又勝在誠摯,侯夫人暗道湄芳與敏瑜倒真是金蘭之交,于是放寬心,讓她把清兒帶去了。 闔府正打點之際,不提防外面卻又傳進消息,說是宮里來了人宣旨。 老夫人便趕緊讓幾個兒子出去接旨,自己也帶了女眷忙忙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