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吃完快點睡吧,別吵著別人了。”羅建剛說完,把頭縮回了自己的被窩里。 “一定一定,馬上就睡。”許秋陽連連點頭,那油布的聲音吵得人更難受了,羅建剛頭疼地捏了捏太陽xue。 許秋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大概是困得實在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就睡了過去,臨睡著之前依稀還提醒過自己,千萬不要貪圖溫暖,睡著睡著給滾到火堆里去了,燒著了自己沒問題,問題是身上還穿著別人的棉襖呢,萬一燒壞了拿什么還? 可是趨近熱源是人的本能,她倒是沒有滾向火堆,而是往羅建剛的被窩里滾過去了。 剛鉆進人家被窩里,羅建剛就醒了過來,伸腳把人踢了幾下,愣是沒把人踢出去,對方還死不要臉地越蹭越近,幾乎都要靠到他的身上來了。 羅建剛忙用手去推她,小聲說:“許秋陽,你干嘛!” 人沒推開,反而被人一把抱住了手臂,許秋陽“吧唧”了一下嘴巴,嘟囔了一句:“外婆,你身上好暖。”親熱地把臉挨在他手臂上,又睡死了過去。 羅建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使勁把手臂抽出來,離她遠了點兒,誰知道她又不知疲倦地湊了上來,羅建剛一直往外挪,挪著挪著差點兒都挪到被子外邊去了。 他嘆了口氣,抬腕看了眼手表,已經快要輪到他守夜了,索性起身,披上外套,走過去拍了拍正裹著棉被瞌睡的那人的肩膀:“到我了,你快睡吧!” 那人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看了他一眼,直接往下一倒,就打起呼嚕來。 羅建剛回頭一看,許秋陽已經把他的整張被子都嚴嚴實實地裹在了身上,把自己裹得跟一只蠶蛹似的,睡得正香呢! 不由得好氣又好笑,她這一招鵲巢鳩占倒是玩得爐火純青啊! 許秋陽醒來的時候,都已經天光大亮了,她全身裹在溫暖的被子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是在現代的日子呢,抬頭看見碧藍的天空,腦子有些不清楚,怎么睡到野外去了,難道是在露營嗎? 身旁陸續有人走過,耳旁傳來拖動鐵皮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許秋陽猛地坐了起來:“糟糕,我還要守夜呢!” 還守什么夜啊,火堆已經滅了,其他人全都起了身,鋪蓋都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她的那兩張油布,亂七八糟地耷拉在旁邊,而她現在裹著的這張被子的主人—— 羅建剛背對著她站在河邊,對著初升的朝陽,有節奏地伸胳膊踢腿,他在做早cao? 許秋陽看到他那一本正經的動作就覺得好笑,笑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妥,趕緊爬起來,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的,拿去跟別人的堆在一起,然后麻利地收拾好油布和鐵皮,有點訕訕地走到羅建剛身邊。 “那個,羅同志,昨晚謝謝你把被子借給我蓋啊!” 羅建剛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借?說得倒是好聽,怎么不說是你自己硬搶的啊! 他沒穿棉襖,藍色的衛生衣外面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手織毛背心,整個人比許秋陽高了一個頭,大概有一米八的樣子,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瘦弱,薄薄的衛生衣下,可以看得出來手臂上突出的肌rou線條。 “輪到我守夜的時候,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呢,讓你幫我守夜,呵呵,這多不好意思啊!” 羅建剛一肚子氣,搶他被子害他挨凍也就算了,該輪到她守夜的時候,還睡得像一只豬似,怎么叫都叫不醒,還好意思說!不過這些話說出來顯得他多沒風度似的,羅建剛還是繼續保持沉默。心中暗自決定,以后再也不瞎好心了,就該離她遠遠的。 “今天天氣真不錯,你每天都這么早起來鍛煉嗎?這是個好習慣啊,多運動對身體好。” 這個女人怎么話這么多呢,羅建剛終于忍不住,停了下來,點著自己的眼角對她說:“你快去洗臉吧!” 許秋陽一摸自己的眼角,一大塊眼屎沾在上面,立刻落荒而逃:“那個,我先去洗臉了。” 羅建剛看著她的背影,笑出了聲,莫名地覺得心情很好。 許秋陽用河水漱了口,洗干凈臉,沾著水把一頭亂毛擼順,編了個辮子在腦后,往回走的時候其他回家睡覺的工人也已經回來了。 工地規定的早飯時間是七點半到八點,遲到了就不再提供食物,為了這頓早飯,一般人都不會遲到。 楊雪珍給她帶來了好多東西,包裹太大,她一個人抗不了,特地讓她哥幫忙用自行車送過來的。 許秋陽拆開一看,忍不住抱著楊雪珍啃了一口:“真是個賢惠的好姑娘,將來誰娶了你可真是行了大運了。” 東西準備得很齊全,除了被子枕頭之外,還有一塊舊毛氈,睡覺的時候用來墊在身子下面,防寒又保暖;換洗的衣裳從里到外一件不少,雖然不是新的,可是洗得很干凈,不是隨便拿一些穿得不要的來充數的。 楊雪珍說:“昨晚你沒衣裳換,我就沒說,我大姨嫁到了白水村的,你以后晚上收了工可以到她家洗澡。” “太好了,謝謝你啊!”許秋陽沒好意思告訴她昨晚她是去了羅建剛親戚家洗的。 “還有這件棉襖,雖然有點薄,你先將就穿著,找不到別的了。咦,你身上這件哪來的?”楊雪珍抖出一件棉襖說。 “昨晚實在太冷,問別人借的。” “誰這么好心啊,這件是女人的棉襖,是特地到村子里借的吧!” “是啊,就是那個,羅建剛啊!” 楊雪珍的眼里閃著小火花:“哦,他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是個熱心的人,昨天還幫我打水來著呢!”忽然話音一轉,嚴肅地問許秋陽,“你昨晚跟他一起守夜了?” “啊,怎么了?” ☆、14.八卦 楊雪珍搖著她的手臂撒嬌:“那他有沒有跟你說什么話啊?好jiejie,你告訴我嘛!” 許秋陽有點心虛,特義正辭嚴地說:“沒有,什么都沒說,累死了都,光顧著睡覺了。” 楊雪珍有點失望地“哦!”了一聲。 許秋陽不忍心,又問:“你想知道他什么啊?” 楊雪珍在她耳邊悄聲說:“你有機會幫我問問,他有沒有對象唄!” “干嘛要我問啊,我跟他又不熟,你自己不會問?” “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嘛!看在我對你這么好的份上,你就幫我問問啦!” 許秋陽低頭看看她給自己帶來的東西,喝水的口盅,吃飯的搪瓷飯缸和筷子,還有洗臉的毛巾都準備好了,確實是對自己挺好的,這點小忙都不幫好像有點忘恩負義啊。 “好吧,我找個機會問問,不過別這么著急啊,這么急吼吼地問好像咱多上趕著似的。” “嗯,假裝不經意地提一下就行了。” 說著兩人拿著飯缸去領早飯,今天的早飯有粥和大白菜餡包子,熱乎乎的粥水下肚,整個人就像重新活過來了,趁著還沒開工,許秋陽換下羅建剛借給她的那件棉衣,準備拿去還給他,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完成楊雪珍交代的任務。 她這個人心里存不住事,一想到還有事沒做完心里就不舒服,只想著快點完成。 羅建剛也剛吃完早飯,正在河邊洗飯缸,見她過來問了一句:“還有事?”昨晚天太黑沒看清楚,現在仔細看看,這姑娘收拾干凈了也挺能看的,臉盤小小的,鼻子嘴巴都小,就一雙眼睛又圓又大,幾乎占了半張臉。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大眼睛黑白分明的,靈動得很,認真看人的時候眼神純凈得像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動物,水汪汪的。 就是皮膚黑了些,還糙,被風吹得都皸裂了,應該抹點擦臉油,要是養白了再換上一身時髦的衣裳,準是一個漂亮姑娘。 這想法在羅建剛的腦子里一閃而過,不過他馬上就丟開了,并為自己私自對工友的評頭品足而慚愧不已,不管別人長得怎么樣,都應該對工友平等對待,怎么能挑剔別人的相貌呢? 許秋陽把棉襖遞給他:“我朋友給我帶衣裳來了,這件先還給你吧!” 羅建剛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花棉襖,好看是好看,可一看就不抗冷。 楊雪珍家里的條件比別人好,可也好不了多少,要不怎么說他們石南村是整個縣最窮的呢,村支書也比別村的支書窮,別人過冬只有一件棉襖,楊雪珍好一些,做了兩件,但除了她身上的那件是新做的,現在給許秋陽的這件,是用以前的老棉花重新絮的,也薄得多,她準備開了春天氣暖和起來的時候才穿的,現在許秋陽沒衣裳穿,便拿出來先救急,雖然薄了一些,但也總比沒有好。 羅建剛沒接她的棉襖:“穿過的衣服不洗一洗就還給別人嗎?” “才穿了一個晚上,再說了,棉襖不好經常洗,洗多了就不暖和了。” “那你就多穿幾天再洗唄!”羅建剛說完,拎起洗干凈的飯缸轉身就走了。 “啊?”許秋陽楞了一下,好像他說得也有點道理?不管了,既然人家愿意借,她就多穿幾天再說,剛脫下來一會兒,就已經覺得有點冷了,這倒春寒啊,還真有點猛。 “哎,羅建剛,等一下!”許秋陽突然想起還有話沒問呢! “嗯?”羅建剛回頭看她,目光溫和。 “呃,那個……”許秋陽有點語塞,說好了假裝不經意呢?眼下這個情況怎么不經意得起來?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自己在他面前也沒有什么形象可言,干脆直接問了求個心安,“你有對象嗎?” “什么?”羅建剛懷疑自己沒聽清楚,哪有剛認識就問別人這種事的?又不是他們街道里那些閑著沒事專愛給人胡亂牽紅線的大媽。 “嘿嘿,也沒什么,就是有點好奇,隨便問問。”許秋陽難得地紅了臉,眼光四下亂瞟,以掩飾自己的心虛。 “沒有。”說完羅建剛自己也楞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真的認真回答她這個問題,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是那種喜歡給人做媒的大媽,那她為什么要問這個,好奇?這么說她很關注自己? 想到這里,羅建剛不知怎么的也有點慌,急急說一句:“快要開工了,我先走了。”然后匆匆離開。 羅建剛今年剛滿二十,十八歲高中畢業,然后在家待業了一年多,第一次參加工作,沒有喜歡過女孩子,但心中對于自己未來妻子的形象還是有所幻想和期待的。 應該就是那種長發披肩,長得白白凈凈,性格溫柔,說話細聲細氣的姑娘吧,反正無論如何,不會是許秋陽這種,她也太不講究了,比他一個大男人還不講究。 聽到他說沒有,許秋陽不知道為什么就很高興,雖然不管怎么樣也輪不上自己,但這個男人還是沒主的,這件事兒就讓她很高興。 她興致勃勃地回去告訴楊雪珍:“他說他還沒有對象。” “真的嗎?太好了!”楊雪珍歡喜道,隨即又問,“怎么那么快就問到了,你怎么問的?” “就直接問的啊!” “哎呀,你怎么能直接問呢,那得多丟臉啊!”楊雪珍捂著臉說。 “怕什么,他又不知道是你問的,要丟臉那也是我。”許秋陽不在意地說。 “那倒是。”楊雪珍點點頭,“哎,那你說我有沒有機會?” “這可不好說。”許秋陽說著往第一組那邊看去,羅建剛身邊正圍繞著一群鶯鶯燕燕呢,他們組那些個姑娘都喜歡往他身邊湊,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真討厭!”楊雪珍也滿是怨念地瞪了那些姑娘一眼,“他們組沒別的男人了嗎?干嘛都巴著他一個人不放?” “我們組也有別的男人啊,我覺得二師兄就不錯,你看呢?” “二師兄你就別想了,眼珠子都長在鄧淑美身上呢!” “真的假的?我怎么沒看見?” “今早上出門的時候,二師兄特地來我們村口等著她一起走呢,說什么一塊兒走路熱鬧點兒,他們村還有兩個姑娘也是我們組的呢,也沒見他等她們。”楊雪珍八卦地說。 這個年紀的青年男女,渾身的荷爾蒙無處發泄,悄悄講些小小的八卦也能讓人無比滿足。 許秋陽感慨地說:“真沒想到咱們的小淑美還這么有本事啊!” 楊雪珍突然笑了一下:“你看啊,淑美那么瘦,二師兄得有她兩個大吧,晚上躺在一起,不會擔心把她給壓壞嗎?” “你好不要臉!”許秋陽伸手去撓她癢癢,楊雪珍當然要反擊,兩人嘻嘻哈哈地鬧了起來。 遠處的羅建剛也忍不住轉過頭看了這邊一眼,這姑娘還真看得開啊,都混成這個模樣了,還能笑得那么開心。 笑著笑著,許秋陽突然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問:“對了,你昨晚回去看見我們家怎么樣了?”她就這么逃了出來,留下一個爛攤子,不知道收拾得怎么樣了。 “哦,你家的大肥豬跑了出來,追了好半天才追上,掉了不少膘,可把你媽心疼壞了,還有你家的門鎖,被你弟砸壞了,你媽在你家門口罵了半天。” “那她沒打我弟?” “你弟入伍了呀,昨天下午就運兵了,她哪敢打呀,打壞了去不了當兵怎么辦。” 許秋陽放下心來,昨天多虧了許東來她才能逃出來,她最擔心的就是許東來了,現在他能順利地去當兵,她就不怕了。 “那王瘸子沒來鬧事?” “來了呀,我聽說帶了幾個人,拎著鋤頭扁擔氣勢洶洶地過來的,說什么要不給人,要不就賠糧食。” “那怎么辦?”許秋陽知道糧食家里是肯定拿不出來的,年前那些,早就進了一家人的肚子了,后來的這些,依著李桂芳的摳門性子,入了她的手的東西就別想再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