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許秋陽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么呀,又不是不能睡覺了,我還省得來回走了呢,路挺遠的。” 朱朝盛正色道:“你別以為就是睡個覺那么簡單,這大冬天的,山風多厲害,吹上一夜能把耳朵都凍掉的,你一個姑娘家,身子骨能受得了?再說了,這荒山野嶺,晚上說不定會有狼啊、蛇啊什么的,你不怕?” 許秋陽有點遲疑:“不、不怕吧,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咱點個火堆,狼也不敢來啊!” “反正不行,女的不能留,今天第一天,我是隊長,我先留下,以后幾個男的輪流來。” “可是我不住在這就沒地方去了呀!”許秋陽說,“反正你們都知道,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媽把我賣給王瘸子了,我是逃出來的,要真的回去了,肯定得被關(guān)起來再也出不來了,你們就當可憐可憐我,給我一個容身之地吧!” “這個……”朱朝盛這回為難了,“要不你這幾天先去別人家住?” “誰家?這年頭誰家都缺屋子,哪來的地方收留我,去你家嗎?你能保證王瘸子和我媽來抓我的時候一定護著我?” 朱朝盛不敢保證,他可以收留許秋陽,但如果人家真的找上門來,他也不敢攔著,畢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他要攔也不占道理。 許秋陽揮揮手:“行了,就這么定了,你們都回家去,要真的想幫我,明天就給我?guī)l被子,我在這兒還指不定要住上多久呢!” 楊雪珍擔心地拉著許秋陽:“你真的行嗎?別逞強啊,咱們可以再想想別的法子的。” “我沒事的,你們都放心好了。”再難她也得撐住呀,只要熬過了這段時間,在這兒站穩(wěn)腳跟,以后的日子就算是海闊天空了。 “那你千萬別硬撐,有什么難處就說出來。” 許秋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你回去找找,有沒有一些不要的衣裳,明天帶過來給我替換,鋪蓋什么的也要一套,以后等發(fā)了工錢,我再做新的還給你。” “說什么還呀,你放心吧,需要用到的東西我明天都會給你帶來的,你只管安心用著,我還不至于就差你那點東西了。”楊雪珍眼眶有點紅紅的,她這個姐妹投胎投上這么個家庭,也太慘了點。 鄧淑美掏出她剩下的一個饅頭,今晚口糧發(fā)得多,她確實是吃不完,倒不是故意省下來的。把饅頭塞給許秋陽:“這個你拿著晚上吃,天冷,肚子餓得快!” 許秋陽笑道:“不怕你媽打你了?” 鄧淑美也笑著說:“她不知道。” “那行,謝謝你啊!”許秋陽接過饅頭,笑容滿面地目送自己組里的小伙伴們陸續(xù)離開,最后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堆鐵皮板上,嘆了口氣,這漫漫長夜,要熬過去可真不容易啊!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羅建剛從許秋陽面前路過,走了幾步之后突然又奇怪地回過頭來:“你怎么還不回家?” ☆、12.守夜 守夜的名單由各組組長寫了交上去,給上面的領(lǐng)導看一眼就行了,許秋陽這個名字男女皆可通用,領(lǐng)導也沒仔細分辨,隨意看了一眼就點頭同意了,現(xiàn)在供電局來的領(lǐng)導都已經(jīng)離開,各組的組員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偌大的工地一下子安靜下來,四下黑黝黝的一片,荒郊野外陰森恐怖的感覺一下子就出來了。 今天第一天,留下來守夜的大部分是組長,羅建剛是上面指定的負責人,他正想召集各人過來安排一下守夜的注意事項,突然就看見了蹲在角落里的許秋陽。 “天都快黑透了,你怎么還不回家?”羅建剛奇怪地問。 許秋陽朝他咧嘴一笑:“今天我守夜。” 羅建剛怒了:“你們組怎么搞的,沒男人了嗎,怎么安排個女人守夜?” “同志,婦女也頂半邊天啊,別看不起女人啊!” 羅建剛沒心思聽她胡說八道:“簡直就是胡鬧,你們組長呢,讓他換個人。” “沒人了,全都走了。” 羅建剛皺緊了眉頭:“那你也趕緊走吧,這兒少你一個人也沒什么。” 許秋陽低下頭,用腳尖一下一下地戳著一截草根:“我不走。” “快走吧,我?guī)湍愀麄冋f一聲,沒事的,這守夜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一個姑娘家,真不行。”羅建剛苦口婆心地勸她。 “我真沒事,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的,我不會拖累你們。” 羅建剛也急了:“這不是拖不拖累的問題,這活兒就不是女人該干的,你還是趕緊走吧,再不走天黑透了就走不了了。” “我說了我不走!” “你這人怎么回事,守夜是件好玩的事嗎?都說了讓你回去,不算你們組缺勤了,還非要留在這兒干嘛呢!” “別人都能守,我怎么就不能守了,你就不能把我跟他們一視同仁,同等對待嗎?”不知怎么的,許秋陽就是不愿意跟他說出她要留下來的真實原因,跟誰說都可以,甚至還可以在別人面前裝瘋賣傻扮得更可憐些,可對著他就是不行。 在他面前,她已經(jīng)丟盡了臉,難道連最后的一點點尊嚴,也不讓她留下嗎? 羅建剛簡直被她這倔脾氣給氣壞了:“簡直是不可理喻,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算我多管閑事!”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許秋陽往材料堆里更避風的地方縮了縮,緊緊地抱著雙腿,不浪費身上一星半點微薄的熱量。 許秋陽看見,羅建剛把其他留下來守夜的人召集到一起,說了幾句什么,期間還朝她這邊指了指,頓時好幾道目光一起看過來,她垂下頭,假裝不知道,暗暗給自己打氣:“沒關(guān)系,熬過去就好了,好日子在后頭呢!” 人群很快散了,許秋陽發(fā)現(xiàn)四組的組長拉住羅建剛,兩人頭靠頭地說了好一會兒話,羅建剛突然又抬起頭往她這邊看過來,許秋陽的心沉了一下,這四組的組長肯定是知道她家里的那些破事的,剛才他們組在討論的時候肯定也被他聽見了。 不用說,這兩人現(xiàn)在絕對是在說自己的事呢!真是的,兩個大男人這么八卦有意思嗎? 心底涌起一陣悲涼,呵呵,最后的一層遮羞布也被徹底地撕開了,這樣也好,以后在他面前就用不著遮遮掩掩,也能更加坦蕩了吧,說話做事也就不會再因為心存幻想而失態(tài)了,這樣也挺好的。 其實不管是哪個世界里的許秋陽,打心底里都是有點自卑心態(tài)的,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愛,所以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值得被人愛。 像羅建剛那樣的人,將來肯定會娶一個像其他幾個來自縣城的姑娘那樣嬌滴滴的小姑娘,至不濟也是楊雪珍那樣樸實可愛的農(nóng)村小妞,像自己這種的,在他眼中,也許根本沒有什么性別之分,只是一個普通的、甚至有點可憐的工友吧! 自己在這小肚雞腸的糾結(jié)這個、計較那個,簡直就是庸人自擾。 羅建剛跟四組組長分開后,居然往許秋陽這邊走了過來,許秋陽既然已經(jīng)想通了,先前那些患得患失的小心思也就蕩然無存,坦然地抬起頭望著他:“我的大組長,又有什么事?” “我去白水村,你去嗎?” “去那干嘛?不是要守夜嗎?” “守夜有人留著就行了,我二舅家在這兒,我過去洗澡,再借床被子。”縣城人講究,每天都要洗澡,再加上今天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趕路,下午又干了半天的活,不洗一下全身都不舒服。 “哦!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許秋陽回答,她倒是也想洗啊,身上到現(xiàn)在還滿是豬屎味兒呢,可也要有條件才行啊!平白無故的,誰讓你去家里洗澡? 羅建剛皺眉:“你不洗一洗嗎?早上見你就一身味兒,又干了一天的活,你也忍得了?” 許秋陽心頭的火“嗖嗖”地竄了出來,早上有味兒你早不說,忍到現(xiàn)在終于忍不住啦,就你香,你全家都香! “我家在白水村沒親戚。”其實細算起來還是有個遠方親戚的,要是平時處得好,借地方洗個澡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李桂芳什么人哪,又摳門又會算計,什么親戚都早被她得罪光了。 “走吧,到我舅家洗。”羅建剛說。 “你確定?”許秋陽狐疑地看著她。 “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啊!”說完扭頭就走,一副她要是不跟上來就不再管她的模樣。 許秋陽跳起來:“去,當然去啊!”三步并作兩步地趕上去,“嘿嘿,那就麻煩你啦!”能洗當然比不洗要好多了,雖然沒有衣裳換,好歹洗一洗也會松快一些,沒毛巾也不怕,口袋里還有今天用過的楊雪珍的臟手絹呢,搓一搓就能當毛巾用。 羅建剛一個勁兒地往前走,不過腳下的步子卻配合著許秋陽的速度稍稍放慢了一些。 “哎,你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了?”許秋陽沒話找話說。 羅建剛臉色不虞:“突然嗎?我不是一直對你挺好,有人自己不領(lǐng)情罷了。” 許秋陽嘿嘿一笑:“剛才那不是死要面子沒想開嘛,對不起啊,我覺得你特別有當領(lǐng)導的潛質(zhì),當領(lǐng)導的都會這樣事無巨細地關(guān)心下邊的人,說不準你將來能當上咱們的站長呢!” 羅建剛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站長就算了,到時候能順利轉(zhuǎn)正留下來就不錯了。” “你現(xiàn)在都是組長了,轉(zhuǎn)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你今天也看到了,我那組的人可不好管,特別是那幾個男的,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我現(xiàn)在呀,一天就提心吊膽的,生怕他們給我惹出什么事來。” 許秋陽沒想到羅建剛居然會跟她說這些,挺有些受寵若驚的,以前念書的時候她由于成績好,也經(jīng)常被老師拎出來當班干部,可她的性格溫和,根本不適合管人,經(jīng)常被班里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欺負,特別能理解這種心情。 兩人就這事聊了起來,沒想到還聊得挺好的。 到了羅建剛的二舅家,才知道原來他二舅是白水村的村支書,家里條件挺好的,看見羅建剛帶了朋友過來,趕緊忙前忙后張羅起好吃好喝的來。 羅建剛趕緊攔住:“我們在工地都吃過了,就是來借個地方洗澡的。” 他二舅媽又趕緊去燒水:“隨便洗隨便洗,熱水管夠。” 羅建剛打了一桶熱水讓許秋陽先洗,她是第一次在這種農(nóng)村的洗澡間里洗澡,但原身卻是用慣了的,記憶還在,很快就熟門熟路地洗完了,一桶熱水,從頭到腳,連頭發(fā)縫都洗得干干凈凈。 再把換下來的衣裳好好地抖一抖,把沾上的灰塵都抖凈了才穿上身,自我感覺全身清爽,舒服極了。 出來的時候羅建剛遞給她一件舊棉襖:“我表姐以前穿過的,借你穿兩天,別老穿著你這件破線衣四處晃蕩了。” “破線衣怎么了,丟你臉了?”許秋陽想清楚兩人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之后,臉皮就厚了起來,自我調(diào)侃起來也不臉紅了,一邊說一邊搶過棉襖穿在身上,她的破線衣丟不丟臉不知道,不擋風是真的,白天有太陽還行,一到晚上,身上一點熱乎氣都沒有,要沒有棉襖,這一個晚上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羅建剛沒有在他二舅家過多逗留,飛快地洗了個澡,借了一床被子,就帶著許秋陽匆匆地回去了,畢竟有責任在身上,不好耽擱太久。 許秋陽其實有點兒想厚著臉皮問問能不能幫她也借一床被子,后來想想還是算了,就算是比較富裕的人家,被子這種比較貴重的東西還是很少有太多富余的。 沒想到羅建剛倒是主動解釋了起來:“剛剛問過他們,沒有多余的被子了,要不等會回去問問其他人,能不能多借一床。” ☆、13.被子 “不用不用!”許秋陽連連擺手,“我看工地里有遮材料用的油布,我扯兩塊過來擋擋風就好了,一晚上很快過去的。” 羅建剛便不再說什么,就算再關(guān)心女同志,他們的關(guān)系也還遠遠沒到足以讓他把自己的被子讓出來的程度,她有困難,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會幫忙,但把自己的被子讓給她,自己挨凍,那也有點說不過去。 回到工地,許秋陽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把篝火點了起來,點了兩個火堆,一左一右,分別在材料堆的兩側(cè),正好可以從兩旁守著材料。 火堆旁邊還撿回來了一大堆干樹枝,足夠燒一整個晚上的了。 看著燒得旺旺的火堆,遠遠地就感覺到了一陣暖意,許秋陽心中欣喜,看來這一個晚上也沒有那么難熬過去嘛! 來這兒做工的都是本縣的人,或多或少跟附近的人都能沾點親帶點故,許秋陽跟著羅建剛?cè)ビH戚家洗澡的期間,其他人也各自去借了被子回來,繞著火堆擺了一圈的鋪蓋。 其中一個火堆旁還留著兩個空位,想必就是留給她和羅建剛兩個人的了。 許秋陽學著別人的樣子,拖了一塊鐵皮過來墊在地上,然后再去材料堆里扒拉過來兩塊油布,一塊墊在鐵皮上,另一塊準備待會睡覺的時候用來裹在身上。 羅建剛過來的時候,留給他的位置就只有能放一塊鐵皮那么大的地方了。他看看旁邊毫不在意的許秋陽,心里也明白在這種時候還考慮什么男女避嫌的問題確實沒什么意義,便把自己的鋪蓋挨著許秋陽的油布放好。 為了避免火堆在半夜熄滅,羅建剛按照順時針的順序安排每個人守夜一個小時,負責給火堆添柴禾和留意周圍的情況,時間到了之后要叫醒旁邊的人才可以入睡。 他這人還是挺大公無私的,給自己安排的守夜時間是后半夜天快亮的時候,也是人最困的時間。 在他之后才輪到許秋陽,她是最后一個,守完之后就直接天亮了。 大伙兒今天都累了一天,眼下也沒什么娛樂,隨意聊了會兒,便各自鉆被窩睡下了。 羅建剛也想抓緊時間早點睡覺,可隔壁油布那兒一直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聲兒不大,卻吵得人心浮氣躁的。 忍不住探頭望過去,只見許秋陽并沒有躺下,而是盤腿坐在油布上,用另一塊油布把自己裹得彌勒佛似的,面對著火堆低著頭,不知道在干什么,油布里一直傳來細碎的響動。 “你怎么不睡?”羅建剛問了句。 許秋陽轉(zhuǎn)過頭,雙手捧著一個饅頭,小口小口地啃,小老鼠似的:“還不太困,待會就睡。”其實她前兩天都沒睡好,早困得不行了,就是身下的鐵皮太冷,油布也不保暖,一躺下去就跟躺在冰塊上似的,實在睡不著,干脆起來把鄧淑美送她的饅頭吃了,說不定還可以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