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她走進殿的時候,夏侯昭還披著素色的紗衣,呆呆坐在床頭,看到她進來也沒什么表示。風荷也不出聲,只是默默走上去,將散落在一旁的被子給夏侯昭蓋好。 因是夜里,外面極為安靜,甚至能夠聽到屋外更漏的聲音。 隔了許久,夏侯昭方才開口道:“風荷,明日派個御醫去看下嚴校尉的傷口?!?/br> 風荷應了,又扶著夏侯昭重新躺好,見她合上雙目,方才靜靜地退了下去。 嚴瑜身上的傷并不嚴重,第二天晨起便好了許多,只是還有些無力。聽到月姑姑的話時,一時竟將手中的食箸掉到了地上。 “姨母,您說什么‘定親’?”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小,有點晚…… 第98章 寒冬 月姑姑自幼便入宮為婢,于烹飪一道十分不精。在她獨自撫養嚴瑜的時候, 兩人的飯食多以簡單的蔬食為主。 等到嚴瑜跟隨陳?;氐降劬? 一同住在城西的小院里時, 裴氏廚藝精湛, 嚴瑜每每下值之后,便在庖廚幫她燒飯。 陳睿成婚之后, 嚴瑜自己帶著一個童兒獨居,日常的飯食皆是自己動手。裴氏或安康縣主不放心他,每隔一段時間便著人送些物品過來。 這次嚴瑜受傷,夏侯昭借口柳智需要照顧,托了月姑姑送嚴瑜回家。平時月姑姑偶爾也會到此地探望嚴瑜, 但自從皇后有孕,她就很少出宮了, 即使抽了空來看嚴瑜, 也只能呆一小會兒,便匆匆回宮。 但這一日,月姑姑卻沒有立刻離開。等到第二日清早送了柳智出門,她也只送到堂前, 便即回轉, 顯然是有話要和嚴瑜說。 小童十分緊張, 生怕自己笨手笨腳惹怒了這個面相頗為嚴肅的長輩。誰料他越是緊張, 越容易犯錯,端上來的陶壺里都忘了加水。 嚴瑜哭笑不得,干脆揮手讓他下去了, 自取了陶壺盛水,又端了一盤果子上來,用食箸夾了,讓與月姑姑。 這方小院中間的大樹高約丈許,枝繁葉茂,在院中的空地上投下一片陰涼。月姑姑望著那片陰涼,輕輕搖了搖頭,道:“你胳膊還有傷,莫亂動了?!?/br> 嚴瑜便收回手,準備將果子放回盤中。便在此時,月姑姑轉過頭來,對他道:“我聽聞丘敦儒挪將軍有一個女兒,與你年歲相當,想要為你定親?!?/br> 隱藏在大樹某一片葉子底下的蟬忽然鳴叫了起來,聲音清越高亢,嚴瑜的手抖了一下,食箸掉在了地上,那圓滾滾的果子在石磚上彈了一下,跳到了草叢之中。 “姨母,您說什么‘定親’?” 月姑姑素日總是繃緊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個弧度,她似乎想要努力帶出一個笑容,連聲音都透出一股生澀的溫柔:“以前你跟著陳將軍生活,姨母很放心。如今陳將軍已經成婚,你又搬出來獨居,身邊只有這樣一個年幼的童兒,哪里頂事?幸而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不如便定下一門親事,早早娶一房妻子,姨母便是在宮中,也能安心?!?/br> 嚴瑜慢慢彎下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食箸。那食箸乃是他重新搬回此院時,李罡所送的賀禮,不僅選料精良,還雕著精細的花鳥紋路。 他盯著那紋路,半晌說不出話來。他不愿去質問月姑姑,若是真的擔心自己,怎么不在師父剛剛成婚時提出定親之事? 在他幼年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地問月姑姑,為什么鄰居家的小孩子都是跟著父母居住,只有自己是由姨母撫養?為什么自己的姓氏與姨母一樣,難道自己的父親也姓嚴嗎?為什么不允許自己和村中的孩子一起玩耍? 月姑姑從來不會回答,她只是沉默地看著嚴瑜,眼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肯說一個字。日子久了,嚴瑜也就不再問了。 等到他隨著月姑姑回到帝京,周圍的鄰居都不相識。偶爾來拜訪的素衣夫人和她的小女兒像是姨母的舊識,他偷偷問那個小女孩,可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小女孩睜著清澈的眼睛,驚奇地道:“你父親就是你父親啊。” 嚴瑜頹然,自己真笨,這小女孩比自己還年幼,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小女孩下次來的時候,避開了素衣夫人和他姨母,偷偷拉了他到院中的大樹下,輕聲道:“我問了風荷,若是想要知道一個人的父親是誰,只需要查家譜就好了。” 嚴瑜搖頭道:“我家沒有家譜。” “沒有家譜嗎?”小女孩驚奇道,“我娘說,我一出生,父親就把我的名字寫在了家譜之上,還供到了宗廟里呢。你比我大,怎么可能沒有家譜呢?” 兩個小孩愁眉苦臉地坐在樹下。 一轉眼,小女孩已經成了萬人矚目的初懷公主殿下,而他…… 月姑姑見他不回應,輕輕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怎么不心疼自己的外甥呢?但如今李氏見了嚴瑜,心中已經有了猜疑。隨著時間推移,嚴瑜的身世很可能會被揭開。 到了那時,他又該如何面對公主殿下! 她一生沒有嫁人,卻也并非不知男女之事。昨日那樣匆忙的情形,公主殿下還掛念著嚴瑜身上的傷,甚至托了借口,讓自己回來照顧嚴瑜。 在月姑姑看來,這是因為公主殿下與嚴瑜兩人自小相伴,感情深厚,但若說落在別人眼中,生出其他猜測來,又該如何是好!她想起幾次在這小院中遇到公主,因是私下聊天,公主隨口稱呼嚴瑜為“大哥”,嚴瑜也只是微微窘然,雖不應聲,卻也并不反駁。 連一旁的李罡和童兒也習以為常,顯然公主時常在私下里這樣稱呼嚴瑜。 想到此處,月姑姑復又硬起心腸,她與嚴瑜的命都是帝后所救,怎能因為一己私心,阻礙了殿下的路。 “瑜兒,姨母曾答應你母親,一定要將你好好養育成人。如今你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理應擇一門婚事。若是你不喜歡丘敦——” “姨母?!眹黎ず鋈怀雎暣驍嗔嗽鹿霉玫脑?,他抬起頭來,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嘴唇抿成了一道橫線,而那雙明亮的眼睛,卻是從他母親那里繼承而來的。 一時之間,月姑姑竟有幾分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神燾二十五年的冬天。 天那樣的冷,路面上結著冰,拉車的牛蹄子在冰上打滑。車夫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氣拉住韁繩,以防車輪打滑。 她呆呆地坐在車里,婉兒——秦王側妃拉著她的手,柔聲道:“見了畫月,告訴她莫要擔心。殿下已經和守衛的將軍打好招呼了,等過兩日,便接她出來。” 秦王側妃口中的“殿下”乃是秦王,如今憫仁太子亡故,庶人鄭被幽禁起來,之前最不起眼的秦王殿下竟成了唯一一個能夠繼承帝位的皇子。他想要放一個罪官家的歌妓出來,確是易如反掌。 聽月澀聲向秦王側妃道謝,心中卻總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但還沒等她理清自己的思緒,牛車已經停了下來。秦王側妃拍了拍她的手,朝她露出鼓勵的笑容,道:“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聽月扶著車夫的手下了牛車。 眼前是一座灰青色的房子,一隊身著戎服的兵士從她面前走過,他們手中都握著閃亮的刀劍。 聽月早就聽說這天牢守備十分森嚴,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免心中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