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夏侯昭曾經和丘敦律仔細研討過庫莫奚人的異動。這支游牧民族百年來一直是僅次于北狄人的北方霸主,為了維護北邊邊境的安定,高宗在位時,曾經御駕親征,誅殺了庫莫奚人當時的首領布博里及其長子,將布博里幼子昆尼平帶回帝京教養。 昆尼平在帝京時屢屢受到鮮卑貴族的歧視,只有憫仁太子曾經出言維護。等到憫仁太子成婚后,甚至為他求情,將他放回了北方。等到庶人鄭起兵反叛之時,昆尼平還曾經想要起兵入燕幫助憫仁太子,怎奈世事弄人,不等他召集起兵馬,憫仁太子已經故去了。 從那之后,昆尼平便與大燕漸行漸遠。等到晏和十二年,昆尼平更于其地起兵叛亂,自立為渤海王,不再奉燕國為宗主國,并斷絕來使,更派出勇士潛入白道城,想要趁著卻霜節刺殺圣上,機緣湊巧,將初懷公主困在了城內。 這些內情,皆是丘敦儒挪等人領兵擊退了庫莫奚人后偵查所得。但夏侯昭一直有所懷疑,庫莫奚人想要擺脫大燕的統治,只需依托地勢,周旋作戰即可,千里迢迢派人來刺殺大燕的君主,何止是費力不討好。 如今庫莫奚人再次出現在大燕境內,她便遇到了刺殺,看來這兩者之間,的確有關系。 然而,方才被王晉擒住的黑衣人都已經吞毒自殺,他們的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標記的物品。若是抓不住那逃逸的幾名黑衣人,根本沒有證據指認什么。 夏侯昭搖搖頭,將心中那點沮喪驅走,朝著阿莫林問道:“庫莫奚人出現在九邊,帝京卻沒有接到訊息?” 阿莫林道:“的確如此,而且我族人的信中還說,那群庫莫奚人的首領似是燕人。” 夏侯昭不明所以,道:“燕人?” “正是,”雖然客居帝京多年,阿莫林還帶著些微西羌口音,特別是說到漢人的名字時,總有點怪怪的感覺,因此夏侯昭呆了一下,才聽清了他所說的那個名字,“那人的樣貌與劉正坤十分相仿。” 第97章 闕題 自從白道城之圍后,劉正坤便消失了。九邊諸鎮都貼了他的通緝令, 卻一直沒有能夠抓到他。 今時今日聽到他的名字, 夏侯昭甚至有一點恍惚。 阿莫林道:“殿下, 三年前沈明上奏說此人乃是北狄派來的jian細, 故而引敵入境,刺殺圣上。” 夏侯昭搖搖頭, 她并不相信沈明所言。前世她便知道,劉正坤是沈明與樂陽長公主的心腹,當年遍尋不到劉正坤,她還以為是被沈明滅了口,如今看來, 卻是被他暗中保護起來了。 但這些話不便對阿莫林說,她只叮囑阿莫林繼續在九邊搜尋劉正坤, 然后對迎上來的陳睿道:“師父。” 陳睿看著自己的女徒弟, 只見她雖然衣飾略顯凌亂,整個人卻并不驚慌,反而露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勢,隨即放下心來。 “殿下, 圣上有令, 您可著上三軍大搜全城。” “大搜全城?”夏侯昭想也不想便道, “罷了, 如今疫病肆虐,大搜全城豈不更加驚擾百姓。王將軍已經派了虎賁軍的將士在洛水集附近搜尋刺客了,帝京之內防備森嚴, 暫時還不用擔心。” 夏侯昭知道父親這是給了自己一個立威的機會,他將上三軍的中郎將都派到了她眼前,若是她下令將整個帝京掀翻了,他們也不得不遵令而行——這也是給刺客背后的人一個警示,無論如何,初懷公主的背后站著大燕國最高的帝王。 但她并不想這么做,想要拔除這個敵人,單單靠威嚇是不夠的。與其妄動三軍,驚嚇本就因為疫病而惶恐的百姓,還不如暫時按兵不動,靜候時機。 夏侯昭既然言道不需搜尋,陳睿等人自然應是,至于私下里幾位將軍會不會派人調查,那就無人可知了。 在三位中郎將的簇擁下,夏侯昭回到了離開數日的天樞宮。 高承禮和月姑姑奉了圣旨在宮門口等候,夏侯昭翻身下馬,還沒站定,就被兩人團團圍住,從頭到腳查看了一遍。 夏侯昭再三保證了自己毫發無傷,方才從兩人的詢問中脫了身。她準備帶了柳智去見圣上,走了幾步,忽而回過頭來,朝嚴瑜道:“嚴校尉,柳智在京中并無住處,不如就先讓他隨你居住好了。你先回去收拾一下。” 她又對月姑姑道:“姑姑,有勞您多多費心。”這一次當著眾人,嚴瑜沒有多言便和月姑姑退宮了。 除了王晉要向圣上復命之外,陳睿和阿莫林也都在宮門前辭了行。高承禮引了夏侯昭和王晉去朝見帝后,帝后兩人見到夏侯昭自有一番探問。夏侯昭又將自己的顧慮向圣上敘說了一遍,圣上也知此時不適合全城大搜,就此作罷。 倒是柳智的“除病策”讓圣上大為開懷,原來柳智還精研了幾個治療疫病的方子,已經在洛水集初見成效。圣上當即命柳智將有關疫病的上書寫成條奏,明日便要在朝會上議定。 諸事繁雜,等夏侯昭回到芷芳殿的時候,虎賁軍的將士已經將風荷送了回來。 風荷也受了不少驚嚇,先是在行宮之中聽到虎賁軍稟告,言道夏侯昭與嚴瑜在集市之上被人圍攻。 等她進宮的時候,又遇到了那幾個隨著夏侯昭出巡洛水集的墨雪衛,聽他們將當時的戰況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幾乎把心都嚇出來了。 服侍夏侯昭換衣服的時候,她那張娟秀的面龐還煞白著,為夏侯昭系腰帶時,手更是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夏侯昭無奈地笑了,一邊自己接了腰帶來系,一邊對她道:“這不是沒事了嗎,你為何還是如此驚慌。” 風荷心有余悸,聽夏侯昭的口氣仿佛并不是很在意,賭氣地道:“殿下自己不后怕嗎?若是王將軍沒來,又該如何是好。” “若是王將軍沒來,”夏侯昭將腰帶系好了,又掛了一塊環佩在上面,道,“我也猜不出,大概秦王殿下會樂壞了吧。” “殿下!” “罷了罷了,這次是我疏忽,以后出門必定多帶些人。”夏侯昭確實是沒有想到秦王夏侯明會這樣莽撞,她又想起了阿莫林的話,若是其中還有沈明的推波助瀾,那倒并不奇怪了。 也許是因為重生以來,她就知道自己會面臨許許多多的困境。當這場突如其來的刺傷降臨的時候,她并不生氣,也不感到憤怒。她甚至不太關心能否找出指使之人——王晉雖然夸下海口,夏侯昭卻并不覺得他真能抓回刺殺的余黨。洛水集上被虎賁軍擒獲的黑衣人還沒關進大牢,全都服毒自盡了。 誰會做這件事還不夠明顯嗎?除了翰林院的那些老頭子,誰會猜不到呢?即便是這樣,她也沒辦法懲處夏侯明。有這個時間,她還不如好好想想,明日如何與丘敦律商議疫病之事。 經過一日的奔波,夏侯昭的確是累了,躺下來一會兒便睡著了。 清醒時的平靜到了夢境之中卻變成了一片血海。 夏侯昭知道這是夢,因為這些事情從未發生過。她站在帝京的城墻之上,城下旌旗招展,沈明帶著十幾萬北軍正在圍城。 阿莫林的頭就懸掛在北軍的旗桿之上,陳睿受了重傷人事不知,丘敦儒挪在交戰中失蹤了。 堂堂上三軍,只剩下了嚴瑜一個將領。盡管夏侯昭萬分不愿,還是下詔令他出城應敵。 嚴瑜單膝跪地,朗聲道:“殿下放心,末將定會拼盡全力!” 她怎么可能放心,但是她什么不能說,鄭重地朝嚴瑜頷首。 嚴瑜抬起頭來,正要起身,遠處傳來嘹亮的號角,夏侯昭眼睜睜地看著沈泰容沖到了嚴瑜面前,手起劍落,已經將嚴瑜的一條胳膊砍了下來。 鮮血飛濺,落了她一臉冰涼。 夏侯昭醒了,伸手一摸面頰,竟真的一片濕冷,她惶然坐起,湊著月光仔細看了看掌心,才松了一口氣,原來不知何時,她竟然冒了一身汗,連面頰也不能幸免。 她這里一有響動,風荷立刻走進了里間,自從上回風荷見到守夜的小宮女不上新之后,平日無事便自己來給夏侯昭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