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李氏頭上的血跡被擦去了一些,但落在素服上的血液已經凝結成了一道一道的黑紅色斑跡,看上去十分嚇人。也許是失血過多,李氏的臉色有些蒼白,一雙眼中卻閃著微微的火苗。 夏侯昭朝李氏走了兩步,定定地看著她,問道:“身為母親,女兒的冤屈沒有昭雪,怎能輕言求死!” 李氏一呆,默然半晌,道:“殿下說得對。”她伸手理理鬢發,竟然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她抬頭目視夏侯昭,骨子里那個帝京貴女的靈魂又復蘇了。 眾人都在看著李氏,月姑姑卻看了一眼嚴瑜,甚至超著他的方向輕輕挪動了兩步。但李氏比她更快,在侍女的攙扶下,幾步走到了嚴瑜面前,行了一禮,道:“多謝這位大人相救。” 李氏的年紀可當嚴瑜的母親了,他當然不敢托大,連忙扶了李氏起來,道:“夫人節哀。” 雖然衣服上染了李氏的血跡,也絲毫沒有改變嚴瑜身上的氣度。李氏借著他的攙扶直起了身,目光落在他的面龐上,卻有些恍惚,道:“……敢問大人姓名。” 嚴瑜已經退回到夏侯昭身后,道:“末將乃墨雪衛嚴瑜。” “姓嚴?”李氏喃喃了一句,還未等她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理清,堂外忽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初懷,這件事還是讓姑母來處置吧。” 樂陽長公主站在靈堂之外,臉上的神色倒還鎮定。這幾年間,她與侄女初懷公主相處得并不多,但在初懷幼年的時候,她可是一直對其不錯。那時候初懷似乎也頗黏她,這也是讓她覺得能夠讓沈泰容尚主的原因之一。 但自從那一年白道城之圍后,樂陽長公主明顯感到侄女和自己走得遠了。加上沈泰容養了外室,她見到初懷總覺得有幾分不自在。初懷又忙著習武議政,甚少參與她舉辦的那些貴女聚會。 今日樂陽長公主看著自己的侄女,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少女已經有了幾分陌生。她甚至不能肯定,初懷是否會退一步,讓她帶走李氏,平息此事。 果然,初懷聽到她這樣說,并沒有立時應下,反而道:“姑母,這樣不太好吧。李夫人剛剛還當著眾人的面,指責您……若是孤將李夫人交到您手上,萬一出了什么事,豈不是讓姑母白白背上了罵名。” 樂陽長公主看著自己侄女狀似無辜的雙眼,不知是該信她真的為自己打算,還是斥她不顧姑侄之情。難道她不知道,無論事情真相如何,只要李氏的話傳了出去,她的表哥在帝京的名聲恐怕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你不肯嫁給你的表哥,又何苦要趕盡殺絕? 但這些話樂陽長公主無論如何也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宣之于口。她只能強咽下胸口的怒氣,道:“李夫人是喪女過于痛心,一時難以轉圜過來。初懷你就莫要添亂了。” “添亂?”初懷輕輕重復了一遍樂陽長公主的話,她也不生氣,朝著嚴瑜點了點頭,看著自己的墨雪衛將李氏與她的侍女圍在其中,方對樂陽長公主道,“姑母說的是,初懷年紀尚小,這等攸關人命的大事,還是讓父皇來裁決更好。” “添亂”兩個字一出口,樂陽長公主自己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忽然說出了這兩個字,也許是因為比初懷年紀還大了許多的沈泰容如今還是讓人不能放心。 他的未婚妻去世,今日自己和他父親都來莫納律府致哀了,他卻說要去虎賁軍當值,一早便走了。 樂陽長公主想要補救一二,夏侯昭哪里還想聽她繼續說下去,干脆道:“姑母,這樣的日子表哥都不來致哀,傳出去不知旁人該如何看他了。平時父皇常夸他懂禮孝順,難道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姑母與其在這里斥責初懷‘添亂’,不如先派人將表哥找來,莫納律小姐雖然還沒有做成孤的表嫂,他也不能這樣無情無義。” 李氏那一番話讓夏侯昭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但她的內心卻并不感到快慰。前世沈泰容直到成婚之前,還肯糊弄個樣子,這一世竟是全然不顧顏面了。她心中怒氣翻滾,幾句話便說得樂陽長公主啞口無言。 夏侯昭轉身朝莫納律氏的棺木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若你在天有靈,定要助我解開這所有的謎團。 她步出靈堂,遠遠看到站在外面的沈明和莫納律族的族長。 “帶李夫人走。孤倒要看一看,這莫納律府中,有何人敢擋孤的路。” 第84章 臂傷 沈明站在廊下,看著夏侯昭帶人朝外走去,偌大一個莫納律府,居然真的無人阻攔。 他心中暗嘲,怪不得這幾年,莫納律會被丘敦壓得喘不過氣來。連這點膽識都沒有,遲早會被其他大姓趕下去。等樂陽長公主回轉,他也不耐煩和莫納律族的族人多言,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如今李氏被初懷帶走了,這可如何是好?”回程的牛車上,樂陽長公主焦慮地問。 微微合起雙目的沈明慢慢悠悠地道:“她以為帶著了一個李氏,就能翻過天,未免也小瞧沈家了。” 雖然外面的人總是以“駙馬”稱呼沈明,但他自己還堅持著一口一個“沈家”。樂陽長公主并不糾正他的話,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沈明卻仿佛已經從她的嘆息中聽出了對自己不滿,睜開了雙眼,冷冷地道:“剛剛我已經讓人將那逆子的外室帶回家了,她初懷公主再能干,也不敢到自己的姑母家里來抓人吧。” 說不定還真敢。 樂陽長公主想到方才侄女站在靈堂之前的那幾句話,心中著實有些忐忑。這孩子如今氣勢頗足,圣上和皇后都是溫和謙讓的性子,是誰將她教成了這個樣子? 但她已經無暇多想其中的緣由,那個名喚“阿卉”的女子還在家中等著她處置。樂陽長公主下定了決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拔除這個禍患。 因為要帶著李氏,夏侯昭干脆自己騎了馬,騰出地方給她。 一行人先繞去了陳睿府上,安康縣主阮儀彤接了信急急忙忙地迎了出來。夏侯昭躍馬而下,第一個走了進去,風荷扶了李氏下車跟在后面,月姑姑和嚴瑜綴在其后,其余墨雪衛則留在了府外。 阮儀彤一見竟然來了這么多人,不免有些驚奇,道:“殿下,夫君還在宮內當值,您有什么事,我先去派人送信給他。” “表姑,今日孤不是來找師父的。孤想請您幫個忙。”夏侯昭不能將李氏帶回宮中,嚴瑜的院子又太小了,她擔心不安全。思來想去,她干脆將李氏送到了陳睿府上。 “我能幫殿下什么忙啊。”阮儀彤本是個有些怯懦的女子,聞言還待謙遜一二。 抱著陳家小少爺保童走出來的裴氏卻道:“殿下休說什么‘忙’不‘忙’的,快請進來吧。” 夏侯昭道:“多謝裴姑了。” 保童看到嚴瑜,立刻就伸出雙手,掙扎著要撲到嚴瑜懷中。 “哥哥,嚴哥哥。”他平時都是由阮儀彤和裴氏兩人帶著的,陳睿事務繁忙,心中雖然十分疼愛這個兒子,卻甚少能抽出時間來陪他。 倒是嚴瑜因在墨雪衛,夏侯昭尋常總是讓他和李罡兩人輪值,還算空閑,常常來陳府探望裴氏,有時候也帶著保童玩耍。 若問保童心中最喜歡的人,第一便是嚴瑜,連陳睿也趕不上的。 但此時他并非休假,不能輕易擅離職守,朝著保童搖了搖頭。保童哪里知道這些,一見平時和氣的嚴哥哥不理睬自己了,頓時撇了嘴,眼看就要哭出聲來。 裴氏忙哄他,道:“保童乖,姑奶給你做酥酪。” 保童不依,他本是一個極為乖巧的孩子,今日不知犯了什么倔,眼巴巴地看著嚴瑜,固執地伸著雙手等待回應。他今年才一歲多,容貌隨了母親,生得玉雪可愛,即便是撒嬌,也難以讓人覺得厭煩。 夏侯昭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保童,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那塊刻著“既安且寧”的玉牌,認出是自己送給裴姑的那塊。她心中一軟,朝嚴瑜道:“你抱著他吧。我還要問李夫人幾句話,不著急。” 她既然這樣說了,嚴瑜自然遵從。一入嚴瑜的懷中,保童立刻高興了起來,他竟然還拉著裴氏的袖子道:“酥酪,給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