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到底是莫納律氏沒有福氣進長公主府的大門,還是她的兒子,沈泰容在婚事方面便如此艱難呢? 樂陽長公主不樂,沈明的內心比她更加狂躁數倍。若不是圣上以沈泰容的婚事相要挾,他怎么會愿意回京。如今莫納律氏一死,無論是再為沈泰容擇親,還是暫緩此事,都等于白白耗費了他月余的光景。而且為了這樁婚事,他還默認了圣上下旨斥責北軍一事。 若不是為了這個兒子……若不是為了這個兒子! 這二人心中百般思量,面子上依舊還是掛著悲戚的容色。如今雖然不能與莫納律族結親,但日后還有往來的機會,萬萬不能在禮節上有所疏忽,留下隱禍。 然而還沒等他們把戲做完,樂陽長公主就被莫納律氏的母親請到了后面,得知了一個足以她夜不能寐的消息。 “什么?誰來找過莫納律氏?”樂陽長公主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莫納律氏的母親是一個年約三旬的夫人李氏,她也是昔年帝京名門李家的嫡女,姑母便是憫仁太子的生母——李貴嬪。李家在神燾末年的宮變中,因為受到庶人鄭的陷害,闔府罷官,滿門下獄。 等到圣上繼位,為之平反,李家成年的男丁都已經亡故了。曾經煊赫一時的李家,便這樣沒入了帝京的塵埃中,到了如今已經沒有幾人記得李家的名號了。 宮變之時,已經嫁入莫納律府的李氏雖然沒有被牽連下獄,也頗受了許多煎熬。她和丈夫感情不睦,只得了一個愛女,千辛萬苦長到如花一般的年紀,卻不料如今又要親手送女兒入土。 她的心中怎能不恨! “長公主殿下沒有聽錯,前幾日沈校尉的愛妾曾經來找過我兒。也不知道她說了些什么,我兒從那時起,便郁郁不樂,她的身子本就嬌弱……”李氏的聲音極冷,還帶著殷殷的恨意。 樂陽長公主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她……她怎么敢?”樂陽長公主自然知道自己兒子的那個外室,她原本打算在秦王大婚的前后,找個時間,悄無聲音地將那個外室處置了。那時候帝京滿城都只關心秦王的婚事,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沈泰容的外室消失。 處置了人,外面傳再多的流言也都不作數。她的兒子,自然可以風風光光將莫納律氏的嫡女娶進家門。 沒有想到,所有的事情,竟然就壞在這個外室身上。 李氏可不管她原本有什么打算,道:“如今便請長公主殿下將這個外室交給我,我兒受此冤屈,不將此人挫骨揚灰,恐怕都難以安息。” 樂陽長公主卻不能答應此事。若是真的將沈泰容的外室在莫納律氏的靈前處置了,沈泰容的名聲可再也挽回不了了。她歷經兩朝宮廷,自也有些智謀。她環顧四下,只見李氏與她交談的地方,乃是一間普通的偏室。除了李氏身邊的心腹侍女之外,再無旁人。 這追究之意,到底是莫納律族的意思,還是李氏自己的意思?若是莫納律族,他們為何不以此作為交換條件,向她和沈明換取更大的益處?譬如安插幾個莫納律族的少年到北軍之中,或者將莫納律族的官吏提拔提拔…… 樂陽長公主微微一笑。李氏是個聰明人,她自然知道若是將事情的□□告訴族長,那些人可不會真心為一個死去的少女伸冤,他們只會拿這個秘密來換取莫納律族的利益。 想到此處,樂陽長公主內心大定,只要她能夠和莫納律族的族長談好交易,這件事,她就能壓下去。 “夫人哀傷過度,這事還是交給族中打理比較好。我自會去找貴族的族長商議。”樂陽長公主也不和李氏多話,言畢起身離開了偏室。她一向不喜歡李家的人。 李氏又急又氣,想要上來拉住她,卻被隨行的公主侍衛擋開了。 果然,等樂陽長公主拜見了莫納律族的族長后,事情就有了轉機。這位族長雖然是莫納律氏的祖父,但對這個孫女并無太多感情。他滿口稱贊樂陽長公主來致哀的情誼,若是長公主殿下心慈,大可以提拔一下莫納律氏異母的哥哥,這孩子武藝超群,足以擔當一城的重任。 樂陽長公主雖然覺得莫納律族的胃口有點大,此時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族長大人滿意地叫人去看住李氏,莫讓她隨意走動“驚擾了貴客”,轉頭又朝樂陽長公主道族內有不少適婚的少女,都十分仰慕沈校尉的英姿。 正當雙方皆大歡喜之時,屋外的通傳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族長大人,李氏跑到初懷公主殿下面前訴冤了。” 第83章 求死 撲倒在夏侯昭眼前的女子,發髻散亂,聲音凄然,一身素服委頓于地,宛如祝靈時漫天飄飛的白花。是多么大的仇恨,才會讓一個貴婦人如此不顧顏面地沖到人前,做出這樣的舉動? “殿下!臣婦李氏,人單力薄,不能給女兒伸冤。今日陳情于殿下之前,萬望殿下能夠垂憐一二,還我兒一個公道。可憐我兒只有十七歲!她本在高高興興備嫁,卻無端被人羞辱,竟至枉死。如今莫納律族與樂陽長公主勾結,妄圖壓下此事。臣婦……臣婦無法,只能以死明志。” 李氏雖然心痛至極,也知道若是再不抓住這次機會,那么自己女兒的冤屈,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得到昭雪了。李家已經敗落,她與丈夫感情不睦,自己的公公也打算用孫女之死換點好處。單靠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與赫赫的樂陽長公主府抗衡? 當樂陽長公主拂袖離開偏室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然而一想到女兒生前如花般嬌美的容顏,她心痛得幾欲至死。 若是這樣死了,還不如用自己的血換回一個公道。 李氏下了決心,立刻朝著靈堂而來。昨日天樞宮便有人來通傳,今日皇后娘娘會派女官前來致哀。她拼著自己的性命,一定要將這件事捅到皇室面前。她年少時也是帝京貴女,對現在的朝堂雖不熟悉,也曉得若是這件事散布開來,樂陽長公主和沈明的敵人們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族長的人得了消息,立刻奔來想要攔住她。但李氏到底在這座宅子中生活了數年,心中又如鼓了風的火爐一般,憑著一口氣沖出了堵截。 當她沖到靈堂之上的時候,原本狂跳的心陡然冷靜了下來。 作為八姓貴婦,李氏自然認得皇后面前最得用的女官月姑姑,而與月姑姑一道站在堂上的少女,著一襲素紗羅裙,身后跟著宮女和墨雪衛,一定是初懷公主殿下。 李氏撲倒在地,將一路上思量出的話說出,字字泣血,如錐人心。她微微抬頭,果然看到初懷公主的臉上露出了不忍之色。但她并不知曉初懷公主在此事上的態度,圣上又一向優容樂陽長公主。身為侄女的初懷公主,真的會為一個外人與自己的姑母力爭嗎?不,不能坐以待斃,李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女兒,母親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為你討個公道。 李氏心中默念,再次朝夏侯昭拜了一拜,也不待她回應,起身朝著柱子直撞過去。 誰也沒想到,今日在這靈堂上竟然會發生如此驚險的一幕。堂上眾人皆驚,連風荷都忍不住微微側開了頭,不愿看到李氏頭破血流的場景。但夏侯昭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身邊墨影倏忽而前,一把抓住了將將要撞到柱子上的李氏。 但李氏本一心求死,這一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即便被人抓住半個身子,頭還是碰到了柱子上,發出了“嘭”的一聲。鮮血頓時順著面頰流了下來,連嚴瑜的墨雪服上也染了斑斑血跡。 眾人一擁而上,忙為李氏止血。嚴瑜將李氏交到婦人們手中,這才退回了夏侯昭身邊。 夏侯昭煞白了臉,若不是方才嚴瑜動作迅速,李氏此刻已經死在當場了。她雖然歷經兩世,在前世的時候,也曾親手為亡故的父母送葬,卻從不曾見到這樣慘烈的場面。 死,真的能解決一切嗎? 嚴瑜見她擔心,輕聲道:“殿下,李氏只是皮外傷,不礙事的。” 夏侯昭搖了搖頭,道:“你胳膊沒事吧?” 嚴瑜一怔,仿佛沒想到夏侯昭會問起自己。 夏侯昭見他不答,還以為真的有什么事,又道:“方才你的胳膊撞到墻上了,可有損傷?” 嚴瑜這才感到右臂有些酸痛,卻并非夏侯昭所說的撞傷,大約是剛剛抓李氏的時候,有些拉傷了。他本是軍旅中人,這都是平常事,并不在意。倒是被夏侯昭這樣一問,讓他的心中升起一些異樣的情緒。 他不愿讓夏侯昭擔心,道:“無妨,李夫人就是真的拿刀來砍我,也傷不到我。” 夏侯昭這才感到自己胸前堵著的那口氣散去了。她朝那些圍著李氏的婦人們道:“你們都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