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若道不苦,那是虛言。但夏侯昭每每想到前世自己無力地躺在病榻上的日子,就覺得這樣的苦也甘之如飴了。何況自從練劍以來,她的身體強健了許多,冬春之際常犯的疾病,也少了許多。 夏侯昭今日學得甚是用心,陳睿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到嚴瑜的身影走了進來,喚道:“嚴校尉?!标愵T谕猓瑥膩矶挤Q嚴瑜為“嚴校尉”,仿佛兩人并非師徒一般。 嚴瑜卻執弟子禮,快步走上前,先向夏侯昭問安,又朝陳睿躬身行禮。陳睿道:“你陪公主過幾招?!?/br> 陳睿劍法超群,和夏侯昭對招的時候,常常是出手就擊落了對方的劍。倒是有一次偶然讓嚴瑜陪夏侯昭對招,見他劍勢沉穩,又善于引導夏侯昭拆招。因此后來漸漸就變成了陳睿授劍,嚴瑜喂招。 夏侯昭與嚴瑜兩人都師從陳睿,彼此之間頗有默契。一時之間,劍影交錯。嚴瑜穿著天驕雪戎服,本色為黑,胸前的那朵天驕雪如墨上新雪。夏侯昭這一日則穿著月白色的戎服,仿佛一朵翩飛在六月春光中的柳絮。 站在校場之旁的程俊也忍不住連連點頭。 到底是嚴瑜技高一籌,過了幾十招后,逼得夏侯昭懸劍認輸。她倒不在意,笑道:“今日又欠了師兄一壺酒?!弊詮乃萘岁愵閹煟纱嗑头Q嚴瑜為師兄了,也不再避諱他人。 陳睿又指點了兩人拆招過程中的疏漏,這一日的習劍便結束了。夏侯昭還沒顧得上換衣服,就被高承禮派來的小內侍請去了太極宮——圣上看了她的奏折,其中有幾點不甚明了,喚她前去大殿策對。 陳睿去巡視神策軍的布防了,嚴瑜則回了值房。和往日喧鬧的場景不同,值房內幾十個人都在埋頭苦干,案幾上堆滿了書冊,乍看去,仿佛到了太學一般。 隨著夏侯昭參與政事日久,墨雪衛的人員逐年增加。因年初圣上下旨厘清各項支出,度支尚書陳可始便移文墨雪衛,索取三年來墨雪衛餉金發放的冊錄。 李罡正算得頭疼,看到嚴瑜進來,十分不滿:“為什么練劍這種美差就是你做,我卻只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值房里做刀筆吏!” 嚴瑜將桌上一疊快要倒塌的冊子扶正,道:“你若能保證不傷殿下一絲一毫,喂招一事便由你來做?!?/br> 李罡立時蔫了。他上次和王雪柳比試槍法,原本只是報了陪大小姐走走過場的念頭,沒想到揮斥之間,一槍把王雪柳的發髻挑散了。 幸而雪柳本人性子疏闊,隨手將頭發一挽,提著槍又和李罡斗在一處。倒把旁邊的夏侯昭和嚴瑜嚇了一跳。 李罡這樣莽撞,嚴瑜如何放心讓他陪著夏侯昭過招。 一旁的段興也從賬冊的汪洋中抬起頭來道:“校尉大人為何不讓殿下贏一次,我看都尉大人與王小姐比試,還常常輸個一兩次。您也像都尉大人一樣偶爾放放水,想來殿下應會開心?!?/br> “咳!咳!咳!”李罡仿佛被嗆到了,半晌說不出話來。但他不是那等妄言之人,耿直地道:“我可從來沒放過水,是王雪柳自己拼力。我猜她在家中,日日都勤練功的?!闭f到此處,他的話頭卻一轉,也站在了段興一方,“不過你與殿下比試,何苦那么認真,每次都贏。難道你還缺那一壺酒。我看你都快把圣上的酒窖搬回家了?!?/br> 嚴瑜卻不答話,王雪柳用功,夏侯昭也是無日不勤勉習劍。人人都說秦王殿下有太/祖的風姿,弓馬嫻熟,但他不過每日早起練練馬術便了,遇到天氣晴好的日子,方射射箭。 雖然知道夏侯昭口稱“師兄”,自己也不能真的將她當做自己的師妹。但嚴瑜相信,他若是真的放水,夏侯昭也不會高興。 只是這些話,也不需要告訴其他人罷了。 第49章 災情 嚴瑜素來是這個性子,他若是不愿意回答,那是半個字也不會說的。李罡和段興見他不再回答,又埋頭去算賬了。 室內剛剛靜下來,值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程俊走了進來。 因夏侯昭時常出入前朝,所以,程俊除了打點墨雪衛的值房外,也漸漸開始負責跟著夏侯昭行走——之前那段較為清閑的日子,他讀了不少書,出入應對頗為得體,看上去便如同帝京中一個普普通通的低品儒官一般。 方才夏侯昭去見圣上,便是由他跟隨著的。此時夏侯昭應該還在大殿應對,照理說,程俊也要陪侍在殿外,獨自回來必定有事。果然他不待眾人詢問,便急急開口道:“廣平王回來了?!?/br> 三月初,信州刺史安毅上書詳述了北方旱情之重,災民之苦,總督九邊的沈明卻道安毅夸大了災情,借以邀寵。一時之間,朝堂之上,眾大臣就應該聽信哪一方的奏折吵成了一團。為求實情,上個月廣平王夏侯邡奉了圣上的御命前往視察九邊的旱災,如今他回來了,前番的爭執自然有了分曉。 墨雪衛雖是武將,也知夏侯昭力主以安毅奏折為本,進行救災。所以,廣平王的歸來,實是一件大事。 李罡拋了筆,道:“九邊到底災情如何?安毅所說的可是實情?” 程俊點點頭復又搖搖頭,道:“安毅說的是實情也不是實情。” “好了,你以為這是和林夫子打機鋒呢,不要繞彎子??煺f快說!”李罡催促道。 程俊苦笑,“實情便是信州的確受災嚴重,而北盧、平州等地的災情卻很穩定。我離開的時候,度支尚書陳可始正在清圣上下表褒揚沈大將軍賑災有功呢?!辈粌H如此,陳可始還請求圣上貶斥賑災不利的安毅。 夏侯昭目前雖能參政,到底不如沈明手握重兵,盤踞九邊多年,朝內又有陳可始遙相呼應。因此在表面上,她始終未與沈明和樂陽公主正面沖突,議事之時也是就事論事。但此次災情/事關民生。盡管丘敦律并不贊同夏侯昭貿然插手九邊之事,她也旗幟鮮明地在奏折中表達了對安毅的支持。 這樣一來,夏侯邡帶回的消息,對于剛剛在朝政上嶄露頭角的夏侯昭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但如果僅僅是交鋒上的失利,還不足以讓程俊這樣匆忙地趕回來。只聽他接著道:“承恩公阮儀偉還請圣上將秦王從封地召回。” 兩人大吃一驚。李罡道:“這……承恩公突然冒出來,他是瘋了嗎?!?/br> 自從夏侯昭拜了三師,夏侯明為了向圣上和堂妹表示自己無意儲位,主動自請前往封地。這一舉動,不僅贏得了世人的贊譽,連圣上都覺得自己對這個侄子有些怠慢,賞賜了不少珍奇異寶給他,又加封了五百戶給夏侯明。 阮儀偉請秦王回京的理由也十分明了,既有天災,定是祖宗降下的警示。再有兩年,秦王便到了加冠之年,身邊卻連個姬妾都沒有。對于如今人丁稀少的皇室來說,實在是太不得體了。因此阮儀偉懇請圣上將夏侯明召回帝京,一方面讓他拜祭憫仁太子,更重要的是為他擇妃,以延后嗣。 “我看他是不想做這個承恩公了?!崩铑咐湫Φ?。 程俊沒有再接話,他看了一眼嚴瑜。他匆匆趕回來,其實是想和嚴瑜商議一番,但此時值房內人多口雜,他不好開口,只能以目視之。 嚴瑜雖然一直沒有出聲,實際內心十分震撼。他對夏侯昭的了解遠非他人可及,雖然夏侯昭從未表示出對夏侯明的防備,但他隱約察覺出那次白道城之圍后,夏侯昭待夏侯明與之前已經大有不同。當夏侯明自請離開帝京的時候,夏侯昭親自送出城十里,卻著他暗中在王侍郎府前候著,一見王雪柳偷牽著馬出來,便出聲示警,驚動了王夫人,讓原本想去送行的王雪柳痛失了出門的機會。 以夏侯昭對王雪柳的愛護,其中定有蹊蹺。無論如何,夏侯明回京一事,都不會是夏侯昭所樂見的。 他見程俊目視自己,微微點了點頭,朝李罡等人道:“未有定論,先做好手頭的事情?!毖粤T,當先離開了值房。程俊稍待片刻,也道了擾起身離開了。 段興從賬冊間窺覷李罡,低低道:“校尉大人和程典監莫不是有什么話,需要瞞著我們?” 李罡目光如炬,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筆,道:“不想算就出去待著?!?/br> 段興一縮頭,不敢說話了。 程俊想要和嚴瑜說的事情,其實也并不復雜。他知道嚴瑜時常出入陳家,便想請嚴瑜有機會探問一下阮儀彤是否知道自己哥哥阮儀偉為何會替夏侯明出頭。本朝承恩公待遇優渥,何苦摻和這團渾水。再說,圣上既然將自己的表妹許給了陳睿,不就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是站在女兒這方嗎?即便是圣上殯天,夏侯昭繼承了帝位,又怎會薄待阮氏? 嚴瑜知自己的師母素來不預政事,但程俊說的懇切,“殿下必定不會向校尉提出此種建議。但以我愚見,殿下最重情誼。若是因為這件事與阮家生疏了,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嚴瑜想起昨日裴姑特意尋了那塊玉牌,一邊細細擦拭,一邊對他道:“還是瑜兒貼心,你師父根本不記得我的生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