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丘敦儒挪見她答得這樣迅速,心下詫異,道:“愿聞其詳?!?/br> 夏侯昭道:“一支蠟燭焚了此畫,一盆清水則留待丘敦大人再做此夢時,澆醒大人即可?!?/br> 丘敦儒挪沒料到她竟然說出這樣一個答案,又聽她說要往自己父親的頭上澆水,簡直莫名其妙。但他并非極擅言辭之人,急切間只道:“殿下何出此言!” 夏侯昭不緊不慢地道:“畫中不過一隅,卻讓丘敦大人憂心忡忡,還不如醒來,仔細看看我大燕的河山。猛禽虎視眈眈,我便彎弓搭箭。大燕立國,靠的是八姓七部同心合力。” 她話音甫落,只聽“吱呀”一聲,丘敦儒挪背后的相府大門緩緩打開,一個須發皆白的長者漫步而出。 此時的丘敦律年屆七旬,精神矍鑠,任誰也想不到,他在剛出生時差點就活不下來了。夏侯昭身后的王雪柳輕笑了一聲,開口道:“丘敦爺爺看起來已經痊愈了,原來殿下的一席話真有奇效?!?/br> 丘敦律也不著惱,笑呵呵地道:“雪柳所言甚是,殿下的話真如靈丹妙藥,老夫原本還躺在床上,一聽殿下妙語如珠,立時變得生龍活虎?!?/br> 夏侯昭卻有些赧然,她剛才口出嘲諷之言,不過是以自壯示之,沒想到正被丘敦律聽個正著。不過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氣,這丘敦律如此掛心此時,竟連他的“病床”都坐不住,跑到大門口來聽壁腳,顯然早就等著她了。 果然丘敦律接著便道:“殿下既然不嫌棄老夫眼界狹窄,老夫自然傾囊相授。”他雖然應了求師之情,也小小地嘲諷了夏侯昭的大言不慚。 夏侯昭卻謙遜了起來,仿佛沒有聽說他話中的第二層意思,深施一禮,道:“初懷愿聽先生教誨?!?/br> 她這樣鄭重,丘敦律也收斂了笑容,伸手扶起了眼前的新徒兒。 他宦海沉浮幾十年,對眼下的局勢洞若光火。原本樂陽公主與沈家上位也不會影響到他丘敦家的地位,但白道城一事卻讓他隱隱覺得事態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丘敦儒挪曾經受命在白道川中搜尋,發現潛入的庫莫奚人攜帶的武器十分精良,雖然沒有明顯的證據,但與燕朝近幾年官營冶煉之法頗為相近?;氐降劬┖螅麑⒋耸赂嬖V了父親。丘敦律不敢怠慢,他將白道城一事后所有相關奏折統統覽閱了一番。 這一看,還真讓他發現了問題。潛入的庫莫奚人在白道川中行進的路線,竟然避開了所有燕軍的布防,這是庫莫奚人的探子訊息靈通,還是燕軍內部有了疏漏? 丘敦律不是一個會為某個皇族肝腦涂地的人,但他深知,若是軍中已有異動,那帝京就不能亂,否則禍事一起,莫說小小的丘敦一族,整個大燕朝都有傾覆的危險。 既然初懷公主有志逐鹿天下,他也愿意輔佐她將大燕的平安日子再延續一代。 至此,初懷公主終于為自己請到了三位老師,開始學習如何成為第一個真正的帝女諸君。 第46章 流光 春去秋來,飄葉化雪,轉眼間便到了晏和十六年。 自年初以來,宮中就傳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圣上下了大赦的詔書,又為皇后上了尊號“元心”,初懷公主則延請了永寧寺的高僧誦經。在此情形下,帝京中的公侯之家紛紛也做出一副要為皇后祈福的姿態來,僧侶往來于途,香燭裊裊在室,整座城市霎時都縹緲了起來,仿佛都在期待這個嬰孩的順利誕生。 安康縣主阮儀彤扶了裴姑從長秋寺出來。與永寧寺不同,長秋寺是蘭陵公主稱帝時的內典監徐遲所建造。雖不及永寧寺堂皇,但因其每到佛誕日舉行的“出佛游/行”【注1】殊為壯觀,因此在帝京的百姓中也十分有名。 阮儀彤嫁入陳家三載有余,時常陪裴姑禮佛,原先都是去永寧寺。前年她誕下一子保童,陳家偏居的院落就更顯得狹小了。初懷公主請旨,御賜了一座宅院給陳家。因新宅臨近長秋寺,裴姑又舍不得新生的寶寶,所以來長秋寺的次數便多了起來。 與那些裝模作樣的官宦人家不同,裴姑與阮儀彤是真心希望皇后能夠誕下皇子的。連陳睿歸家都說,公主臉上的笑容仿佛多了不少。 這日送她倆來寺禮佛的是嚴瑜,如今他已經十七歲,身姿挺拔,隱約有了青年的輪廓。上三軍的高階將官中,還有來找陳睿試探能否結為親家的。 隨著初懷公主逐漸參與到政事之中,身為她的侍衛隊長,嚴瑜似乎也在帝京中有了一些名聲。長秋寺的知客一連將他們送到寺門之前,看著裴氏和阮儀彤上了牛車,還不肯離去,口稱佛號,目送他們一行離開。 坐在車里,裴姑將請長秋寺高僧開了光的玉牌拿出來仔細查看。這方溫潤的玉牌,鏤刻著“既安且寧”【注2】四個字,是嚴瑜送給裴姑的生辰禮,裴姑一直舍不得戴。這次她特地請了高僧開光,想要放在保童身邊辟邪。 阮儀彤道:“這玉牌太貴重了,保童還小,哪里用得著,裴姑您自己留著戴吧?!?/br> 裴姑道:“這你就不懂了,只要保童平平安安,我自然也心情舒暢,無病無災?!?/br> 阮儀彤雖是縣主,性子卻恬淡沖和,與帝京中那些驕縱的貴家之女頗為不同,因此和裴姑相處得十分融洽。裴姑也常常慶幸圣上賜下的這門婚事,對阮儀彤和保童就更加好了。如今他們搬到了新宅,又請了許多仆役,和陳睿剛回京時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阮儀彤知道裴姑一心誠待保童,再做推辭,便有些不美了,于是笑道:“莫看保童才丁丁點大,也曉得裴姑這樣疼愛自己,素日哭了,只要您一抱,立時就收起眼淚,咯咯笑了。再沒有更靈驗了。” 提到保童依戀自己,裴姑愈發得意了,道:“這其中可有訣竅。我畢竟比你年長許多,又一手帶大了二郎,知道怎么抱孩子,他覺得舒服自然就不哭了?!?/br> 阮儀彤新作母親,點頭受教。此時,牛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交談之聲。阮儀彤將車簾微微掀開一些,看到一隊陌生的將校,身上的戎服繡著一只威風凜凜的猛虎,正是巡城的虎賁軍。當先一個年約弱冠的錦衣校尉,正在和嚴瑜交談。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目含曉星,面如美玉,雖穿著將校的戎服,卻遮掩不住身上那股書卷之氣。 阮儀彤入京數載,卻甚少與貴胄之家走動,并不識得他,輕聲問裴姑:“這位俊朗少年是哪家的子弟?” 裴姑將玉牌放到了一個錦盒里,又拿錦布細細遮掩了,方合上蓋子,道:“是樂陽長公主之子沈泰容將軍?!彼恼Z氣淡淡,與方才提到保童時判若兩人。 沈泰容在陳家可是鼎鼎有名。初懷公主日漸接近及笄之年,鮮卑人素來早婚,有些人十二三歲便已經成婚了,所以近幾年來初懷公主的婚事也漸漸成為了一件熱議的事情。陳家與初懷公主關系密切,自然更是當緊。對于沈泰容這個傳了多年的“準駙馬”,裴姑著實歡喜不起來。連她這樣耳目閉塞的婦人都曉得,沈泰容近幾年頗不像樣。他先是鬧著要娶永寧大長公主的孫女,被一心想和皇家聯姻的樂陽長公主拒絕后,又娶了一房外室。 這般荒唐之人,怎么配得上灼灼其華的初懷公主殿下呢? 阮儀彤自然知道裴姑素來不喜沈泰容,但此時她卻有些疑惑,這看上去十分俊朗的少年,真的會那樣不堪? 裴姑將她眼中的疑惑看得十分清楚,道:“若是幾年前,有人和我說他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不信。我記得當年嚴瑜比箭贏了他,他來家中送劍,真真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就變成了眼下這個樣子?!?/br> 嚴瑜和沈泰容不過是在路上偶遇,交談了兩句便互施一禮,各自控馬離開了。 沈泰容騎著馬走了十余步,慢慢站定在街上,轉身朝嚴瑜和陳家一行遠去的身影看去,臉上露出了一絲茫茫的神色。今日他本是帶著虎賁軍的侍衛們巡視市坊,不料竟會與嚴瑜偶遇。 那次朋射之后,兩人再未比試過。自從晏和十三年夏侯明出宮建府之后,沈泰容也早不在宮內就學了。圣上愛護這個外甥,特地將他安排在虎賁軍中任職?;①S軍中除了王晉外,只有他是貴胄之后,又飽讀過兵書,說起兵法來,王晉這個大老粗當然自愧不如,因此頗為重用沈泰容。雖然京中有許多他的不堪傳言,但眼前這條青云大道是已經鋪就了的,只等他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但不知怎么的,當他看到留在初懷公主身邊的嚴瑜時,心中那一點不甘又泛了起來。他想起母親氣急敗壞的面容,長長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他不能負了裴云。等到大殿下登基,那些流言蜚語自然都會停息了。 宮外紛紛擾擾,宮內卻是一片祥和。 皇后雖然多年不曾有孕,但身邊服侍的人都頗為得力,初懷公主又將宮務接到了手上,因此她養胎的日子倒十分安樂。圣上日日流連在璇璣宮,若不是礙于物議,都想將前朝的議事挪到后宮來。 月姑姑捧了一疊新制的嬰兒衣衫進來。帝后兩人正在翻著《爾雅》,想要給未出世的孩子取個吉祥如意的名字。 第47章 新生 秦王夏侯明是這一輩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因其父憫仁太子當時已經亡故,他的名字便是由圣上親自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