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有人歡喜自然有人煩惱,第二日圣上的案頭上就放了兩封奏折。一封是皇后請封承恩公家的小姐為縣君的折子;另一封則是初懷公主上奏,言道:既然臣工們連日上奏,都稱多年不開選秀,有礙乾坤調(diào)和,不如就應(yīng)其所請,廣開選秀。不過這選秀的目的,卻不是充實后宮,而是為諸將選妻,亦是安定軍心之策。 圣上苦笑,前朝的這把火終于燒到了后宮。 第39章 信箋 燕朝的文臣們一向覺得比起南朝的同行來,自己的境遇還是要好上很多。起碼夏侯家沒有出過南朝梁帝沈赟那種只會哭泣的皇帝。 高宗與當(dāng)今圣上都是勤政愛民的君主,父子兩代幾十年勵精圖治,北強南弱之勢已經(jīng)十分明顯。說不定什么時候,大燕的兵馬就能夠揮師南下,一統(tǒng)天下。 不過夏侯家的女兒實在是太厲害了,就連宗室寥落的晏和年間,也有一個樂陽公主權(quán)勢煊赫。好在她是高宗之女,駙馬雖是九邊重臣,但身為南朝降將,對朝局的影響力并不高。 然而近幾個月來,原本十分低調(diào)的初懷公主也漸漸顯露出了對政治興趣。作為圣上唯一的子嗣,在夏侯明并未被冊封太子的情況下,初懷公主是有可能繼承帝統(tǒng)的。 想到此處,燕臣們又羨慕起南朝了,無論是沈氏的梁朝還是現(xiàn)在的陳朝,都從來沒聽說過有公主干預(yù)朝政的先例,更別提像初懷公主這樣直接上奏,請求施行自己所提出的政策的行徑。 倒是武將們挺高興,王晉大贊公主殿下/體恤下臣。他聽說殿下沒有合心意的馬匹,還特意送了一匹馬進宮。 在朝堂上引起一陣風(fēng)波的初懷公主,卻不像大臣們想的那樣志得意滿。她正對著王晉的信哭笑不得。這封信先是描繪了京中諸位大齡單身將軍的悲情生活,用半文不白的話表達了一番對殿下的感謝之情,又十分含蓄地暗示有些將軍已有心儀之人,殿下如能玉成好事,別說一匹馬,虎賁軍的馬廄隨殿下挑選! 夏侯昭看得忍俊不禁,對風(fēng)荷道:“我看就是他王晉自己有了意中人,不好意思開口。” 風(fēng)荷道:“王晉將軍位高權(quán)重,竟然無法與自己心儀的女子共結(jié)連理?” “天下的事不過四個字,‘難得如意’,”夏侯昭將信疊了起來,道,“如果真的能幫他一把,也是好事?!?/br> “殿下用一封奏折將朝堂攪得昏天暗地,”剛剛走進殿內(nèi)的月姑姑笑道,“竟然還說‘難得如意’?!?/br> “姑姑怎么來了?”夏侯昭將信放到了桌上,道:“可是母后召見我?” 她可是一個多月沒有接到璇璣宮的召見了,語氣中滿含的期冀之意讓月姑姑心生憐愛,“殿下也是,皇后不召見您,您自己就不會去求見嗎?母女倆哪有隔夜的仇?!?/br> “沒有隔夜的仇,可是有陳年的嘮叨啊。”夏侯昭輕輕說了一句,惹得月姑姑也笑了。誰不知道,皇后生氣了,連圣上都要賠小心的。她膽子小,不等皇后消了氣,可不敢進璇璣宮。 風(fēng)荷笑道:“那現(xiàn)在皇后召見殿下,您去不去呢?” “自然要去!”夏侯昭忙忙站起來,又催著風(fēng)荷為自己換上衣服。 月姑姑的視線在王晉的那封信箋上猶疑了片刻,也上前幫忙。她將一枚紫羅香囊系在夏侯昭的腰間。淡紫色的流蘇垂在裙裾之上,被秋風(fēng)一吹,散出淡淡的清香。 剛剛拉著幾個詞臣為表妹選好封號的圣上,正在享用膳房新端上來的酥酪。媳婦的事辦好了,女兒的奏折就讓朝臣們先爭論一會兒吧。 但他還沒喝完那碗酥酪,舒暢的心情被匆匆進來的高承禮打斷了,這一次高承禮還是掛著一張苦瓜臉,站在御案之前,用一種“天塌了”的口氣道:“圣上,出事了?!?/br> 原本清甜的酥酪也變得酸澀起來。圣上將玉碗放下,揮了揮手,詞臣們便魚貫而出。 殿內(nèi)只剩下了君臣兩人,高承禮終于把驚雷放了出來,“圣上,大事不好,皇后把公主殿下關(guān)起來了!” “什么!”圣上猛地站了起來,全然沒有察覺自己碰到了身前的御案。那擱在御案邊緣的玉碗輕輕一歪,“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裂成了晶瑩的碎片。未飲盡的酥酪沿著太極宮地磚的縫隙流淌開去。 初懷公主被皇后斥責(zé)并且勒令在太廟里自省的消息,便如同那淌在地上的酥酪般,立刻傳遍了天樞宮和帝京。 王晉真心實意地擔(dān)心初懷公主所奏的擇配之事無果而終,他在虎賁軍的軍府大堂里連轉(zhuǎn)了十幾圈,把幾個副將的心都轉(zhuǎn)得發(fā)毛了,忽然拔腿向馬廄走去,牽了馬就朝東城奔去。 自家知道自家事,王晉素日往來的好友,全是和他一般脾性的人。大伙兒都是好兄弟,一起上陣殺敵,那是易如反掌,但若是討論著朝堂上的事情,恐怕就只能一起“哈哈哈”了。 幸而王晉還算機敏,想到了自己的堂兄王志璜雖是兵部侍郎,也常和文臣們結(jié)交的。這事情問他準沒錯! 聽了他的話,王志璜的臉色也不好看,“五弟,你是想問公主殿下是否會受罰,還是想知道那奏折上的事情能否施行?” 王晉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大哥說笑了。我雖然是個粗人,也知道帝后待初懷公主向來寵愛,斷然舍不得讓公主殿下受苦的。便是大哥,雪柳上次把你新買回來的硯臺打碎了,你不也連一根指頭都沒動她嗎?” “五叔!明明是你說南朝的清水硯堅如磐石,斷斷碎不了的,我才那么試了一試。誰知道竟然碎了,想來那一定是西貝貨。”王雪柳剛剛進門就聽到五叔在背后重提自己闖過的禍,立馬“澄清”道。 王晉不料自己剛說了一句話,就被侄女王雪柳聽到了,連忙擺手道:“是是是,那定是大哥被人騙了,怪不得雪柳侄女?!?/br> “咳咳咳?!蓖踔捐滩蛔】攘藘陕?,提醒他們苦主還在這里呢。 第40章 上元 王晉生怕話頭被雪柳搶去,誤了自己的人生大事,連忙道:“大哥,你就說說,殿下所奏的事情能不能成吧?!?/br> “五叔,你先等等。我還有事情要問呢。父親,公主殿下到底怎么了?”王雪柳剛剛接了璇璣宮的諭旨,瀚墨閣的課暫時停了。上一次停課還是杜夫子被趕走呢,這一次卻不知原因。故而她送了使者,便來尋父親解惑。 王志璜看著自己的弟弟和女兒,只覺得頭更疼了。 幸而王雪柳并沒有等許久,幾日后,風(fēng)荷親自來請她入宮了。 此時秋意已濃,錦芳苑中落木蕭蕭,錦緞般的黃葉鋪了滿地,也無人打掃。王雪柳想到上一次自己陪著公主殿下對坐在芷芳殿中暢飲,觸目所及還是一片蔥榮。不過短短半月,竟然像是換了一個世界,她的心中頭一次生出了時光匆匆的感喟。 風(fēng)荷倒是毫不在意,道:“殿下說秋葉飄零乃是造物常態(tài),不讓我們打掃。” 夏侯昭坐在窗邊,她似乎瘦了許多,原本眉眼間的稚氣也消散了,只有一雙明眸依舊閃著點點星光。 王雪柳和風(fēng)荷的腳步踩在黃葉上,發(fā)出了“颯颯”的聲音。夏侯昭轉(zhuǎn)頭去看,只覺得這場景仿佛何時見過。雪柳越走越近,看到夏侯昭時,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初秋暖融融的日光落在她的笑靨之上,比最輕薄的花鈿還要明麗。 夏侯昭終于想了起來,大概就是前世的始光初年,那個秋天她生了病,幽居在芷芳殿。皇后王雪柳已經(jīng)懷了齡哥,淑妃裴云接掌了六宮大權(quán)。也不知從哪里傳出來的消息,淑妃將自己身邊的一個宮女送給了沈府,直把夏侯昭氣得連藥也摔了。 也是這樣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到底放不下心的雪柳親自來芷芳殿探她。初為人母的期待讓這位年輕的皇后散發(fā)出一種安寧的氣息,夏侯昭也發(fā)不出火來,在她柔和的目光中喝完了藥。 誰也沒有想到,幾個月后,她只能含著眼淚將兒子托付給夏侯昭,撒手人寰。 重生已經(jīng)半年,夏侯昭竭盡全力想要做的,不就是避免悲劇再次上演嗎?可是母后卻說,只希望自己的女兒快快樂樂地長大,無憂無慮到老,切莫和紛亂的朝局牽扯上關(guān)系。 “昭兒,母親不會害你。世人都稱贊興憲公主文韜武略,輔佐太/祖逐鹿天下,可有誰知道她的親兄多次派出刺客,希望殺死自己的meimei。而登上帝位的南康公主和蘭陵公主呢,一個終身未婚,一個青年失偶,郁郁而終,又何曾談得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