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酈清悟搖了搖頭:“都是小時候的事了,況且……”況且除了酈老爺子和酈家大老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還活著。 二皇子已經(jīng)死了,兩次回來的酈清悟,只是蘭溪酈氏那邊的遠房親戚。 而對他來說,從景祐九年后,酈家就已經(jīng)隱世。可他不同,先帝還有任務交待給他,他不想再出什么事連累了母族,遂與酈家往來也就淡開了。 傍晚在老鴉坡遇伏,一開始他也誤以為是打劫,遂根本沒想過會是酈家的私兵。直到半路上,回憶他們穿的軟甲,似乎在記憶的塵埃里有跡可循,才一時驚訝,心情五味雜陳。 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回酈家,問清楚狀況。 “嘖嘖,”謝令鳶踩過地上紛亂的枝葉,感嘆道:“所以……這是你娘家給我們的大禮?” “……”什么娘家,什么大禮。酈清悟輕輕打了下她的腦袋頂:“別亂說話,等我回去問清楚。” 謝令鳶跟在他身后,在叢林山石間輕盈地跳著走,想想覺得好笑:“要真是酈家的私兵,你們道門又對普通人沒轍兒,于是他們把自己出行在外的外孫當成流寇給殺了……” 酈清悟幽幽地看她一眼。 不是當日在馬球場上兩招把北燕戰(zhàn)神打下馬了么德妃娘娘? 不是能讓他們的雙腿打開嗎,你方才讓他們劈叉也好啊? 不過他才不與她爭執(zhí)這些沒用的事。 連想都不會想! 口舌之爭! 他生生受了這口氣,快走了幾步,把她的笑聲拋在身后,牽馬去了。 徐徐秋意浸滿了中原,北燕涿郡更是已經(jīng)寒意逼人。 睿王爺一個多月前派海東青去送信,悠哉等著,結果沒聽說長安的皇宮有任何聲息,反而是今夜,攝政王把他急急招去了。 他去到王府,國師堅毅伯也在,正施施然坐在涼亭里閉目養(yǎng)神。他鶴發(fā)白眉,面上卻無一絲皺紋,看上去更像是二十多歲的俊美年輕人。只是當他睜開眼睛,那雙深邃而飽經(jīng)歲月洗練的瞳眸,才讓人恍然憶起,這是個已經(jīng)年歲近百的老妖怪。 睿王爺只知道他姓傅,因受封堅毅伯,朝中文武官員往往稱呼他為伯爺或者國師大人,至于他的真名已經(jīng)沒有人敢提及了。即便顯赫尊貴如睿王爺,面對傅國師時也要禮待三分,他恭敬行禮道:“國師大人。” 國師身形未動,只微微轉動眸子,幾不可察地輕輕頷首。他的眸色如琉璃般極為淺淡,看人時就有種驚心動魄的剔透和冷漠,刺穿人心般尖銳。 所以睿王爺通常不喜歡和他打交道。滿朝文武大概也沒有不怵他的。 “有勞國師連夜走這一趟。”攝政王慕容逸緩緩走入了涼亭。國師親臨,攝政王不假他人,落座后親手煮茗。 銀杏葉子落了一地,在秋夜的月光下散發(fā)清淺的金光,茶香也在夜中繚繞。 一片搖搖欲墜的銀杏落葉被風吹來,國師攤開手,那落葉恰到好處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找到‘大司命’了。”他聲色冷漠得如同這吹落一地黃葉的風。 那聲“大司命”也縹緲得如同他手中飄零的落葉。 聞言,睿王爺攥緊了茶杯。為了吞噬晉國,重回中原,北燕已經(jīng)籌謀了近百年。晉國的后宮里有他們安插的釘子,從祖輩起就行事,因此身份毫無疑點。這步棋本是以備不時之需,直到后來國師察覺了九星動,變數(shù)生,便將九歌的精銳易容入宮,去替換了那幾個釘子的身份,又選定了林昭媛,讓大司命強行占了她的身份。 結果精銳之首的大司命,不是死于晉國的刀光劍影,不是死于后宮的隱私陷害,竟然……是被一個外來的游魂頂替了,簡直是生的光榮,死得丟臉。 最暴怒的當然是國師,大司命是他親傳弟子,卻死得這么憋屈。好在他們依舊可以控制林昭媛,哄騙利誘的,讓她繼續(xù)在后宮行事。 只是這個林昭媛和大司命畢竟差了太遠,數(shù)次出手數(shù)次失敗,北燕不得不放棄了她。很顯然晉國也想以她做餌,將她送去了抱樸堂,正當北燕考慮是否殺人滅口,探子卻回報說,大司命從抱樸堂消失了。 “她使出了大司命的能力。”國師淡淡道。所以遠在千里之外,他隨即感應到了。 既然離開了抱樸堂,顯然她的背后是個秘密。 “她現(xiàn)在在哪里。”睿王爺修長的手指拂過茶杯,杯口現(xiàn)出隱隱的裂痕。 風輕輕吹過,國師微垂眼簾,聲音清澈如冷泉:“即使現(xiàn)在派人趕去,她也已經(jīng)不在原地了。” 睿王爺被潑了這冷水,頓了頓:“那她是往哪里去?” “她是西北行。”國師輕輕閉上眼睛,復又睜開,眸中閃過孩子氣似的困惑:“怎么都是往北,連天上旗星都是指向北的。”旗星指北喻示天子出,可晉國朝廷又正常著。 ——往北?林昭媛一個戴罪之身的妃嬪,去北地做什么?那里戰(zhàn)亂、流民、饑荒、瘟疫……莫非是有人指使她?抑或是挾持? 既然她使出了能力,就說明她遇到了事,很有可能是危險,才以能力反抗。值得推敲的是,倘若她是被人挾持往北,那么當初早在抱樸堂就該反抗了;所以,屬于大司命的能力遲遲出現(xiàn)在了北地,只能說明,她并非被劫持,而是自己離開的,促使她離開的原因十足重要,重要到離開抱樸堂這個保護地都在所不惜。 “讓‘山鬼’他們?nèi)フ遥也魂P心她如何,我只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攝政王旁聽著,冷冷對身后人下令道。“蕭嗣運舉起大旗,我們還沒動手,已經(jīng)是看在去年的面子上了。” 他一說“看在去年的面子上”,睿王爺就“咕咚”嗆了口茶,假裝沒聽到。 要不是北燕輸了球賽……輸了就輸了吧,他身為第一戰(zhàn)神還被人家德妃兩招從馬上打下來,實在是把北燕陷入了極為不利的境地,如今他們也不至于這樣按著,早就一起將晉國蠶食瓜分了。 “此次大司命的事,倘若和晉國朝廷有關,臣弟愿自請前往,戴罪立功。”他悻悻道,像是獅子在獵物到嘴又被搶走后的委屈。 攝政王瞥了他一眼:“不急,把晉國的九星殺掉或收服,也是一大功勛。” 第一百章 北燕的密談湮沒在寂寂長夜中。 晉國大地上,這一夜也并不安寧。 長留郡這兩個晚上, 城外的道上常聞“篤篤”的馬蹄聲, 整齊有素的陣仗,民眾都知道是大族酈家可能出了什么事, 忍不住紛紛打開窗子, 翹首圍觀。 你看, 是不是果然出事了, 不然,為什么牛板車拉來了這么多躺尸的人?為什么酈家十三小姐和她身后幾個人灰頭耷拉臉?為什么這位年輕俊美的公子和這位容貌標志的女子如此狼狽?這到底是人性的淪喪, 還是道德的缺失? 。 酈家大宅獨在座山環(huán)水之處, 月上枝頭, 霜結滿樹,大宅門前, 幾方人馬進行了一番歷史性會晤。 牛板車上躺著昏迷的酈依君小公子和酈家家兵, 以及一百匹馬,如千里裹尸還。 酈依靈帶著武明貞、白婉儀等人,正要進門,聽到遠處的聲音,訝然望去。 另一邊傳來了馬蹄聲,聽起來氣定神閑,待人走近了看,月光下一清雋公子牽著馬飄然若仙……如果他衣服沒有破的話;而馬上美女如西子一般撫胸蹙眉,看上去頗有話本中才子佳人漫步月下的美妙。 “等等,我又想吐了!” 破衣爛衫的清雋公子忙停下馬。 姑娘開始狂吐不止,月色下莫名哀婉,酈依靈遠遠看著驚嘆,見過暈車暈船的,還沒見過暈馬的! 待謝令鳶吐完了,酈清悟誠懇教育她:“以后哪怕是在夢里,也要善待馬。” 給馬劈叉爆菊什么的,現(xiàn)世報來的不要太快。 已經(jīng)到了酈家大宅門前了,謝令鳶抬起頭,不期然看到今天把他們當流匪追殺的那幫家兵,正傻不愣登盯著自己。一股怒意涌上心頭,要不是這群人訓練有素且喊打喊殺,她也不至于趴在馬背上,向著夕陽狂奔,被顛簸得吐了一路! 不過,這群人也沒好到哪兒去,看他們滿頭大汗,身后掛著繩子,拖著板車,板車上躺著陷入昏迷的人……和馬,放眼望去,哀鴻遍野,神似列賓的油畫《伏爾加河上的纖夫》。 那么問題來了,怎么會有一大片人被放倒? 謝令鳶將目光投向了林昭媛,林寶諾把頭轉開,輕咳一聲,一聲心虛的口哨從嘴里蹦出。 謝令鳶:???你們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林寶諾避而不答,白婉儀向謝令鳶投來一個絕望的眼神,凄涼仿佛跨越了時空,謝令鳶忽然意會。 三個時辰前。 林寶諾和武明貞三人被忽然圍攻,雖然定身失敗,但總算叫一群人陷入慢動作,隨后又讓敵人陷入昏迷,可謂是居功甚偉。 酈依靈趕來后,見狀以為林昭媛是惡人,幸好她沒有太過沖動,聽解釋才知道,方才她的哥哥把武明貞幾人當成了流匪,對路人進行了一番正義的圍剿,把人家好好趕路的追得東躲西逃,四分五裂。 這就很尷尬了。 哥有病,妹之過。酈依靈下驢,正要向她們道歉,并發(fā)愁著哥哥他們昏迷,她該怎么回家通風報信……此時,好死不死的,陳昂帶著人回來了—— 此刻的陳昂,追殺酈清悟和謝令鳶未果,正十分慚愧內(nèi)疚,回來就見自家小公子和其他家兵已經(jīng)“死”了,這一眼讓他悲痛萬分、悲憤欲絕,又見十三小姐酈依靈正向“惡匪”施禮,顯然是小姐被劫持了啊!他怎么能枉顧主人的遺愿,怎么能放任小姐被惡匪羞辱! 當下陳昂又二話不說,向著酈依靈沖了過去,就要救回她! 而林昭媛見這群人又殺了回來,趕緊去拉酈依靈:“小心!” 陳昂見林昭媛對酈依靈動手,震怒不已,一刀劈向林昭媛:“惡賊拿命來!” 武明貞和白婉儀還在慢動作,既不能喝止陳昂,又不能救林昭媛,于是林昭媛被陳昂追的漫山遍野嗷嗷叫…… 酈依靈跳著腳:“陳昂!回來!不要傷害他們!” 陳昂揮著大刀:“小姐,你不要擔心受他們挾持,在下粉身碎骨也要保護您!” 林昭媛嗷嗷叫:“定,定身,定啊!” 陳昂啐口口水:“我呸!你別妄想用你們的暗語!果然是流匪!” 林昭媛拍著馬震怒:“老娘哪有挾持,你們才是流匪打劫!” 酈依靈:“我們不是流匪……不不你們不是流匪……不不陳昂不是流匪!” 陳昂林昭媛同時大怒:“他不是匪,誰他媽是啊!” 酈依靈幾乎丟掉世家貴女的風范修養(yǎng),想破口大罵了! 柳不辭!! 然而,柳不辭早已翩然而去,不留一絲塵埃。 在酈依靈的一通解釋后,陳昂終于明白……他跟著少爺,居然砍錯人了,他們真的只是一群趕路的路人——可為什么路人還要帶著輜重糧草啊!就是那幾千石糧草,害得他們誤以為是流匪! 少爺還在昏迷,陳昂跪地嚶嚶:“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您的雷霆之怒,在下已經(jīng)領教了,在下的少爺也領教了,還請您解開這……這……”巫術?他不敢隨便說,小心翼翼看林寶諾的神色。 林寶諾在萬眾矚目和祈求下,高傲地抬起手:“你們先前的冒犯,本姑娘宰相肚里能撐船,就不計較了……這個昏迷,咳,本姑娘解不開。” 陳昂:“……”有本事給人定身昏迷,卻沒本事把人恢復,這女人,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無奈,酈依靈只好吩咐陳昂,先派人回家捎信,趕著牛車過來,再把昏迷的人和馬都接回去;而她則帶著武明貞幾人回家,安頓好后,再去找失散的另外兩個人。 然而這回家的路途,簡直比春運還心酸…… 。 武明貞和白婉儀因為“定身”,還在慢動作,馬走的如同老驥伏櫪,緩緩抬起左前蹄——緩緩抬起右后蹄——有只大馬蠅跑來吸血,吸得那叫一個痛快,馬尾慢慢揚起,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唯美、凄美、絕美的弧度,等掃到屁股上時,馬蠅已經(jīng)吸飽了血,拍拍翅膀飛走了。 馬:“=皿=!!!!!!!!!!!”你給我回來!(╯‵*′)╯︵ 馬這么慢,把林昭媛和酈依靈等得這個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