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本宮再說最后一次,出去跪下!” 曹皇后從前姿態一向平和,因此外命婦們都說她端莊溫良。這是她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動怒,上揚的尾音都叫破了。 而何貴妃硬挺著頭,打死也不跪。她可以跪皇帝,跪太后,就是不能跪皇后。倘若死和跪中一定要擇其一,她寧愿選擇死。 寧愿死! 。 場面這就僵持了,曹皇后氣得胸口起伏,抱翠侍立一旁,急道:“娘娘莫氣,仔細動了胎氣?。 彼D過頭來,呵斥何貴妃:“中宮的吩咐,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嗎?倘若貴妃娘娘不在意后宮規矩,好歹也要敬重中宮腹中的皇嗣吧!” 而何貴妃回以她的,是全然不在眼里的呵斥: “閉嘴!主子的事兒,沒你奴婢說話的份兒!” 抱翠氣得直打哆嗦,還想再理論。何貴妃身邊的宮女蓮風站了出來,跟抱翠對峙。 二人都是皇后和貴妃身邊的貼身大宮女,執掌一宮權柄,此刻針鋒相對毫不退讓。曹皇后見狀,更是氣極,這是公然要造反了,“抱翠,給本宮掌嘴!” 抱翠得了曹皇后旨意,上前便要掌嘴何貴妃。 蓮風擋在身前,何貴妃冷笑:“本宮和皇后說話,一個宮女不顧規矩插嘴,豈不是更要掌嘴?蓮風,給本宮掌嘴這個不長眼的奴婢!” 坤儀殿的主事公公和其他站班內侍宮女們,毛都立起來了,如臨大敵地盯著這里。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何貴妃可是太后的侄女,背后是權柄煊赫的何家!何家人極其寵愛何貴妃,他們今天要是不謹慎點,得罪了貴妃,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見蓮風和抱翠兩個大宮女已經要打起來,何貴妃與皇后死死對峙,其他妃嬪都在看好戲——也是不好勸阻,畢竟她們頭上還橫著個德妃,一切端看德妃怎么發話了。 謝令鳶也趕緊站了出來,她是不想讓貴妃與皇后懟的,忙拉住皇后:“娘娘,不過是小事罷了,有什么比得皇子更重要呢?娘娘息怒,不若今日的晨昏定省就先散了吧!” 她示意眾人先散,畢竟何貴妃要面子,當著許多人的面,是絕不會低頭服軟的。 可雖然有德妃的指令,有的妃嬪怕卷入紛爭,也忙不迭想散;然而皇后沒有點頭示意,她們依然不敢走,站在原地,眼巴巴望著皇后。 。 見謝令鳶拉架,何貴妃聲音稍微回溫了一點:“德妃,沒你的事?!?/br> 曹皇后見著德妃來幫忙,更是一腔怒火。 她容忍德妃也很久了,德妃搶別的風頭便罷,如今居然搶在自己前面,遣散其他妃嬪,置規矩于何地?她怒斥道:“什么叫做小事?本宮還是皇后,何貴妃抗令不遵,試問這是小事,還有什么是大事?德妃,你也給本宮跪下!” 。 正想找借口離開的妃嬪們,又震驚了,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皇后又擴大了戰火,“國之祥瑞”德妃娘娘又要怎樣應對? ……便見謝令鳶從善如流地跪下:“臣妾知罪!” 正在咆哮的曹皇后:“……” 準備咆哮的何貴妃:“……” 曹皇后壓著一腔火,謝令鳶像一根針給她扎破了,讓皇后反而更難受。 而何貴妃為謝令鳶氣得磨牙,居然跪的這么輕巧,簡直是怒其不爭! 。 曹皇后冷冷瞪著她們倆,一個**一個唱黑,真是來給她找氣受,她心頭的無明業火總也壓不下。怒意從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忽然,她腹部一陣絞痛襲上。 那痛楚如鞭子勒緊了全身,瞬間疼得她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潸潸落下。 抱翠眼看她不對,驚慌上前扶住她:“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曹皇后歪了幾步,再也站不住,倚在抱翠身上,也顧不得與貴妃德妃置氣了,她呻吟道:“快扶本宮……上榻……痛……動了……” 抱翠一聽就心中著慌了,根本顧不得貴妃和蓮風她們,她匆忙派人宣醫官,趕緊又將曹皇后扶到內室的榻上。 其他妃嬪都還等著,面上驚疑不定。見皇后突然有恙,何貴妃與謝令鳶也登時忐忑,面面相覷,心惴惴跳了起來,留神聽著內殿的動靜。 。 未幾,醫女及陳太醫趕至,奉昌指使著宮人進進出出,走出外殿冷著臉宣道:“娘娘身體不適,諸位娘娘可以先散了?!?/br> 謝令鳶還跪在地上,聞言搖搖擺擺地站起來,內室此刻忽然有人沖出來,對奉昌道:“太醫說找穩婆,娘娘情況不好,可能要提前了!” 登時,謝令鳶的腳步僵在了當場。 何貴妃正要邁出坤儀殿,心中咯噔了一下,與謝令鳶對視。她方才見皇后的模樣,心里猜忌是不是裝的,沒想到居然是真動了胎氣! 二人沒有交談,卻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不安。直到坤儀殿的宮人躬身道:“娘娘,坤儀殿肅清人,還請娘娘們先回吧?!?/br> 謝令鳶這才回神,拉了拉何貴妃:“走……走了?!?/br> 而何貴妃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太醫說皇后要早產的一瞬間,她想了很多。倘若蕭懷瑾的孩子有個什么萬一,皇帝必然要責難她們。 坤儀殿還在忙亂,謝令鳶朝蓮風使了個眼色,蓮風扶起何貴妃,往殿外走去。 。 暮春的陽光是四季里最溫柔的,今天卻有些暴虐。何韻致心亂如麻,對謝令鳶道:“你說,她不會有事罷,這不怪我們……她不會是裝的罷?”仗著有孕,矯揉造作一番…… 謝令鳶也是沒個頭緒,二人直到回了麗正殿,貴妃才發現自己回錯了地方。她也沒心思再回重華殿了,就干脆坐在麗正殿里,等著皇后那邊傳來的消息。 下午未時,中宮傳出了消息。 曹皇后早產,但宮口遲遲未開,有些難產。 何貴妃聽聞后,手中的白玉茶杯瞬間落地,摔得粉碎。 “居然是真的……”她喃喃自語。 曹皇后這一胎早產,母子平安還好,倘若孩子有什么差池,她必然要被問罪的——她公然頂撞曹皇后,將皇后氣得早產,光這個罪名,她的貴妃之銜,都可以一擼到底了! “德妃,我怎么覺得……”何韻致不知該如何吐露心情,她從未有這樣矛盾的時候。 她害怕曹皇后生下孩子。 可她又怕曹皇后的孩子出現閃失。 如今,中宮那邊傳來的消息對她十分不利。曹皇后不但早產,還難產! 。 至于蕭懷瑾,從下了朝后,他來不及處理黃河凌汛與加筑堤壩之事,就趕去了坤儀殿。 后宮諸位妃嬪都等在各自的宮中。這一等,就等到了翌日的清晨。 ******** 坤儀殿里,宮人起初還進出有序,后來也逐漸慌亂了起來。 已是入夜,蕭懷瑾等在外室,宮人紛紛勸他回紫宸殿歇息,產房是污穢之地,不能沾染了九五之尊。 空中縈繞著血腥味,然而蕭懷瑾卻不覺得污穢——哪怕他真的不喜歡曹皇后,她畢竟是在為他生孩子。他搖了搖頭,曹皇后痛苦尖叫的聲音,像是在撕裂什么,他呼吸不由地急促起來,連室內明亮的燭光,也急促地跳躍。 。 他這樣空等著也無濟于事,蘇祈恩便將今日坤儀殿的事,事無巨細地報了上來。 “今日貴妃娘娘頭面戴了金簪,皇后叫她脫簪,后面……爭執了起來,皇后叫她罰跪,她又不肯,德妃勸解,皇后不知為何動了氣,就這樣了……” 蕭懷瑾腦海中發懵,怔怔問道:“是貴妃對皇后不敬,以致皇后動氣早產?德妃也牽扯了進去?”他看向白昭容,她也一直等在坤儀殿的外室,為皇后祈福,神情焦慮。 對上了蕭懷瑾詢問的目光,白昭容垂下眼簾,輕嘆道:“如今說這些已然無益,皇后確是因她們動氣不假,但當務之急是母子平安……”她話音未落,產房一陣亂聲,又生了變故。 “陛下!”陳太醫從內室匆匆走出來,想要行禮被蘇祈恩攔住,急聲道:“娘娘的情況……險惡,陛下是保大還是保???” 保大還是保小? 這問話在后宮里多是句廢話。 女人的性命怎能比得上皇嗣金貴?若不是事情擱在皇后身上,皇后地位擺在那里;換成其他妃嬪,是連問都不需要問的。 。 蕭懷瑾先時只想著早產之痛,卻未料到竟然到了這一步!當直面這樣的選擇時,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無力與茫然。 一邊是他不愛的皇后,一邊是他心念的孩子??伤霾怀鲞x擇。 他嘴唇張開,想要發聲,喉口卻被人扼住了似的,那聲音怎么也沖不出來。 。 白婉儀看著他艱難痛苦的模樣,似乎也心疼了,伸出手握住他,他渾然未覺。 她知道,皇后喝了幾個月的保胎藥,性情會越來越暴躁,極易動氣。今日貴妃戴簪之事,若放在平日,也不過是一兩句冷言冷語揭過去了。然而皇后如今氣性大,這便一觸即發。 她也說不上是什么心情,皇后灌了她避子湯,如今難產,也是招了報應。她卻并不覺得真正快意了。 聽聞皇后早產且難產,何太后也連夜從長生殿過了來。 她甫一踏入門檻兒,便聽到陳太醫的請旨,看到蕭懷瑾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當下替他下了決斷:“保大人。” 蕭懷瑾回神,轉過頭,望向太后,何容琛留給他一個背影,在燈火搖曳中堅挺不可摧毀的,這么多年了他還在無意識依靠的背影。 何太后說保大人,她替蕭懷瑾做出選擇,他竟然心生慶幸——他不必面對這殘酷的抉擇。 然而他望著內室的門,卻忍不住落淚。 保大人,孩子就留不住了。 他失望地站在外面,心漸漸涼了下去,坤儀殿的宮人進進出出,仿佛成了一個恍惚的世界。 內室里,曹皇后躺在榻上,痛得連聲音都沒有力氣發出。她的手已將被褥床帳抓成一縷縷碎片,如今無力地虛垂著。 那劇痛的冥冥之中,她卻在一片嘈雜中聽到了太醫向皇帝的請旨,以及太后的回答。她想吶喊,想求他們保住孩子,她可以不要性命,可她沒有氣力,只能虛喘著道:“要……孩子……” 一片混亂里,宮人聽不清她的吩咐。染了血的銅盆一個接一個地端出去,醫女探了一會兒,急促道:“麻煩大了。” 曹皇后有大出血的征兆。 。 混亂直到了后半夜,皇帝沉默地等待,后宮中也是不眠之夜。各宮的妃嬪都等在了殿外,借機向皇帝表現關心。只不過,蕭懷瑾根本顧不得她們了。 蘇祈恩向他稟報,說各宮娘娘們都在外面等著,他“嗯”了一聲,外界什么事,都沒法往心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