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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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令鳶被白昭容交給了宮女曲衷,一路扭頭,眼珠子哀怨地望著自己的寢宮越來越遠;望著寢宮里倒吊的海東青越來越小…… “汪汪汪!” 她抗議著,最終卻還是一路被抱去了仙居殿。 時辰已經(jīng)過了子時,仙居殿外的游仙園,白昭容靜坐在長亭的玉席上,曲衷似乎是察覺到了白昭容心緒不佳,問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昭容怔忪出神,良久,才淡淡道:“德妃不在,這宮中,似乎也是缺了什么……” 曲衷不解,搓著懷中狗的爪子:“能缺什么呢?曹氏依舊穩(wěn)坐中宮,何貴妃又被她打壓了一頭,還和先前一樣……” 白昭容搖頭,眼中閃過一抹諷刺。尋常人哪能看得出,德妃帶給后宮里的,微妙的變化呢。 那也許是星星之光,卻已泯滅在漆黑夜色中。 “雖然她是可惜了……” 然而造化弄人,自己所背負的沉重,注定也只能與德妃陌路。 **** 夜風(fēng)中,白昭容踱步進了寢殿。 仙居殿內(nèi)設(shè)布置簡潔,簡潔到謝令鳶甚至看不透白婉儀的喜好。 白昭容去梳洗卸妝去了,她便趴在案幾下,只待一會兒眾人睡下,就偷溜回麗正殿一趟。她一定要和星使碰頭,問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想辦法蘇醒回來。否則,就今夜事來看,德妃若不在,后宮遲早生變! 然而,她正在暢想回麗正殿,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唱報: “圣人駕到——” “叩見陛下!” 謝令鳶站了起來,爪子扒拉著案幾,汗都要流出來了。難道她要留在白昭容的寢殿里,聽皇帝和白昭容的活春宮? 蕭懷瑾已經(jīng)進門了,一身常服,神色疲憊。瞄向案幾扒拉著的狗兒時,總算流露出淡的笑意,俯下身抱起了謝令鳶,逗了她兩句。 聽著他嘴里發(fā)出“啾啾”的斗狗聲,謝令鳶只能耷拉著前爪,兩眼發(fā)直地看他,尷尬地夾起了尾巴。她也是剛剛才發(fā)現(xiàn)的,自己附身的是只公狗,已經(jīng)做了閹割手術(shù)……不穿褲子好奇怪,她還是要擋一擋吧。 蕭懷瑾得趣,拍了拍她的狗頭,把她放回案上。白昭容微笑著相迎,德妃,不,謝令鳶則趴在他們的榻邊,聽二人傾訴衷腸。 這滋味……真詭異…… 。 這一天中發(fā)生了很多事。晉國贏了北燕,后宮失了德妃。 蕭懷瑾輾轉(zhuǎn)難眠,躺在白昭容的床榻上,才覺幾乎喘不過氣的心頭,好像松了些。千言萬語,他已經(jīng)疲于訴說,只枕在白昭容的腿上,微微闔上眼簾。 白昭容見狀要熄燈,卻被蕭懷瑾揮手制止了,示意不必:“就這樣暖融的光,不要更黑了。” 他還是受不了黑夜的,會做噩夢。 那燈便半明半昧地亮著了。 “這樣安靜的夜,沒有別人就好。”蕭懷瑾閉著眼睛,握著白昭容的手輕喃:“你真像我的母妃。她也是這樣,最喜歡數(shù)我的頭發(fā),我小時候頭發(fā)少,她總要給我剃掉,惹得大皇兄發(fā)笑。”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了絲幾不可察的感激:“你們真好……”紅塵有幸,讓他不至于踽踽獨行。 白昭容溫柔地看他:“柳賢妃早逝,若知道三郎這樣記掛她,一定很欣慰的。三郎節(jié)哀。” 啊……眼睛辣辣的。 謝令鳶伸出兩只前爪,捂住了狗眼,然而忘記了她不能直立行走,“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 “好,就不想那些了。婉娘,再給朕繼續(xù)講講玉隱公子的故事吧。”蕭懷瑾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思。 他今日看到了方老將軍縱馬馳騁,那長在心中一簇熄不滅的火苗,一直灼舔著他的心,沸騰著他全身的血液。 “好。”白昭容輕垂眼簾,用梳子為他梳著頭發(fā):“上回講到了哪里來著?” “嘉西關(guān)城破,胡虜進犯,燒殺搶掠。玉隱公子要帶著他召會的俠客們出征,為邊關(guān)平難。”蕭懷瑾記得很清晰,分毫不差。 仙居殿的燈火熄了大半,隱隱綽綽,不知為何,卻總有種朦朧的溫馨,這是謝令鳶入宮以來從沒有感受過的氣氛,她……情不自禁地…… 搖起了尾巴…… 燭光暖融,謝令鳶趴在榻邊,搖著尾巴,聽著白婉儀講故事。 白婉儀的聲音如她人一般清麗,娓娓動人地講述,那邊關(guān)戰(zhàn)場上,玉隱公子如何以少勝多,如何偉岸英武——朝廷軍失了的城池,玉隱公子帶著他的俠客,將其收了回來,還一路追出了邊關(guān)外,打得胡人不敢再犯。 他還喜歡喝宣和城一家酒肆的酒,每每去了,必定要來一壇。與那酒肆老板也是忘年交。 蕭懷瑾聽得心生向往,眼中閃過憧憬,時不時問她些話。 “玉隱公子為什么喜歡那種酒呢?那酒可有什么妙處?” 白昭容溫聲道:“那是一個退隱江湖的豪杰開的酒肆,他一生快意恩仇,四十多歲時生歸隱之心,到邊境宣和城,才開了家酒坊,獨門秘釀“英雄淚”,據(jù)說是走南闖北這些年,精研了各地的酒所創(chuàng),只有英雄配喝得。” “那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淚呢?”名字多悲涼啊。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總有道不盡的酸楚吧。只有喝得懂這酒的人,才能以酒會友,品出人生百味。所以,酒肆老板不輕易賣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賣這酒。玉隱公子便是他敬佩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覺得快哉落淚,有美人兮偎偎我懷,五陵風(fēng)流把盞言歡。然后是覺得悲哉落淚,世間至悲,莫過于英雄末路壯志未酬,與天地問窮途無道,人生更該如何行走?” 蕭懷瑾支起身子,困惑道:“那玉隱公子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指點江山,也會品出這些苦嗎?也會壯志未酬嗎?” 白婉儀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頭發(fā):“臣妾……不知道呢。” 。 謝令鳶聽著他們彼此聊得入神,心知時機到了。 她悄悄地在地上一蹭一蹭,蹭到門檻兒,伸出爪子翻了出去……此刻才明白那只海東青逃生的心情,她再也不欺負大鳥了…… 待翻出仙居殿,她便如脫肛的野狗般一路狂奔,向著麗正殿而去。倒是跑起來比從前快多了,身輕如風(fēng),仿若翱翔…… 眼前,麗正殿的宮宇越來越近。她一步三階地跳上去,此刻宮內(nèi)外皆熄了燈,大殿周圍顯得有些冷寂。殿階之上,遙遙地映著月光,一個人的身影立于月色下,柔靜而高華,似乎正在等待她。 酈清悟。 謝令鳶鼻頭一酸,變成狗的委屈紛紜涌上,滿滿的傾訴涌到喉頭間,化作了一句—— “汪!” 第三十九章 謝令鳶滿腹不是人的心酸,正要撲到酈清悟腳邊時,忽然迎面而來一個巨大黑影—— 怎么忘了,綁在麗正殿門口的海東青! 它被撒開了翅膀,雙腳依然是被綁著,所以能四處飛一飛,卻飛不過繩子的范圍。 謝令鳶剎住腳步,與海東青一高一低對視。 海東青隼眼圓溜溜地睜著,上下打量這只狗,動物的敏銳直覺,覺得它怎么這么有謝令鳶的神采呢?它可太痛恨那個把它倒吊、在它面前掰斷烤乳鴿翅膀的德妃了! 打不了德妃,還打不了一只狗嗎?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海東青新仇舊恨一齊涌上,二話不說,追著謝令鳶,開打! “撲棱棱”,謝令鳶被啄了。 她沒來得及求安慰求抱抱,就被海東青先啄了一嘴毛,一夜的委屈也爆發(fā)了——莫名變成狗就夠倒霉的,虎落平陽被犬欺,竟然還被海東青啄? 她呲出狗牙,身上殘存了一點【朝垣】之力,也朝著海東青撲咬過去! 就這樣順理成章,把酈清悟忘到了一邊。 。 一隼一狗,夜色之下,影子如風(fēng),飛來打去。你來我往,你抓我咬,隼毛狗毛,落了一地。 你風(fēng)姿飄逸行走武當(dāng),我身形矯健穩(wěn)步少林,現(xiàn)實演繹了“雞”飛狗跳。 最終,海東青畢竟還被綁著,行動不便,謝令鳶跳起來,身姿在夜空中劃過閃亮弧線,狗嘴一張,把它一邊脖子叼住,往另一邊用力甩去。 酈清悟恰好走過來,一手接住大鳥。 他垂眸,琉璃清瞳中映出了狗的身影。謝令鳶把嘴里的毛吐出來,他身量高,她得努力抬著頭望他,在月色下,看上去眼巴巴的…… 酈清悟于是夸獎這狗:“捕獵能力還不錯。” 謝令鳶:“……” 她正考慮著該不該對酈清悟吐露身份,畢竟一天內(nèi),從和北燕戰(zhàn)神對抗的德妃,變成了和海東青對打的寵物狗……有點難堪。 然而,酈清悟卻俯了身,把她按在地上,想要看看她性別。謝令鳶“啊嗚”一聲,拼命掙扎起來。 星使好死不死地這時迎了出來,對著他手中的狗,恭敬道:“娘娘,您可算是性命無虞地回來了!” “……”謝令鳶癱在地上,翻著狗眼,蒼茫望天。 ***** 德妃既已昏迷,麗正殿的值夜便松散了不少。畫裳心憂卻也無可奈何,照顧主子到后半夜,乏得不行才去睡下。 此刻麗正殿中,早已熄滅了燈,唯有月華流照,霜色遍地。 床上躺著德妃,已經(jīng)被酈清悟以懸針定住了心神,暫時沒有性命之虞,只不過—— “您是心神受創(chuàng),若要恢復(fù),得需一百零八天,星氣圓融方可。如今沒有人知道您現(xiàn)在的真身,也可安心。”星使解釋道。 什么真身,你的真身才是一條狗呢! 謝令鳶十分憂傷地把身體縮成了一個球。 聽到還要等三個多月,謝令鳶一顆心如墜冰潭深淵。尤其為了遮住被閹割的現(xiàn)實,她總下意識地夾著尾巴,看來還要夾三個月…… 好在她能返人身,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酈清悟在地上鋪了布帛,把筆塞進她的狗嘴里:“在那之前,我會守好你的身子。現(xiàn)在,寫下來,昏迷前你看到的是誰?” 謝令鳶兩爪撐地,嘴里銜著筆,晃著頭無比艱難的,在布帛上歪歪扭扭寫了個林字。 她是聽到林昭媛的心聲后,忽然不對勁的。心神激蕩如山崩地裂,臺風(fēng)海嘯一般。 月光透過窗欞,地上鋪了一層清輝。眼前的人,睫羽上也氳了一層清輝,半遮了清淺的眸色,他若有所思:“她應(yīng)是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