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蕭懷瑾蹙眉,他本以為他的比試已經十分激烈,卻萬未想到后宮女子的賽事,竟然演變到這般田地。 家仇國恨一起涌上,連叫停都不能! 他的身后,何太后眼眸深邃。幾位婕妤竟會與人斗毆,實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畢竟她們入宮以后,向來安分守己,沒惹過什么禍端。何太后沒有看她們,而是向幾位婕妤的家人那邊看去,料來他們應是急切的—— 婕妤們的父兄都穩坐如山,在臺上看比賽一樣,看著女兒們與人開打。 至于他們的妻子,則神色不為所動,施施然端坐著,也是十分淡定。 何太后:“……” 幾位婕妤家中的小輩,不如長輩那般沉穩,他們義憤填膺,攥著拳頭,口里不斷吶喊助威: “jiejie,給她一記撩陰腿!” “龍抓手,龍抓奶!” “姑姑,打她的馬,用力打!” “……”何太后收回目光,這才發現,她對那幾位婕妤,以及她們的家人,似乎也是看走了眼? ***** 場中已經是飛沙彌漫,兩撥人越打越激烈。 圍觀者已經不想再看比賽了,而是看女子比武過招。 雙方皆是將門出身的女兒,也都有著習武騎射的底子,在馬上過招不分上下,便干脆扔了球桿下馬,廝打成了一團! 趙婕妤一記飛腿踹,劉婕妤一招后肘擊,左右她們小時候打群架有默契,有的招招往臉上招呼,最后干脆沒了章法,開始抓頭發、摔跤、拼勁道。 。 球場另一端,謝令鳶也顧不得擊鞠了,她和北燕公主都趕過來拉架。若任由事態蔓延下去,可是要被判罰下場的。 于是晉國主帥德妃和北燕主帥公主,都驅馬狂奔而來。 二人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了十個女子擠成一團你打我踹,沒有武當拳法也沒有少林棍法,都是原始的自由搏擊。 ……我那在看臺上咬手帕的天子啊。 兩國開賽,隊員打得頭破血流,這成何體統? 。 何貴妃遠望這一幕,飛馬而至,上前呵斥道: “成何體統?。≠悎錾蠚虺梢粓F,也不怕敗壞了顏面!都給本宮起來?。∑饋恚。。 ?/br> 她向來跋扈慣了,發火時極為嚇人,鵝蛋臉上,漂亮的時風眼瞪大,周身仿佛縈繞著三里風暴。平素其他妃嬪被她這樣怒喝一聲,嚇得少說要跪幾個時辰。 但此刻,這通怒斥,也無法分開雙方。她們都打紅了眼,直到謝令鳶和北燕公主沖進來將人分開。謝令鳶將兩個北燕女子掀開,扯住方才和尹婕妤對罵的那個將門之女,一巴掌重重甩了過去! “啪”一聲,清脆回響。 那個說頭蓋骨的北燕將女,被謝令鳶甩了一巴掌,臉上驟然浮現清晰的五指紅印。 斗毆雙方見狀,撕扯對方的手這才分開,頭發都亂了,臉上身上紛紛留了印子掛了彩,有人口里還在叫罵。 謝令鳶是德妃,品秩正一品,對北燕將軍的女兒掌嘴,并不逾矩。只不過古往今來,大概沒人這樣做過。 北燕公主似也是認同,跟著一巴掌甩過去,又在那人的另一半臉頰上,留下了掌印。 那女子挨了雙方主帥各自一巴掌,她方才也是因吵架一時激憤而失言,自知理虧,垂下頭默默受了這兩巴掌。 謝令鳶這才和北燕公主分別把己方的人往兩邊攬。她把幾位婕妤護在身后,厲聲對那個挨了巴掌的女子斥道: “兩國交戰,勝敗乃兵家常事。無論犧牲者是誰,都是為了國事而血灑疆場,你們卻如此侮辱他們,這不過是把勝利建立在殺戮之上的、毫無人性的野蠻行徑!” 她胸口起伏,手握馬鞭,指著那一個個北燕女子:“尊重是相互的,你們出身將門,誰家沒有戰死沙場的親人?若是尸體被我們這般侮辱,你們又待如何?!本宮奉勸一句,你們怎樣對待你們的敵人,你們的敵人就會怎樣對待你們!” 北燕公主被謝令鳶說得啞口無言,卻也知道己方有錯在先,只能強忍著:“此事我國會有懲處。當務之急,還是比賽要緊。” 無論怎樣爭吵,比賽終究是要進行。 雙方帶著不甘不愿分開,往自己的馬走去。 。 “?。。。 ?/br> 忽然,尹婕妤跪坐在了地上,仰天嚎啕。 她眼淚簌簌而下。 尹家三哥笑著的模樣,猶在眼前。他不英俊,但濃眉大眼,笑起來爽朗又有些可愛,小時候她換牙,家里不許她食甜,三哥便會從集市買她喜歡的金絲酥,偷偷揣回來給她。 長大后他經常說,要親手送她出嫁,嫁個好人家——“門第不必太高,但家風嚴謹,我們阿容嫁過去便是正妻,妹夫不能納侍妾!有咱們娘家護著,要是他敢欺負阿容,哥哥就去給你出氣!” 他去打仗后,有一天晚上,她就做夢夢到了三哥回來,坐在她床邊,放了她最愛吃的金絲酥,說,阿容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改改脾氣,不能急躁……他嘆了口氣又說,可惜看不到你出嫁了,這遺憾是揣著了。你答應哥哥,嫁個好人家,若受了氣不能憋著,咱尹家的女兒不受委屈,哥哥做鬼也不會放過欺負你的人…… 他絮絮叨叨囑咐了很久。 待她從夢里醒來,又過了半個月,便聽說三哥陣亡的消息。 他尸體送回來時沒有找到頭顱。所以尹婕妤總覺得,會不會他其實并沒有死。 盡管那尸骨確實是他的,但她總不肯相信他死了。他一定是活在某個世上角落的,只是不愿回來罷了。 。 直到方才,一番爭吵,那傷疤就猝不及防,被血淋淋地揭開了。 一句話猶如利刃,迎頭剖開肺腑,讓她被迫接受一個她刻意忽略了三年的事實。 故人已逝。 尹婕妤嚎啕大哭,聲嘶力竭。 “?。 ?/br> 這撕心裂肺的聲音傳到場外,義憤填膺的晉國人都安靜下來了。 全場寂靜,默不作聲。 尹婕妤的家人,知道今日女兒參加兩國馬球賽,是以全家都來觀戰,她七十多歲的祖母也來了。 尹婕妤的祖母埋下了頭,花白的頭發,肩頭微微顫動。 場中人各自已散開,唯獨晉國妃嬪們圍著尹婕妤。 眾人將尹婕妤拉不起來,謝令鳶對她們吩咐道:“你們先去準備吧,這里有我?!?/br> 尹婕妤仿佛沒有感受到她們,滿心是回憶和夢境的交織,被淚水浸透。謝令鳶跪坐在她面前,想了想,迎面輕輕抱住了她,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撫。 此刻竟然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了,擁抱仿佛成了唯一能寬慰的言語。 尹婕妤將臉埋在謝令鳶的衣領間,不再顧及什么上下尊卑,淚水頃刻打濕了她的衣衫。謝令鳶仰起頭,這種悲慟和哀傷,彌漫在空氣中無孔不入,她無法不為所動,心頭也跟隨顫動。 真是奇怪,她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能哄得了皇帝,勸得了太后,卻在此刻失了言語,不知從何安慰尹婕妤。 “……我們這場比賽,一定能贏過她們的?!?/br> 良久,她才堅定說道。 “我帶著你們,堂堂正正的贏!” **** 第四局比賽,在五個婕妤和北燕將女們的打罵中落幕。 這一場意外頻生,北燕進了兩個球,晉國只進了一個球,是北燕險勝。 散場修整時,何貴妃終于壓抑不住澎湃的怒火——對這一局亂七八糟的球賽,她已忍無可忍。 她冷著臉,走到了休息的角落,知道眾婕妤心情不佳是事出有因,怒火便對準了錢昭儀和白昭容: “錢昭儀發傻充愣,白昭容頻頻失守,麗妃你像個開屏孔雀,你們是認真來打球嗎?!本宮和你們一起打球,真是掉價!” 她也很想說婕妤們一言不合就罵人打架,沒有晉國女子的風范氣度,將國事視若兒戲,但終究還是理智克制了。 錢昭儀被貴妃訓斥,礙于品秩不能回嘴,唯有麗妃同屬八夫人,聞言惱羞成怒:“貴妃jiejie何出此言?我們可不都是為了比賽才來拋頭露面么!現在輸了比賽你就開脫自己,你也不過擊了幾個球而已,還都是姐妹們傳給你的呢!” 一旁謝令鳶托著下巴,正在擔憂最后一局的比賽——眾婕妤的狀態受到了嚴重影響,第五局勝負難卜。她無心妃嬪們的爭吵,然而星盤忽然隱動。 【姊妹情深】禁忌: 任務期間,若星君與其他妃嬪產生口角,則紫微星君【姊妹情深】使命失敗。 ……要命了。 要是任由她們吵下去,她迄今一切不就毀于一旦了嗎?且第五局少不得也要受影響。 謝令鳶已經夠焦頭爛額了,她嘆口氣。 何貴妃正在指著麗妃訓斥,謝令鳶忽然走過來,下一刻張開雙臂抱住了她。何貴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弄得措手不及,怒道:“你對本宮做什么!” 雖然外人看不到這里的爭吵,但總不能叫北燕女子看出端倪,謝令鳶振振有詞:“貴妃jiejie方才擊中數球,才有我晉國揚眉吐氣的勝利,本宮是想要感謝jiejie!” “……”德妃此舉,無異是給貴妃臺階,貴妃暴怒之下理智未失,是以沒和德妃撕破臉,又給自己樹敵。 只見德妃松開了她,又拉起麗妃的柔胰:“陛下可還看著你們呢,麗妃meimei方才身姿翩若驚鴻,若生氣豈不是壞了樣貌?” 鄭麗妃剜了何貴妃一眼,終是念及蕭懷瑾的警告,冷著臉不再說話。 眼下,眾人離心,士氣受創,謝令鳶竭力安撫道:“諸位姐妹,我們在北燕刁難封鎖下,能夠拼到最后一局,足見你們不遜任何人?!?/br> “此賽由我向陛下提議,姐妹們卻愿意為之賣力,并非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家國顏面。每個進球,并非一人之功,都是姐妹們互相配合的結果。即便隊友偶有失誤,姐妹們也應該寬容才是?!?/br> 眾人緘默不語。 寬容,這說得容易。 。 此刻,一個內侍小跑過來,行禮道:“諸位娘娘,陛下召娘娘們有話說?!?/br> 眾人不再爭執,紛紛起身往坐臺而去。她們沒有梳發髻、戴步搖,也沒有盛裝華服,只是簡練劍袖勁裝,神色是微有疲態的肅然。 看臺之上,蕭懷瑾隔得遠遠,見他的愛妃們忽然就被德妃抱在了一起,忽然又拉起手一訴衷腸,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最后一局開賽在即,他只能先召集她們來訓話。 此刻知曉她們累了,蕭懷瑾也不欲給她們壓力,吩咐宮人給她們端參湯,又提醒了每個人的優缺點。說到白昭容時,他有片刻踟躕:“婉娘可是狀態受阻?” 白昭容方才那一球失得可惜,別人大概看不明白,以為是被北燕圍攻而傳球失誤,但蕭懷瑾卻是能看穿的。 白昭容搖了搖頭:“北燕幾人圍上來時,臣妾一時慌了,她們用的精鐵球桿太過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