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是不是她對他的教育,太失敗了? 。 她反思了一下午,直至入夜,整個皇城都沉入黑淵,才走回了長生殿。 長生殿依舊是華燈徜徉,在一片夜幕中,為她照出一隅光明。 常姑姑此刻守在長生殿門口,擔憂不已地看著她。 何太后走回來,看見她時,竟對她笑了笑。 常姑姑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個被先帝冷落的女人,陪著大皇子蕭懷瑜,在先帝的殿前跪了一日。待牽著兒子的手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擔憂地等在殿外,也是這樣笑了笑。 何太后一步一步地走回來,神思不屬,半晌,才回神一般道:“今日是哥兒的生辰。” “噯。奴婢已經煮了面。”常姑姑指了指案幾上,碗里盛好了面。 何太后便俯身,端起碗,常姑姑走在前面,替她打開了內間常年鎖著的門。 燈燭火光爭先恐后的涌入,照亮了昏暗內室的一隅。桌案上供了四個牌位,黑漆漆的檀木。 承徽顧詩嫻、懷王蕭懷瑜、貴妃酈禪玉、憫王蕭懷琸。 當年她讓蕭懷瑾也來罰跪過這里,可他似乎從來也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 何太后將長壽面,放在懷王蕭懷瑜的靈位前,站了很久。當痛楚又襲上心頭時,這次她捂住胸口,讓自己回想起今日,在延英殿幾乎失控,忽如其來的,德妃的擁抱。 是那個纏繞周身的溫暖,讓她平靜了下來。 太后微垂眼簾,松開捂住胸口的手。 一陣寒風從窗戶里吹了進來,她似乎也沒有感到那么冷了。 德妃說,要和后宮妃嬪們一道,為國分憂。她的神情不是兒戲。 歷經兩朝后宮,德妃這樣的人,何容琛第一次見。起初以為她是另辟蹊徑的爭寵,可今日,聽了她御前那番話,便忽然覺得,后宮高位,能有這樣明大義的妃嬪,何其難得。 所以,只要不觸及帝統,她是愿意一直護著德妃的。讓這股清流……在后宮能夠存在長久,興許,也能于這泥淖……有改變吧。 **** 入夜,德妃在延英殿求得皇帝圣諭,要攜后宮女子一道,同北燕進行馬球比試一事,傳遍了后宮。 麗正殿給九嬪及以下都送了帖,經帝后允許,德妃召集后宮妃嬪們,翌日在西苑,遴選妃嬪參加比賽。 而品秩相差不遠的八夫人,出于尊重,是需要德妃親自去請的。 依規矩,謝令鳶先去拜訪了八夫人之首的何貴妃。 。 重華殿,乃何貴妃居所,后宮中幾乎可以與坤儀殿分庭抗禮的尊貴之處。 何貴妃聽聞宮人通稟,放下逗鳥的花枝,施施然走去外間。 自那日朝闕殿的驚險一夜后,她便篤定了心思,要和德妃結盟,掀了皇后。此刻謝令鳶進門,向她見禮,何貴妃難得地呲出了一個微笑,并在心里確認,這個微笑比皇后更高貴、更母儀天下。 “德妃來了,本宮真是驚喜。蓮風,快給德妃奉茶,要今年時新的仙崖石花。” 謝令鳶向來只見何貴妃橫眉冷對的傲然面孔,何曾見她如此客氣。甫一落座,忽然聽半月多寶閣后面的偏間里,傳來清脆的聲音—— “皇后是個賤人!皇后是個賤人!” “……” 何貴妃親自接過茶杯的手,頓在半空,與謝令鳶面面相覷。 重華殿的宮女趕緊捏住鸚鵡的嘴。 半晌,謝令鳶呵呵一笑:“這鸚鵡頗為有趣,竟然說皇后是個見人就笑的賢后,真是祥瑞呢。” 何貴妃也干干一笑:“是啊,皇后是個見人就笑的賢后。” 被鸚鵡這一打岔,何貴妃頓覺自己的尊貴,再也端不出來了…… 好在德妃是有正事來的,開門見山就提起了晉燕兩國的女子馬球一事。 “素聞貴妃jiejie球藝精絕,莫說這后宮里了,恐怕京城小姐,都無人能及。那北燕張狂,覺得自己是馬背上的民族;可貴妃jiejie,亦是出身將門,球桿一揮,氣勢橫掃三軍!jiejie若出戰,定教會那北燕如何做人!” 謝令鳶的話,也不全是恭維。何貴妃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馬球這種在貴女階層盛行的游戲,她確實可以列入京中女子前三名的。 。 何貴妃聽得微笑,若說晉燕兩國女子比賽,自然是要靠她的,其他人青黃不接的樣子,上去了豈不是丟晉國后宮的臉面? 況且,既然要與德妃結盟,那么眼下德妃無論做什么,只要不傷及利益,她權衡后都會支持。 于是,何韻致輕輕放下茶杯,就是端莊宛然的一笑:“本宮雖然對這等拋頭露面的事,沒什么興趣。但既是meimei相邀,那本宮定是要給meimei這個面子的。這比賽,本宮就參與吧。” 她說得矜傲,謝令鳶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馬屁:“有jiejie在,我晉國必將一展雄威,打得燕賊顏面無存!” 何韻致聽得舒坦極了,待德妃離開,已經走出了重華殿火光拂及不到的地方,何貴妃才笑盈盈地起身。 終于可以出宮打馬球了! 她入宮兩年,和這籠中養的鸚鵡金絲雀一般,悶都要悶死了。 見何貴妃心情好,宮女蓮風走上前,憂心勸諫道:“娘娘,此次比賽,若是贏了,德妃的聲望,只怕會震動朝野……”對娘娘亦是有礙啊。 何貴妃施施然去逗鸚鵡,頭也未回:“無妨,若贏了,她能晉封圣德妃,我就不能當皇貴妃嗎?再說了,有時候不是爭位份,而是她謝家能不能爭得過何家。且這場比賽事涉國體,不能傷了顏面,本宮可定要贏了比賽。” “皇后是個賤人!皇后是個賤人!皇后是個見人就笑的賢后!”那鸚鵡一邊跳起左右腳,一邊拍著翅膀道。 何貴妃微笑著,用花枝抽它:“你這扁毛畜生,好話學的倒快。” *** 從重華殿出來,謝令鳶又依照規矩,去了淑妃和賢妃處相邀。畢竟是有圣諭在身的,無論淑妃賢妃有無興致,她們都得答應,翌日去西苑比試。 走出賢妃的明義殿,順著宮道向前,便是朱顏殿了。 朱顏殿,往往都是賜予麗妃妃位的,后宮最美的女子,才配享“麗”的封號,和“朱顏”二字。 朱顏殿前的花園,名曰春風苑。春風十里飛花,花園里以百花居多,透著些微的香氣,隔著夜色,便可見朱顏殿內,燈火明亮。 。 “德妃已經到殿外了?” 麗妃一身霧氣,容顏嬌艷欲滴。聽聞了宮人奏報時,她剛沐浴完,匆忙換上常服,身上還帶著花瓣浴的香氣。她披衣后徘徊了兩步,叫宮人奉上鏡子,對著反復看了一會兒。 “本宮未施粉黛,這氣色還好么?”她問身旁的宮女蘭汀。蘭汀迎著光,換了幾個角度來回看了看:“娘娘的氣色,后宮無人能敵。” 麗妃又叫人拿來胭脂紙再染一遍花瓣唇,即便沒時間畫眉撲粉,也絕不可讓德妃看了她不夠美的一面。 蘭汀替她一邊梳頭,一邊覺得主子娘娘這陣仗,也和迎接皇帝臨幸差不多了。 主仆二人里外捯飭著,殿外就傳來聲音:“給德妃娘娘請安——” 。 謝令鳶踏入了朱顏殿,迎面是粉光耀眼,一室馨香,香有點微微的膩,是沉香摻了蘇合、玫瑰等,但玫瑰占了居多,頗有……情趣。 她定睛一看,耀眼的是殿內的水粉色珠簾,隨著燭光而晃動,風光旖旎。 殿中,麗妃漾出動人的笑,邁著款款的細步,扭著如柳的細腰,迎面走過來,即便未施粉黛,依然驚艷了深夜造訪的德妃。 謝令鳶看著美人心酸嫉妒,她怎么就沒長成這樣呢,不然早就把林寶諾比下去了。 又慶幸麗妃和韋無默這種美人,沒有生在她的時代,否則必定在娛樂圈掀起一番腥風血雨。這真是萬千網紅的幸事,國民老公的不幸啊。 。 “竟然把jiejie盼來了,meimei不勝榮幸。”麗妃嬌聲如鶯,玉手輕挽,謝令鳶被溫香軟玉貼上來,美人在側,骨頭都差點酥了。 蘭汀在旁邊跪著請安,總覺得這一幕眼熟,回憶片刻,上次陛下來朱顏殿過夜,好像也是如此待遇。 “不知jiejie親自前來,是為何故?”二人落座,麗妃帶笑奉茶。她很想拉攏德妃和武修儀,自然要做足禮數。 “此事說來話長啊。”謝令鳶微嘆口氣,將馬球比賽一事講了。北燕張狂提出要后宮女子和親,德妃一怒之下力請馬球比賽。 麗妃大驚失色,下意識撫觸上自己的臉頰,倒抽口氣:“北燕竟然想把我贏回去?” 果然還是紅顏禍水,她竟引得兩國皇族為她比賽,紅顏禍水…… “……” 不,你想錯了,他們想要的是我才對。 。 麗妃的桃花眼眼神渙散,毫無焦距:“他們覬覦之心不死……可那極寒之地,沐浴都不方便,一旬才洗一次澡,那樣頭上會招虱子的!北國吃的也少,都是饃和rou干……在那種地方呆久了,我會香消玉殞的!” 謝令鳶一時竟無語凝噎,直愣愣看著她發揮聯想,自己想說什么都忘了。 麗妃說到后面,還帶了點惶惶的哭腔。 謝令鳶輕咳一聲:“meimei,要相信陛下,我們還沒輸……” 她摸著鄭妙妍的玉手,安撫地誘哄道:“所以,jiejie想要你一起來打馬球賽,若是贏了,我們便可以自保了呀。”屆時從敵國皇室挑個人,彼此交換,就等于贖回了。 鄭妙妍的桃花眼睜大,手縮了回來:“jiejie莫要逗我,我這弱柳扶風的身子,若是帶累了你們,可怎么辦。” 跨上馬的姿勢一點都不美,況且若有人嫉妒她的美貌,對她的臉動手腳怎么辦?亦或是不慎摔落,被馬踩到,還能跳舞么? 她可不想做這些粗陋事。 。 謝令鳶見她拒絕得堅定,話鋒便一轉:“其實,我也是來救你的。” 鄭妙妍心中一顫,怔然抬頭。德妃的神情在燈燭下,顯得誠懇。 “本宮那日從虎豹口下救了你,也掛念著你,不愿看你再遇到麻煩。” 鄭妙妍不解:“jiejie……何出此言?” 謝令鳶輕聲道:“那日虎豹肆虐行兇,原因之一,就是在你的身上。” 鄭妙妍一窒,反駁道:“這話可不能亂說,jiejie雖是有救命之恩,卻也不能亂污蔑本宮!” 謝令鳶微微一笑,指了指她:“是你身上的香,吸引了它們。” 鄭妙妍頓住,心思轉念。 隨即,茶杯落地,水潑灑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