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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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皇后看了一會,方才緩緩開了口,“本宮知道阿默并不是外斂的性格。一開始本宮想著,阿默能接受本宮和皇上,愿意回到北魏來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可是你知道,人都是貪心的,一看到阿默,我就想到自己在他生命中缺失的這二十年,忍不住想要同阿默更親密些。” 她的聲音中帶了一絲落寞和嘶啞,長睫微微顫抖著,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當年失去阿默之后,我一度悲痛得想要輕生。可是某一天,我突然想明白,阿默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失蹤,這背后一定有個幕后黑手,若我此時想不開,豈不是遂了此人的意?因為這個信念,我才有了堅持下來的決心。” 元皇后沒有看公儀音,聲音悠然而緩慢,帶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許是在公儀音面前說開了,元皇后甚至將自稱從本宮換成了我。 公儀音眸色轉了轉,也微微低頭,安靜地聽著元皇后的講述。 她說得對,當年秦默身為炎帝第一個皇子,哪怕是在戰場上,身邊也勢必有很多人護著,怎么會平白無故就失蹤了?這其中定然有內jian和幕后指使才是。 而只要想想秦默失蹤誰受益最多,就不難想出這幕后指使是誰。 皇貴妃霍晚棠。 漢化派和反漢派的矛盾由來已久,早在炎帝繼位之前就存在。炎帝本身雖是漢化的積極推廣者,但朝中反漢派大臣占了上風,尤以霍氏一族為首。炎帝尚未繼位之時,為獲得霍氏一族的支持,不得不娶霍氏嫡女霍晚棠為太子良娣。 而當時身為太子妃的元錦惜懷孕,對霍晚棠最為不利。元錦惜身為太子妃,不出意外炎帝繼位后必為后,她若生下炎帝的第一個龍子,便是嫡長子,基本就是太子的既定人選了。 想必霍錦惜定不甘心,所以才指使人將秦默偷運出去。 只是有一點公儀音有些想不通,皇貴妃一看便是個心狠手辣的主,為何不對秦默斬草除根?秦默又是如何流落到北魏南齊邊境的?難道著其中還有什么隱藏的故事? 元皇后默了一默,抬眼看向公儀音,“無憂,或許是我太過敏感。只是……我覺得阿默現在對我的態度,恭敬有余,卻并沒有母子之間親密的感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個好母后,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要同阿默更親近一些。但現在阿默同我每次見面說話的句數,五個手指都數得過來。” 公儀音側頭看著元皇后。 她妝容得體,容顏精致,身上有種歲月沉淀的氣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無可挑剔的大美人,全然看不出已經是三四十歲的年紀。只是眼中流露出的絲絲憂郁卻又讓整個人籠了母性光輝。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糅雜,有著吸引人的魔力。 說實話,公儀音沒想到元皇后會同她說這些。只是此時聽來,不免有幾分觸動。 元皇后說得對,阿默性子內斂,待人清冷,從小又生活在秦府那樣的環境下,難免容易對人產生戒心。便是自己當初追他之時,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打開他的心房。 見公儀音沉默,元皇后似有些擔心公儀音會誤解自己,忙解釋道,“我……我不是說阿默待我不好,我只是……只是想同他更親近一些。我怕阿默多想,因為阿默對無憂極好,所以想著能不能請無憂委婉地向阿默表達一下我的請求。” 元皇后略有些語無倫次,用詞甚至有幾分小心翼翼,公儀音不由濕了眼眶。 她自己是沒有得過母愛的人,王夫人對秦默又是那樣的態度,所以碰到這樣溫暖而真實的元皇后,一時間萬般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盡管她知道元皇后挑在此時同自己說這番話確有些私心。炎帝和元皇后座位之間雖然隔了一定的距離,但元皇后并未刻意壓低聲音,也就是說,方才元皇后同她說的話應該大半都被炎帝聽在了耳里。 當年秦默失蹤之事,元皇后對于幕后指使定然也有猜測。皇貴妃卻能安穩地在貴妃的位子上坐到今日,要么就是元皇后沒有證據,要么……就是炎帝為了平衡朝中兩方的勢力,只能當做不知道當年之事了。 如今元皇后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再度提起,難免會讓炎帝有所觸動。不管炎帝會不會有什么實質性的舉動,但起碼,他心里的天平就會傾向皇后這一派。 在霍貴妃如此強勢的勁敵面前,元皇后卻能一直保持盛寵不斷,公儀音從來不覺得元皇后是個單純之人。但這并不妨礙她成為一個好母親,相反,公儀音還舒了一口氣。 秦默想要坐上太子之位,母家一定要硬,皇后自然也不能拖后腿。如今看來,元皇后絕對有能力與霍貴妃一派一決高下。 她深吸一口氣,收起心中萬千的思緒,抬頭看向元皇后笑笑,“母后不用有所顧忌。阿默的性子,的確有些冷了些。”她眼中一派澄澈,嘴角甜甜笑著,“這么多年了,母后和父皇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阿默的希望,阿默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對母后和父皇自是感念萬分。只是他疏于表達,也許讓母后造成了誤解。” 公儀音沖元皇后調皮地眨了眨眼,“放心吧母后,我會悄悄讓阿默意識到他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應該更放開些的。說實話,無憂也很是羨慕阿澈同父皇母后的相處模式呢。” 公儀音這番話說得極為漂亮,既應下了元皇后的請求,又適當夸了元皇后和炎帝教子有方,不至于讓元皇后繼續尷尬下去。 果然,元皇后聽完,眼眸一亮,激動地拉過公儀音的手拍了拍,“你這孩子,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你,的確是個知禮識大體的好孩子。阿默能娶到你,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了。” 公儀音低了頭,似有幾分不好意思。剛要答話,一旁的炎帝卻是笑呵呵地轉了過來,“皇后和無憂在說什么呢?說得這么熱鬧。阿默阿淵他們都已經賽完了。” 炎帝固然聽到了他們方才的對話,此時也不能表露出來。公儀音便順著他的話往下道,“真的嗎?呀,錯過阿默的表現了。” 她放眼朝草場上望去,果然見參賽者已經紛紛下馬,走出了賽場外。秦默和宇文澈并排走在人群前頭,似乎在說些什么。秦默感覺已然很平靜,宇文澈卻似有幾分興奮,手中比劃著什么。 公儀音轉了目光看回炎帝,清朗道,“父皇,阿默最后三箭怎么樣?”當然,隔這么遠他們自然是看不到每個人中了多少環,但炎帝對秦默的箭術也很好奇,特意命人將每一箭的環數都來報給他。 炎帝露出幾分得意的眼神,“阿默還真是讓朕大開眼界了,沒想到他的箭術居然那么好,竟連中十環!這可是本朝都沒有過的!” “是啊。”公儀音還沒來得及接話,一旁的皇貴妃便陰陽怪氣地開了口,“都說南齊重文輕武,誰能想到煜王長于南齊,竟這般精通騎射之術呢?”她眼尾一曳,撩眼看向公儀音,“不曉得長在南齊皇室的煜王妃,這騎射之術又如何呢?” 她剛說完這話,似想到什么,眼波一轉,以袖掩面嬌笑一聲,“哦不對,是本宮說錯了,現在都沒有南齊了,該說南錦才是了。不知永帝會不會繼續這個崇文滅武的政策呢?若是繼續這么下去,說不定哪天就向我們北魏俯首稱臣了。” 皇貴妃口中的永帝,說的自然是公儀音不共戴天的仇人——高瓊了。 她此時說來,分明是因秦默之故而故意給公儀音難看。另則,皇貴妃是反對漢化之人,自然會不遺余力地貶低南齊和南錦。 公儀音眼中有一瞬的陰翳閃過,很快調整好神情,抬頭朝皇貴妃一笑,明燦而嬌艷,“兩國對文武之道的態度不一樣,這點無憂早就知道。只是無憂無知,原來兩國對于后宮不得干政這條規矩的態度也不一樣呢?” 她話音一落,皇貴妃面上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方才她那番話,的確有干政的嫌疑,若公儀音不點明,也許炎帝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可公儀音這么一說,炎帝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果然,炎帝瞪她一眼,嚴厲道,“貴妃,你逾矩了。” 皇貴妃不甘地咽下方才還想說的話,眼中閃過一抹陰翳,端坐在原地不再多話。 公儀音也知趣地沒有再多說。 只有元皇后趁炎帝不注意之時朝她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意。 很快,內侍將所有參賽者的成績整理好呈給了炎帝。 因著方才之事,炎帝特意將皇貴妃晾在一旁,而是同元皇后一同看起了呈上來的名單。元皇后因著方才之事早對公儀音更加喜愛,拉著她也一道過來看起名單來。 赫然映入眼簾的便是排在第一的秦默,滿環一百。排在秦默之后的是幾個公儀音不認識的名字,第四名是宇文澈。公儀音舒一口氣,接著往下看去,想看看宇文淵排在哪里。 沒想到看到第十幾名,還沒有見到宇文淵的名字,公儀音眉頭一皺,一目十行看去,終于在將近二十名左右的地方見到了“宇文淵”三個字,總分八十五環。 公儀音怔愣一瞬,很快明白過來。 怕是宇文淵被秦默那一鞭子傷到了手,所以才發揮有些失常的。不過能挫挫他的銳氣也好,省得他和皇貴妃一天到晚目中無人。 炎帝看完名單,少不得又夸獎了秦默一番,便讓陳公公拿著名單向眾人宣布去了。 男子組賽完,接下來就輪到了女子組。 公儀音看到宇文瀟言清歌和裴雪沁紛紛走下高臺前去準備了。 女子組參賽者較少,只有三組,因此很快就賽完了。不出所料,宇文瀟言清歌和裴雪沁都進了決賽。 接下來,就是今次騎射大賽的重頭戲——林中射獵了。 密林中已經放入了不少動物,若是側耳傾聽,似乎還有各種動物的叫聲傳來。不過為了參賽者的安全,放入的都是一些溫順而小型的動物。 很快,參賽者在林子前集結完畢。 公儀音緊緊盯著秦默的身影。他正低著頭,手掌撫摸著飛霜,似乎在同飛霜交流著什么。 可不知為何,公儀音心中卻有幾分隱隱的不安。 第414章 手足之情 秦默勒住馬,在圍住林子的高高柵欄前立定,身旁立著宇文澈,宇文淵則在離二人有一定距離的地方。 他神情從容地盯著面前茂密的樹林,眼中目色清冷。 宇文澈瞟一眼遠處的宇文淵,看回他,眉毛微皺,“皇兄,宇文淵不是能吃虧的人。方才你讓他在眾人面前出了個洋相,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我擔心……他在這一輪定有后招,皇兄務必要小心。” 秦默微一勾唇,眼中帶著平靜無波的涼薄,“無妨。他若真有后招,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聲音中沒有半分的不安。 宇文澈瞥他一眼,無奈地撇了撇唇,“皇兄可真是山崩于頂而不色變啊。罷了,皇兄都這般冷靜,我還有什么好擔憂的呢?” 秦默側頭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擔心我,放心吧,我會小心些的。” 宇文澈眼眸一亮,唇角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這就好!不過我想,以皇兄的本事,宇文淵在你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過……”他忽然身子朝秦默這邊一傾,露出些許佻達的笑意道,“皇兄,我待會可不可以跟著你啊?” 秦默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跟著我作甚?” 宇文澈手一攤,“這騎射大會我年年參加,都有些膩了,偏生母后還不讓我退出。好不容易今年你來了,你就讓我跟著你嘛。” 秦默唇角笑意加深了些,“難道跟著我就有意思了?” 宇文澈頭點得跟搗蒜似的,“當然了。方才皇兄的騎術和箭術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所以這一輪,我想跟在皇兄身后近距離看看皇兄的神威。” 宇文澈并不是功利心重的人,每年參加騎射大會也不過是遂了皇后的心愿,早已覺得這每年一度的騎射大會有些無聊了。方才見到秦默射出滿環的箭術,不由大開眼界,所以才向秦默提出這個要求。 秦默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么,你就跟著吧。”又看宇文澈一眼,“萬一宇文淵真想出什么后招,有你在,我也能輕松不少不是?” 宇文澈明朗地笑笑,一臉“那當然”的神色。 這時,籬笆已經被內侍打開一道缺口,正是參賽者進入林子的入口。 只聽得內侍一聲哨響,很快,三十匹駿馬爭先恐后地奔入了密林當中,四下分散開來。隨著馬蹄聲消失在林中的各個角落,所有參賽者的身影也隱入林中消失不見。 這片密林有專人打理,林中樹木長勢參天,又有不少長青之木,所以雖是冬日,一眼望去仍是枝葉繁茂,遮天蔽日。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傾灑下來,林中視野敞亮不少,灰塵在陽光下起舞,若不是耳邊時不時響起的達達馬蹄聲,倒是處冬日賞景的好去處。 秦默不如其他人那般那么著急,慢悠悠地騎著馬在林中晃著。 宇文澈跟在他身邊,見他這般“優哉游哉”,不禁奇道,“皇兄,你怎么都不著急啊?你就不想拿第一名?” 秦默看他一眼,“我一開始都沒想過要參加這次比賽,你覺得我對第一名會有興趣?”說話間,正好有一只野兔從林間急速穿梭而過。秦默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只聽得“嗖”的一聲,箭離弦而出,正中那只奔跑的野兔。 “皇兄不是說對第一名不感興趣么?”宇文澈同秦默并轡而行,策馬上前,看著秦默伸手一撈,便將那野兔的尸體裝入了馬背后方掛著的褡褳中。 秦默將弓重新背到背后,“是不感興趣,但也不能做最后一名不是?” “這倒是。不然宇文淵可就高興了。”他手一攤,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這么說,我也得加把勁了,不然最后的結果太難看,母后那里可沒法交差。”說著,臉上那吊兒郎當的神情一收,目光變得迥然有神起來,銳利地盯著林子深處。 日頭漸漸西斜,落入林中的余暉也變得暗淡起來。 第二輪比賽共兩個時辰,最后十五分鐘之時,內侍會在林子外擊起擂鼓,林中參賽者聽到鼓聲,便知道比賽時辰快到,是時候出林子了。 此時離進入林子已過了一個時辰,秦默和宇文澈的褡褳中都已裝了不少獵物。 宇文澈看一眼身后收獲的獵物,抬手抹一把額上的汗珠,燦然一笑道,“這次收獲不錯,應該能交差了。” 和煦的夕陽下,他笑得燦然若琉璃,齒如瓠犀,帶著絢然的瓷白,有種少年特有的清朗和明澈感。不知為何,看著宇文澈的笑容,秦默心中某根心弦仿佛被什么輕輕撥動了一下。 他看向遠處逐漸下沉的夕陽,輕嘆一口氣,眼中覆滿了交錯的光和影。 “好好的,皇兄嘆什么氣?”宇文澈不解地望向他。 “沒什么。”秦默輕輕搖了搖頭,唇角噙著一抹笑意,“我只是……有些羨慕你罷了。” “羨慕我?”宇文澈吃驚道,“我有什么好羨慕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幾眼,見他不似在開玩笑,不由撓了撓頭,訕笑一聲道,“皇兄是在說笑吧,皇兄這般風度翩翩,又如此驚才絕艷,還有皇嫂那么好的妻子,還有什么好羨慕我的?” “你說的的確是事實。”秦默點點頭,一本正經道。 宇文澈沒想到他會如此“坦坦蕩蕩”的承認,不由嗆了口氣,連咳了幾聲才緩過神來,“皇兄,你可真是……”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合適的詞來,只得作罷。清了清嗓子道,“那這樣的話,皇兄羨慕我什么?” 秦默笑笑,“羨慕你這般開朗的性子,在皇宮這樣的大染缸中,還能保持這么一顆赤子之心。想來跟母后和父皇的教育方式得當也有關系。” 宇文澈一愣,呆呆地盯著秦默片刻,遲疑地點點頭開口道,“父皇和母后的確是一對合格的父母親。宮中的黑暗和互相傾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正因為如此,更覺得應常懷一顆通透之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