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不過,大約因為先前早產生子,體質虛弱了些。再加上之前受了些大的刺激,思慮過重、心情郁結,所以……所以日積月累,才導致如今記憶混淆不清,說話顛三倒四的,甚至會開始認不清人。” 張御醫這話,換成直白點的解釋就是,寢殿中的這位夫人,腦子出了點毛病。 就在方才,這位夫人昏睡過去之前,還隔著簾子和他打了個招呼,似乎是把他當成了府里的某位“李大夫”,口口聲聲讓他幫忙看看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樣了。 當時張御醫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 這位夫人現在的樣子,和民間所傳的“失心瘋”也差不多了。 不過,他也是個有眼色的,深知寢殿中的這位夫人在圣上心中有點分量,因此萬萬不敢拿這個詞出來說事,免得惹得圣上不高興。 轉而用更加委婉的說辭解釋了一遍。 他這么一解釋,雖然沒有直言是什么病,但一般人都能意會過來了。 正常人誰會有這么多奇奇怪怪的毛病呢? 想必陛下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會這么大晚上地傳他過來。 “這種病能不能治好?” 坐在榻邊的男人顯然明白了他話中含義,一張英俊的臉緊繃著,神色也凝重了幾分,聲音微沉,語氣急迫。 那張御醫垂首站在旁邊,努力地思索了一會兒,在這位圣上壓迫性的目光中,后背都滲出一層冷汗來。 不過,任由他絞盡腦汁,在腦中搜尋了半天,也沒想出個什么法子來。 最后,張御醫不得不硬撐著一口氣,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回陛下,夫人這個毛病,因著并非是身體上的問題,臣實在沒有把握治好。” 沒辦法,雖然張御醫很明白,這個答案大約會讓圣上不喜,但他現在也只能實話實說。 他總不能說大話,為了讓這位圣上滿意,就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將來這要是治不好,還不是自己倒霉。 “夫人的這種情況,現在還只是剛剛開始,時間越長,她的情況恐怕會越來越嚴重。現在只能先開點藥,調養看看,或許能暫時緩解一二,看看是否有效。” “你的意思是說……她還會變得更嚴重?” 這一句話明顯讓皇帝越發不快,他目光落在榻上沉睡的人身上,有些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她現在這樣,連人都認不清,現實和夢境也分不清,記憶也都一塌糊涂了,難道這樣還不夠嚴重? 病情要是再繼續加重,那會變成什么可怕的樣子? 皇帝擰著眉,眉心印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有些難以接受這女人將來會變得瘋瘋癲癲的模樣。 片刻之后,他轉過頭,看向彎腰站在旁邊的張御醫,不死心地追問道。 “就沒有什么辦法能讓她徹底好轉?” 張御醫面露難色,要是他能治好的話,現在也就不用這么提心吊膽了,他為難地搖了搖頭,解釋道。 “陛下,便是再多的靈丹妙藥,也不過是能讓人身體恢復康健。這人心里出了問題,那些個藥草其實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話剛說完,便覺得壓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越發迫人了些,叫他都有些呼吸不順,額上更是被冷汗浸=濕。 張御醫暗暗嘆了口氣,無法忽視那道壓迫性的視線,只得勉力支撐著,又添了一句。 “臣才疏學淺,或許有疏漏之。臣今日回去后,會找其他大夫商議看看,可能他們那兒會有什么好的法子。” 他如今胡子都一大把了,好歹也算是太醫院排的上前幾的御醫,還是得找這么個“才疏學淺”的借口脫身,也實在是被逼急了。 不過,也確實如他所說。 這醫術之道博大精深,雖然他癡長了些年頭,也不過是在治療那些通俗常見的病癥時候厲害些,但是在“失心瘋”這一類奇奇怪怪的病癥上,了解著實不多。 要向幾位同行討教討教才行,說不定有人在這一塊有些心得。 不過別人的法子能不能夠奏效,那就不是他能夠保證的了。 但是,萬一僥幸找到什么有用的法子,將這位夫人的病治好,他也能松口氣,不用被這位陛下用這樣壓迫的目光緊盯著不放。 “好,若是有了法子,再來回稟朕。” 果然,他說完這句話,圣上才算是點了點頭,終于肯放他走了。 張御醫躬了躬身,“是,臣先開些調理身體的藥,這些天暫時給夫人緩解一二。” “恩,你先下去吧,這幾日抓緊想個法子出來。” 坐在榻上的皇帝沉著臉,擺擺手,便讓他退下去了。 那語氣,要是他想不出好的法子來,怕是難以和這位圣上交差。 張御醫在旁邊寫完藥方,收拾好藥箱,耷拉著白胡子,情緒頗有幾分低落,神情怏怏地出了殿。 這皇宮之中的御醫,可真是個折磨人的差事兒,他們是大夫,論起來也就是個普通人,又不是什么掌管凡人性命的神仙佛祖。 那些妙手回春,生死人rou白骨的話,聽聽也就算了。有些稀奇古怪的病癥,這么多年來,他連見都沒見過幾例,更別說是要治好了。現在這位圣上,非叫他治好這“失心瘋”的病,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了些。 他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傳說中的那些神醫各個都不愿留在太醫院,非要閑云野鶴、歸隱山林。 哎,與其這么在宮里面整日提醒吊膽的,擔心治不好這個那個貴人的病。 還是早日告老還鄉,頤養天年,更為優哉一些。 ———— 清晨,坤寧宮中。 三四個小宮女正伺候著皇后穿衣梳洗,有個苗條的人影從旁走上前,湊近打扮的雍容華貴的女人,踮著腳,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啟稟娘娘,昨兒個晚上陛下去了那邊,后來聽說還急匆匆地宣了御醫。” “你們先退下。” 皇后抬了抬下巴,兩邊的宮人都安靜地退了出去。 “宣御醫?可是陛下出什么事兒了?” 她丟開手上的帕子,眼神略有些不快。 難道說那女人反抗之下,傷了他不成?可這么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應該也傷不到他才是。 “娘娘別擔心,陛下沒事,是那位夫人出了事兒。” “哦,她又怎么了?” 聽到皇帝沒事,皇后也就不怎么在意了,重新拿起旁邊的帕子擦了擦手,隨口問了一句。 自從那女人早產之后,那邊宮殿的藥就沒有斷過,還真是有夠嬌弱的。 那宮女稍微斟酌了一下,謹慎地開口道。 “聽說……像是腦子有些糊涂了,連自己女兒也不記得了,今兒個早上醒過來,還忽然問大將軍什么時候打仗回來。” 倒是沒有直接說是失心瘋。畢竟,連御醫也沒直接下這個結論。 聽到宮女這幾句話,皇后這會兒終于停止了擦手的動作,將手中的帕子捏緊了些,溫和的眼微微瞇起。 怎么,她居然就這么瘋了? 這可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實在是可惜了些,她怎么能這么容易就瘋了呢? 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將一切準備工作都做足了,決定寬宏大度一次,成全了皇帝的那點兒心思,她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瘋了。 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那宮女等了片刻,見皇后娘娘久久地沒有說話,咬了咬唇,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道。 “娘娘,您看,會不會是咱們送去的那香出了什么岔子?” 那香原本也是她家娘娘一片好心,擔心那位夫人觸怒圣顏,惹了皇上不高興,這才悄悄用了這個法子。 要是忘了前頭的那位,那人以后在宮里也能活的輕松些。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樣更方便皇帝得償所愿。 誰會想到,那位夫人前塵往事沒忘干凈,反倒變成了現在這樣,該忘的那個人沒忘,不該忘倒是都忘了個一干二凈,聽說人也變得有些奇奇怪怪、瘋瘋癲癲的。 要知道,當初她們這么做的時候,可沒打算讓那位夫人變成失心瘋啊。 “御醫怎么跟皇上說的?” 現在那女人變成這幅樣子,她自己倒是還好,不過就是浪費了一番精力,白白給人做了一番嫁衣,結果到頭來還沒用上。 但是皇上那邊的話,怕是要十分失望了。 夫妻多年,她也算是比較了解這個男人,不管他之前有過什么打算,要是齊楚楚一直是這種瘋瘋癲癲的樣子,他估計什么心思都要淡了。 那這樣說起來,這件事倒也算不得是完全的壞事,至少也算是讓他徹底死心。 “聽說這個病有些難治,御醫那邊還在想法子。” 與其說是難治,不如說是無藥可治。 皇后點點頭,也沒再深究這個問題,壓抑了這么些天的心情,倒是漸漸舒暢了起來,她瘋了也好。 既然瘋了,那東西也就不必再送了,免得落下什么把柄。 —— 寬闊敞亮的大殿之中。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男人坐在上首的位置,面色陰沉,濃黑的劍眉久久未舒展開,周身也裹挾著一股不耐煩的怒氣。 暴怒中的男人陡然一拍桌案,厲聲斥道。 “這么多天了,你們還沒想出法子?” 自從發現齊楚楚生病的那天起,他就命令了下去,結果到了今天,他們還是沒有給出任何有效的法子。 聽到他的話,原本躬身站在他對面的一排御醫齊齊地跪了下去,垂著頭,異口同聲地請罪道。 “是臣無能,還請陛下恕罪。” 男人那張英俊的臉緊繃著,臉色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陰冷的視線一一掃過跪在下面的人,帶著一股無形的戾氣,叫整個場面都森寒了幾分。 在場的幾名御醫皆是噤若寒蟬,垂首安靜地跪在地上。 眾人心中都是苦悶不已,他們要是能想出法子來的話,又怎么會不早早拿出來呢,何必遭受這種威壓。 實在是……這失心瘋的病癥,一旦染上了,哪里有方法可以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