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說起來,這制作香露的方子,還是當年一家人在遙城的時候,教書的女先生閑暇時候教給她的。當時齊楚楚不過是覺得新鮮好玩,才央著女先生教給了她。 母親三十歲生辰的時候,她花了半個月,親手做了一瓶玫瑰香露送給母親,那香味帶著一絲絲沁甜,不至于太過濃郁,清新宜人得恰到好處,那時候女先生還連連夸她聰慧有天分。 沒想到如今,這天分居然有了用武之地,成為她寄人籬下時賴以為生的手段。只可惜制作香露的步驟繁瑣,而且成功的幾率并不算高。她好幾年沒動手,也頗有些生疏了。常常要花費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摸索出成功的方子來。這一次倒是頗為順利,等做完這批香露,應該能攢下一小筆銀子了。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如今有了銀子,也就好辦事多了。當下最要緊的是阿菱的病不能耽誤,那個柳婆子可以慢慢收拾。 齊楚楚想了想,打開荷包取了一顆碎銀,交到玉書手中,仔細交代了一番。玉書跟在她身邊好些年了,素來辦事穩妥,還是派她過去取藥放心些。 誰知玉書依舊是空著手回來了。玉書偷偷問了個收拾藥材的小丫鬟才知道,原來柳婆子那兒的人參早就被領空了,只能等下個月藥材鋪再送過來。府里每個月的藥都是有份例的,從沒有這么快領空,這次必然是有人多領了,那柳婆子也不知從中收了什么好處,才這樣替人瞞著。 齊楚楚失望不已,阿菱這里的藥已經支撐不了幾天了,而手頭的那點碎銀子,根本不夠去外面買藥。 —— 次日清晨時分,窗外鳥鳴啾啾,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偌大的侯府還處于一片安靜之中。 沿著內院曲折的回廊一直到東邊,便是威遠侯府老夫人所居住的錦繡院。錦繡院外的碧清池畔種了一溜垂柳,微風拂過,倒掛的嫩綠柳枝輕輕擺動,像是少女柔韌纖細的腰肢,隨風曼舞。 錦繡院正房中央,擺著一架嵌黃楊木雕八仙圍屏,圍屏后是黑漆梨木雕花嵌螺鈿羅漢床,年近古稀的老夫人半靠著青蓮色的大迎枕,穿著身暗金寶相如意云紋緞裳,染了銀霜的鬢發間插著一支金絲香木嵌蟬玉珠的簪子。 即使她的面容已經不再年輕,眼角也爬上了褶皺,卻還是從骨子里透出一種雍容華貴的氣度。 —— 老夫人手中正拿著個丁香色藤蔓紋樣的香囊,放到鼻尖輕嗅了一下,目露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丫頭倒是手巧,這氣味聞著舒服的很,我這頭疼的老毛病都緩解了幾分。” 齊楚楚半坐在羅漢床邊上,抿著唇靦腆地笑了下,柔聲道,“聽李大夫說這沉香可以舒緩身心安神定志,您要是覺著合用,楚楚再多做幾個給您換著帶。” “好好好,還是咱們楚丫頭最有孝心。”老夫人握住她纖細白皙的手,親昵地笑道。 似乎不好意思被這么夸贊,齊楚楚長睫害羞地垂下,瑩白的臉都染上了幾許緋紅。 兩人正說著話兒,大丫鬟冬荷忽然從外頭快步走進來,在老夫人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就見老夫人臉上露出喜色,急急吩咐道,“快讓他進來。” —— 齊楚楚心中閃過一抹狐疑,今兒個時辰還早,府里的那幾位姑娘和少爺通常要到辰時才來請安,也不知來的人是誰?竟讓老夫人這般高興。 不待齊楚楚多想,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從嵌黃楊木雕八仙圍屏后繞了進來。 居然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的模樣,齊楚楚怔了怔,一時也忘了移開眼。 男人身穿一襲寶藍色繡孔雀紋長袍,體態修長勻稱,腰間束著掌寬的黑色革帶,獸首金帶鉤墜著一塊鏤空卷云紋羊脂玉環。這身裝扮,約莫是剛從朝堂上回來。 這人五官生的極好,劍眉星目,臉部輪廓分明,深邃眸光好似一汪神秘幽靜的潭水,叫人一旦陷進去便無法自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人斜飛入鬢的劍眉上方,有道一寸多長的淺色疤痕,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平添了幾分戾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難以接近,散發著一種冷入骨髓的冰涼煞氣。 —— 隨著男人走近,齊楚楚只覺得原本溫暖的屋子頓時冷了些,沒忍住寒顫了一下。 敏銳地察覺到什么,男人微微側著臉看過來,冰涼的眸子落在她臉上,正好對上齊楚楚忘了移開的視線。 他神色冷漠地瞥了齊楚楚一眼,深潭般的黑眸沉了沉。 齊楚楚頗有些尷尬地垂下頭,這般明目張膽地朝著男人看,對于閨閣女子而言,實在是有些失禮的。 —— “孫兒給祖母請安。”男人拱手朝著老夫人行了一禮,嗓音低沉,聲線似金石般凜冽。 這一回齊楚楚學乖了,規規矩矩地握著帕子,垂著頭盯著衣服上的繡紋,不再亂打量。 “阿青快過來坐。”老夫人笑瞇瞇地招了招手,聲音中透著掩不住的喜意。 “病可好了?你呀,也不多在家休養幾天,這么著急忙慌地上朝做什么!”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他剛從朝堂上回來,關心中難免帶了幾分埋怨。上個月這孫兒滿身是血地被送回家來,老夫人見了差點當場昏厥過去。 “祖母,已經不礙事了。”嚴青語氣放松了些,徐徐答道。其實他上次的傷并不算重,僅僅是腹部中了一刀,還不至于危及性命。那些個血跡,大多都是戰場上斬殺敵軍時沾上的鮮血。偏偏那樣子把老夫人嚇壞了,非得拘著他養了一個月的傷,也特地免了他每日的請安。 老夫人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一番,看他氣色不錯,也不像之前那樣面無血色了,這才放下心來。這個最小的孫子都四年沒有回家了。 —— 四年前,北蠻多個部落聯手,突發戰亂,連破天啟國邊境七座城池,戰火一發不可收拾,有直取中原的猖狂之勢。圣上收到戰報怒不可遏,當即指派戰功赫赫的威遠候幼子嚴青為鎮北大將軍,率鐵騎兵出征北漠,收復失地。 當時年僅二十歲的鎮北大將軍嚴青領五萬騎出雁門關,統帥眾將反擊北蠻,歷二十多場戰爭,用兵奇詭,殲滅北蠻四萬余人,俘獲北蠻軍近萬人,不僅一一收復河山,更擊退北蠻軍隊七百余里,重新劃定了天啟國北境邊界。 兩個月前的那場臨城之戰,正式奠定了最后的勝利。也是在這一戰之后,離家四年的嚴青終于攜傷歸來。 —— “楚楚來,這是侯爺的幼子,你該叫他小表叔。” 老夫人握著齊楚楚的手,笑著給她介紹。 要不是老夫人親口所說,齊楚楚還真不敢相信,這么年輕俊美的男人,居然會是那個于十萬大軍中取敵將首級的鎮北大將軍。明明那些個年畫上的威猛大將軍都是一副魁梧雄壯,滿臉胡茬的中年大漢模樣。眼前這人卻穿著一身寶藍色繡孔雀紋朝服,長身玉立,出眾的容貌比貴族公子哥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想想也對,他身上確實有種不可忽視的駭人氣勢,是那些個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們所沒有的。 —— “楚楚見過小表叔。”少女蓮步輕移,從容地走到他面前,低眉斂目,盈盈俯身行了一禮。動作十分標準,完完全全就是大家閨秀的乖巧守禮模樣。 “這個是你蘭姑姑的外孫女兒,小名楚楚的。”老夫人在旁邊給嚴青介紹道。 嚴青神色冷淡地嗯了一聲,抬手示意齊楚楚起身。 晨間的清風拂動,絲絲縷縷泄露進來,吹動了少女柔軟的衣衫和漆黑的烏發,嚴青只覺得鼻尖聞到一股幽幽的馨香,不由皺了皺眉。 他素來不喜歡脂粉香味,在軍營中待了那么些年,就更不喜歡了。即使這香味不如以往的濃重,帶著一絲絲清甜,他還是有些不適應。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第3章 老夫人好些年不見這幼孫,自是有說不完的話,正拉著嚴青絮叨著,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道甜美嬌俏的聲音。 “外曾祖母” 一位身穿鵝黃色軟煙羅百合裙的姑娘走了進來,梳著芙蓉髻的烏發上簪了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步搖,五官明艷動人,正是府里的表姑娘周凝霜。 周凝霜笑著給老夫人福了一禮,擇了齊楚楚對面的一張玫瑰椅坐下,嘟著小嘴,朝她嬌聲嗔道。 “楚jiejie,人家好不容易起了個大早,居然還是被你搶了第一。” “那以后我都晚些來,讓凝霜meimei做頭一個,老夫人起早了也不會沒人陪。”齊楚楚唇角微翹,淺笑著溫聲回道。 “噯喲這傻丫頭,你呀,就睡飽了再過來,我還不知道你的習慣,別坐這兒又打瞌睡。” 剛說完這句話,就見著玫瑰椅上的周凝霜瞇著眼,用帕子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老夫人看到她這應景的模樣,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 “別別,天天這么早起,那我可受不了,還是楚jiejie來吧。” 周凝霜打完哈欠,受驚似的連連擺手推拒道。 反正,這位楚姑娘就是天天頭一個請安,天天恭敬孝順又怎么樣,說到底也不過是一門遠房親戚罷了。在外曾祖母這里,怎么可能比得過她這嫡親的外曾孫女兒。 她今兒個特地起個大早,也不過是為了表表心意罷了。這種聊表孝心的事兒,偶爾做做才容易讓人記住,傻子才會天天都這么干呢。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連這都不懂。 “小舅舅,你什么時候來的?” 周凝霜這會兒才注意到,祖母矮榻邊坐著位身穿寶藍色朝服的男人,正是那位離家四年的小舅舅嚴青。 “嗯,下完朝就過來了。”嚴青應了一句,聲音依舊有些冷淡,約莫是本性如此。 周凝霜似乎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一張明艷的小臉笑盈盈的,語氣熱絡地道,“前些天娘得了幾枝百年野山參,我正準備這兩天給小舅舅送過去呢,沒想到今兒個就碰上了。” 周凝霜一邊說著,一邊招手讓身邊的小丫鬟上前來,吩咐她這就去院子里取人參。上一輩子是她犯傻,放著這么位手握重權的小舅舅不巴結,也不知錯過了多少大好的機會。這一世,她可得學機靈點了。 嚴青卻沉聲阻止道,“不用了,替我多謝你母親,你們留著給紹言吃吧。紹言那孩子最近如何?” “哥哥這兩年身體好多了,不生病的時候就同兩位表哥一起去私塾讀書,先生夸哥哥很聰明,說他學東西很快呢。”有這么位才學出眾的兄長,周凝霜十分引以為榮。 “嗯,我先去那邊看看紹言。” 嚴青似乎天生寡言,就連對著這位親侄女兒也沒什么好說的,簡單打了幾句招呼,便告辭離開了正房。 他一走,屋子里的氣氛頓時都松快了許多,齊楚楚總算不用小心翼翼地憋著氣了,長長地舒了口氣。 —— 嚴青走了沒多久,就到了辰時,府里的幾位姑娘和少爺也陸陸續續過來請安了。 最先進來的是大姑娘嚴芷萱和三姑娘嚴芷韻,都跟在世子夫人俞氏的身后。 大姑娘嚴芷萱今年剛十六歲,容貌端正秀麗,是世子夫人的嫡長女,從小由幾位女先生教養著長大,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七歲即能出口成詩,十歲那年一首《水調歌頭》名滿京城,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廣受青年才子追捧。這番盛況,不知有多少名門貴女在背后羨慕嫉妒的紅了眼。 這位大姑娘今兒穿著身沉香色繡海棠紋褙子,配著玉色細紋緞裙,梳著靈蛇髻的發間斜插了一支銀質鎏金點翠海棠簪,這一身妥帖至極的打扮,將她只算清秀的容貌硬是襯出了九分的高雅端莊來。一舉手一投足,都有種優雅動人的高貴風姿。 跟在她身后的三姑娘嚴芷韻今年剛八歲,生的玉雪可愛,穿著一襲銀紅色團花白蝶玲瓏緞裙,小臉粉嫩嫩的,笑起來的時候右邊有顆尖尖的小虎牙,頗為有趣。 三姑娘其實是琴姨娘的女兒,琴姨娘本是世子夫人俞氏的貼身丫鬟,名喚琴兒,性子嫻靜溫柔,幾年之后由世子夫人做主收了房,可惜命不好,生三姑娘的時候難產,就這么去了。 俞氏念著十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憐惜尚在襁褓的三姑娘,就將三姑娘養在了身邊,貼身照顧。 因此打從三姑娘出生起,就是跟在俞氏身邊長大的,這些年來,這兩人倒也跟親母女差不離了。 三人向老夫人行完禮,世子夫人俞氏坐到了老夫人身邊,湊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齊楚楚和大姑娘、三姑娘還有表姑娘則是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表姑娘熱絡地拉著大姑娘說話,似乎親熱的很,不過大姑娘的態度有些冷淡。 三姑娘年紀小坐不住,在玫瑰椅上扭啊扭的,好像椅子上有什么東西似的,硌得慌。 齊楚楚無聊中掃了一眼,都還沒笑呢,就被三姑娘圓溜溜的眼睛瞪了瞪,活跟只炸毛的小貓似的,一點威脅感都沒有,反倒是有些傻乎乎的。齊楚楚這下終于沒忍住笑彎了眼,對面的三姑娘眼睛都瞪累了,見她還在笑,小鼻子哼一聲別開了臉。 片刻之后,老夫人忽然揮了揮手,長嘆道,“你們都回去歇著吧。” 按理來說現在時辰還早,比以往提前了一柱香的時間,而且現在人都還沒到齊呢。齊楚楚抬頭看去,就見老夫人神色似乎比方才凝重了些,世子夫人也有些愁眉不展,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兒。 不過,這種家事,不是她們這些未出閣的姑娘能插手的。幾人乖乖地應了一聲,便一同退下了。 只有世子夫人留了下來,估計真的是有要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