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宮里傳來消息，說北漠戰事敗了，老爺”

    話未說完，丫鬟便急了，不敢再說下去。

    “說。”

    二夫人冷靜下來，沉聲道。

    “說是老爺沒了。”

    這老爺是整個慕府的頂梁柱，若是出事了，這慕府怕是也要散了。

    “傳話的人呢？”

    “現下已經去了老夫人那里，奴婢是聽了事關重大才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丫鬟不敢耽擱，趕緊讓了路，示意二夫人往老夫人的院里去。

    二夫人心急如焚，雖然知道這消息十有怕是沒錯了，可是卻還是腳步踉蹌的往靜玉堂走去。

    “娘，可都屬實？”

    二夫人來的時候，從宮里來傳話的人已經走了，只剩下老夫人一個人坐在主位之上。

    滿臉的哀慟之色，好似整個人都老了十幾歲。

    哪里有心思應付二夫人，而是怔怔的看著桌上放著的一個八寶香嘴壺，這是他今年給她的賀壽禮，知曉她愛聞香，特意差人做的。

    即便是常年征戰沙場的鐵血男兒，對她這個母親也是孝心有加的，雖然一年見不了幾面，可是逢年過節的書信禮數從來沒缺過的。

    這般好的兒子怎么就說沒就沒了。

    “娘？”

    “沒了，什么都沒了。”

    老夫人雙目無神，精神也散了下來，愣愣的道。

    她倒是想哭，可是她的眼淚已經在十二年前都流光了，此時的她不過是一副皮囊，即便是心里再難受，卻再也掉不下一滴眼淚。

    “報應啊！都是報應。”

    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旁人聽的，只是她卻絲毫不理會過來的二夫人，而是徑直起身，扶著王mama的手，往內堂走去。

    所有跟戰事有關的消息都是呈報給皇上，所以此時傳話的不是旁人，而是皇上身邊的人，那消息自然是不的有假的。

    她也多希望是假的啊！

    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十二年前戰死，還遭了屈辱，而現在這唯一的兒子，竟也難逃厄運。

    早知現在，當初就不該貪那一時之利，即便慕府不如現在榮光，起碼保了性命。

    人到老年，才知道很多事情都不如兒孫齊全來的重要。

    “您可要撐住啊！這么一大家子都還指著您呢！”

    王mama見老夫人整個人的氣息都下去了，擔心道。

    這諾大的慕府，加上丫鬟小廝，有四五十人，即便老爺沒了，這慕府還要撐下去啊！

    “是了，日子還是要過啊！”

    老夫人即便是再過悲痛，可是經王mama這一提醒，倒是回了神了。

    看著跟在自己身邊幾十年的人，發間已經生了不少白發，身子在華貴的料子映襯下，也有些臃腫了，可是這些在她眼里卻是最順眼的。

    她永遠能在她不清醒的時候提醒她做什么，怎么做。

    “嵐翠啊！我還能撐得過去嗎？”

    老夫人怔怔道，心里的那種剜心之痛，依舊存在著，仿佛當年的事情又再次重演。

    外人都喚她王mama，久了也就聽習慣了，可是跟在老夫人身邊，偶爾也是聽她喚名字的，只是今日這一聲嵐翠，確滿是哀慟，讓她篤然生了疼惜。

    仿佛當年那般，外人看她似是端莊，可是卻不知私下里，抱著她流盡了淚水，時常道，嵐翠啊，我想忠兒！我夢見忠兒了。

    現下十幾年過去了，她依舊雍容華貴，也依舊要經歷這喪子之痛。

    “夫人莫要多想，就當老爺在外辦差呢！當年那么難都熬了，這回肯定可以的。”

    嵐翠幫老夫人順著氣，就怕她想不開的寬解道。

    跟著老夫人過了那么久，經歷了大風大浪，她的思緒也沉淀了不少。

    “四小姐已經被指婚給太子了，二小姐也是有望的，咱們慕府還是跟之前一樣的。”

    “是，趕緊更衣，我們去見皇上。”

    她現在去見皇上完全是有理由的，只要她能撐下去，那么皇上就會念在立兒為國捐軀的份上，厚待他們慕府。

    若不是現在慕府男丁單薄，他們也是有出頭的一天的。

    “對了，我記得今年有個考春試的孩子，他叫什么？”

    老夫人突然想起大夫人有個侄子，今年正好參加春試，只是以前關注的少了，現下突然連他名字都想不起來。

    “他叫梁玉殤，是大夫人侄子。”

    雖然嵐翠比老夫人年長，可是那記性卻是極好的，很多老夫人沒空關注的東西，嵐翠可是都幫老夫人留意著了。

    “之前他娘親為春試這事，來府里想要見衛姨娘，可是恰好碰上了二小姐，后來倒是不了了之了。”

    這事當時她只是碰巧趕上了，見也沒鬧出別的動靜來，就沒跟老夫人說，現下提起他來，倒是多提了一嘴。

    “見了二丫頭？那他春試成績如何？”

    “這個奴婢倒是不知道，要是想知道，差人去問問就好了。”

    本來就是個旁門親戚，平日里都不算親近，他的事自然是懶得多問，此時一時間倒是不知道底細。

    “不用問了，你差人去將那對玉鎖送去梁府，讓他們將他改為慕姓，從此他便是我慕家子孫了。”

    “可是他們愿意嗎？”

    嵐翠有些為難，本就蒼老的臉上，皺紋越發的明顯，好在人生的富態圓潤，倒也不深。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自然希望兒子出人頭地，就說早前就已經過繼了，不過立兒鮮少回來，所以便一直沒有盡孝道，這次老婦看不得兒子走的孤零零的，特意把他接回來的。”

    老夫人一番打算，急匆匆的吩咐道。

    此時嵐翠已經準備好了要穿的命婦裝束，喚來了大丫頭伺候，自己出門喚人辦差了。

    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即便是這般緊急的情況，除了剛開始的那些悲痛，很快便想出了應對之策，現下只有想法子保住慕府這塊牌匾才是最重要的。

    一個府邸沒有男丁難成氣候，所以即便是繼子，也能夠把門面給撐了下去。

    好在之前倒也是聽過這梁玉殤算是個品行端正的好孩子，所以心是放下了不少。

    “你去云煙閣說一聲。”

    嵐翠喚了個機靈的小丫鬟，吩咐道。

    雖說慕小小這丫頭人長大了，翅膀硬了，就連老夫人都不看在眼里了，可是現下她卻覺得這事該告訴她。

    畢竟她還住在這慕府，她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慕府倒下去。

    只是這不過是她自己的想法。

    云煙閣內。

    慕小小聽了小丫頭的話，懶懶的揮了手，繼續沐浴。

    雖然這是件大事，可是在慕小小看來，竟沒有絲毫的傷心。

    這些年來，她在慕府過的什么樣的日子，慕立不可能不知道的，對待大哥的遺孤，雖然為避外人口舌，沒有趕了出去，卻也是處處苛責。

    若不是踩著父親的功勞爬上了這個位置，這慕府現在也不是他的，所以對那個名義上的親人，說有多深的感情，那都是假的。

    比起愛來，或許是恨更多一些。

    這也就是她不愿意看著慕府好的原因。

    事情竟然慢慢在往她希望的方向發展下去，說她惡毒也好，說她冷情也好，這些她都是要替之前的慕小小償還的。

    即便她沒有出手，這慕府已然是開始慢慢衰敗了。

    回想起來到這里的一切，好像變化的也太多了。

    “小姐，若是慕府沒了，我們該怎么辦？”

    “不會那么快沒了。”

    慕小小閉著眼睛，雖說她不打算趟慕府的渾水，可是誰叫她現在還姓慕，誰叫那個老夫人是她祖母呢！

    她還沒有進宮，她還沒有查出父親真正的死因，她還沒有搞清楚為什么德妃是她的親娘，慕府不能這么快就沒了。

    “可是老爺不在了。”

    到時候老爺的棺槨只要一回京，辦完喪事，慕家沒有男丁，那么就不好支撐下去。

    雖說衛姨娘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可是誰都不知道是男是女，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個男丁還好，那就是慕府的希望，可若是個女丁，那無疑是沒有半分勝算了。

    “放心，老夫人自然有法子。”

    她相信老夫人，能夠保慕府這么多年安榮的女子，不會是個簡單的人，所以對她來說，相信她就如相信自己一般。

    “你去戲園子點出戲！”

    “這時候你還有心思聽戲？”

    阿素聽了慕小小的吩咐，眼里有些急了，這個時候，別說她人了，就是老夫人也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只有她家主子這般淡定。

    “不是我聽，是點給太子聽的。”

    那音玉記講的可是富家女子與讀書郎的故事，兩人早已情定終身，可是卻因為富家女家道中落，而讀書郎仕途坦蕩，馬上就要位居高位，一番權衡，最終舍棄青梅，娶了于己有利的女人。

    正巧這名字里倒是有一個音字，倒是合了慕青音和太子的名諱。

    “阿素還是沒明白，不過我去點就是。”

    阿素倒是想不通這些繞繞腸子，便如實道。

    慕小小享受著水的氤氳，突然想起了離院的那一池溫泉，她是否也去泡過了？

    那初遇的時光，仿佛是過了好久好久了。

    老夫人的應對之法，莫非兩個方法，一就是給慕府找一個男丁來，雖然不知道找誰，可是終歸能夠撐的一個門面。

    慕府的門戶大，哪些年紀相當的人她倒是不知道，所以也懶得去猜，畢竟這些倒是與她沒有什么干系。

    第二個方法，就是將希望寄托在慕府的女子身上。

    外人沒說錯，慕府其實就是個女人窩，老夫人幾個孫女都已經長成了水靈靈的大姑娘，正是結親的好時候。

    若是能嫁個好人家，即便是繼子不爭氣，也能靠著夫家幫扶兩把，這些大家族的手段，多少都逃不過聯姻去。

    她點的這出戲雖然看似與人無害，可是這個時間上流傳出來，無疑是在提醒太子可不要做那忘恩負義的讀書郎。

    皇上賜婚了這么久，太子卻遲遲沒有娶妻的動靜，這難免讓人懷疑他這心思，更何況現在他來慕府的次數越發的少了。

    別說慕青音擔心了，就是衛姨娘也急的團團轉，特別是上次太子怒氣沖沖的過來打了慕青音一巴掌以后，就再也沒來過了。

    衛姨娘急的讓慕青音趕緊上門道歉去，可是慕青音也是個有脾氣的，哪里受得了這氣，自然是不肯的，兩人便一直僵持下去。

    她這一出戲便是燒了一把火，將他們這平靜的拉鋸戰毀了，若是出了這樣的事，太子依然冷漠，別說眾人的嘴巴過不去，就是皇帝也要寒心了。

    早日取了慕青音，一來隨了老夫人的心愿，二來讓她嘗嘗自己釀的苦果。

    天已經徹底的黑了，老夫人已經離開了許久，一個老婦人為了撐起一個家，開始了奔波，而慕小小卻是睡得香甜。

    許是昨夜一夜未眠，今日格外犯困，泡澡的時候睡著了，可是醒來的時候卻在床上。

    想來是婉言進來見她睡的熟，沒吵醒她吧！

    以她習武多年的身子，抱起她來，倒也不成問題，東陵宇不在京城，自然不會是他的。

    可是她卻不知道，遠在外地的東陵宇知曉了這消息，便趕了回來，哪知回來了真是在浴桶里睡著了。

    原本以為她對慕立是沒有多少感情的，可是此時看著她的樣子，便不確定了，竟有那么一瞬的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看著這般的自己，東陵宇竟覺好笑，什么時候他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了，竟然變得這般的患得患失，為的就是一個女人。

    好一頓心疼之后，才將她擦干了抱到床上。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便是睡著了，也依舊是蹙著眉頭的，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

    快了，等解決好最近手頭上的事，他便可以安心的陪著她了，便是她有什么煩惱，他都一并解決了。

    這一夜，不光慕小小睡的香甜，就連已經連著許久沒有睡過覺的東陵宇也睡得很好。

    只是除了他們倆，怕是沒有多少能夠睡好的人了。

    但凡是有點能力的，這消息都能拿到手，戰敗意味著什么，慕立死了意味著什么，那就說明要再派人頂上去，聽說北漠人山驍勇善戰，這搞不好是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