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相較于考試書畫和棋藝都不同。

    宮殿里有一個白紗通道，考生從進門開始，便一直在白紗里，不會露出分毫。

    而簾子外坐著太后和皇后，另有幾位德高望重的琴師，手里都拿著打分板。

    每一個考試進去的人，就會有公公給一個號碼牌，記住號碼牌對應的是哪位千金，待考試完畢，成績出來時會一并整理出來。

    同眾人一般，慕小小在殿外候著，看著一個個考試完了出來的，有歡喜的，有愁眉苦臉的，還有嚶嚶的哭著的，原本不緊張的她，現下心里也緊張的很。

    就好像當年她考醫學執照的時候一般，若是當初沒考上，她就要走上經商的道路，所以為了夢想，當初頂著的壓力是很大的。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太試，竟然能與當年的心境相比較。

    櫻落在她前面進去，出來的時候臉上依舊帶著盈盈的笑意，倒是看不出來到底成績是如何。

    不過慕小小倒是不關心別人，好壞自然有打分的人，現下又試了試音色，要保證自己在考試的時候琴不出問題才好。

    就在最后一次調琴的時候，公公尖銳的聲音響起。

    “慕小小。”

    “小女在。”

    “到你了。”

    “勞煩公公了。”

    慕小小微微行了個禮，她并不是個行為乖張的人，此時禮數還是很周到，沒有故意奉承，也沒有逢高踩低，只是淡淡的，做著她該做的事情。

    即便對方只是一個小公公，也沒有絲毫擺架子。

    朝著沙幔中走去，在琴桌前將琴擺好坐正，隱隱可以看得到上位的太后和坐在她一旁的皇后，只是隔著帳幔，倒是看不清楚她的臉。

    想她們從外面看里面許是也如此模糊吧!

    許是看她準備好了，太后便揚了揚手，旁邊的公公便揚聲道，“開始。”

    慕小小拉回思緒，悠悠的一首曲子便從指尖流淌。

    這是當日她去青鸞山采藥時聽東陵瑞譜的曲子，記得當時她隱約的覺得這首曲子帶著絲哀傷絕望，后來才知道那日正好是他母妃的忌辰。

    容淑妃早亡，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許是那時候東陵瑞才三四歲吧！

    也難怪他的這首曲子那么悲傷，不過今日她卻是想讓太后能夠通過這首曲子憶起故人。

    當初她聽這首曲子莫名的想到了傷心事，那便說明這個曲子有著震懾心靈的魔力，雖然她的能力不如東陵瑞，可是畢竟是他調教出來的，沒有十成，也有八成。

    能夠打動人心的曲子就是好曲子，不管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總會勾起一段回憶。

    指尖如行云流水一般，腦海里也如走馬觀花一般，最近經歷的太多事情，一幕幕又再次的出現了。

    心，仿佛是被人揪著一般。

    有著甜蜜，有著痛苦。

    太后靜靜的聽著琴音，想起了先帝，兩人一同在桃園里賞著那一片片的桃花，他春風得意，她笑顏如花。

    不久，他新登為帝，陪她的時日漸少，每每見面，他愁眉苦臉，她煩惱心憂。

    過后才知道為了平衡朝堂的關系，他要選秀充盈后宮，同時也是為了皇家開枝散葉。

    雖不樂意，可是他許了她皇后之位，愿同她俯瞰這土地，她便心安。

    時間越久，他的心走的越遠，那種日日苦盼的痛楚，便如螻蟻蝕骨一般疼痛。

    那種疼痛，是多少年沒有了，她以為，她忘了，可是卻不知，時間越久，傷疤再次被撕開的時候，就越疼。

    直到她再次憶起，眾人合力要廢掉她，只有他與慕家先人奮力抵抗，最終才保全了她。

    當年的那份情義仿佛又回來了。

    只是這時他們不再一同賞花，而是一同吃飯，一同睡覺，一同看著孩兒們漸漸長大成人，平凡普通的如百姓一般。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直到他離開，現在的皇上繼位，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可是這些年，倒也還算孝順。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聽她的，不然她也不會為了保下東陵宇而用了玲瓏球了。

    往事如煙，許是人歲數大了，容易忘記，這一首曲子，竟讓她有些欲罷不能。

    快樂總是短暫，痛苦終歸難熬，想要讓她停下，卻又不舍，即便痛苦，卻也在快樂著。

    這些都是她的記憶，若是沒了這些，她的一生，怕也是白活了。

    同太后一般，眾人也都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不知何時琴聲已經戛然而止，慕小小已然默默退場。

    她并沒有出聲，同眾人行禮，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子，便從白幔中退了出來。

    “沒事吧！”

    剛才的那個小公公，見慕小小淚流滿面，伸手遞了個手絹過來，倒是少了平日里的那種傲氣，反而如朋友一般。

    慕小小沒有理會，只是自顧自的走著。

    都說下棋考的是腦力，彈琴就考的是心力。

    今日這一琴，不光打動了太后，打動了眾人，卻也打動了她自己，那些快樂，那些痛苦，都是她自己的。

    只是短短的一首曲子的時間，她便憶起了當初他從太后壽宴救了她性命，為了她種滿了滿府的海棠樹，看滿府的燈光點點，為了她跳下懸崖，陪她去看落日晚霞。

    可是為什么，現在不一樣了。

    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甚至還想讓她拿第一，做他的妻。

    那個他不見了，就如她在王府等了那么多日，都沒有等到他回來一般。

    越是在乎，越是痛苦。

    她想，若是還是當初那個懵懂，不知他心意的自己該多好啊！

    那么她便不會介意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她便不會吃醋他有多少女人。

    是啊！現在他只是多了一個女人而已，若是以后做了皇帝呢！

    他又要多多少女人，她是否也和太后皇后一般，守在那四面為墻的宮殿里死去。

    不，她不要。

    可是她能放下這第一，拱手讓給別人嗎？

    腦海里浮現櫻落那張人畜無害的臉，輸給自己都覺得惡心的女人，她不甘心。

    她也沒法看著他擁別人入懷，每每想到那一幕，她的心便如針扎一般。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慕小小心中如一團亂麻。

    “jiejie小心。”

    就在慕小小正神游太空的時候，一個少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慕小小拉回了思緒，眼里正好看到飛來的足球，想要躲避卻也來不及了。

    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球飛過來。

    一個踉蹌，被球撞退了好幾步，整個人受不住球的力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jiejie，你還好吧！”

    少年聲音里透著焦急，步子急促的走來，扶起慕小小，有些過意不去。

    若不是他貪玩，也不至于會砸了人，以為這里平日里少有人來，所以在這練練球的，卻沒想到還是砸了人了。

    慕小小看了面前的少年，穿著一身華服，舉手投足倒是風雅。

    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稚氣未脫，還有一點嬰兒肥，再配上那雙小小的桃花眼，若是成年，必定會迷死一幫千金小姐。

    只是打量著他的一瞬間，東陵明柳也看到了慕小小眼角的淚痕。

    “jiejie是不是很疼，我去找太醫。”

    “沒事。”

    慕小小拉住他，不想節外生枝，只是被砸了一下而已，也沒傷到什么，再說她自己就是大夫，比起太醫院的那些太醫，怕是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自然是沒必要的。

    “可是，jiejie都疼哭了。”

    東陵明柳畢竟是小孩子，他以為慕小小是被砸疼的，現在怕他麻煩，所以不想讓他喚太醫，頓時對慕小小生了好感。

    慕小小倒是也沒有為難他，畢竟是自己走神了，不小心才會被砸到，所以也怪不得別人。

    “jiejie沒事，jiejie是想到了些事情，難受所以才哭的。”

    見面前的少年滿臉的過意不去，慕小小倒是對他有些欣賞，畢竟在宮里的人，身份非富即貴，可是卻能夠這般對人，倒也算是謙恭有禮了。

    再加上那一點點嬰兒肥的臉，看起來就是個可愛的小公子哥，慕小小心情也好了不少。

    “是遇到難事了嗎！要不你告訴我，我幫幫你，就當給你賠禮道歉，怎么樣？”

    慕小小有些哭笑不得，倒是個耿直小男孩，可惜她的難題別人解決不了。

    “你很喜歡踢球嗎？”

    慕小小有些奇怪，哪有在院里踢球的，要踢宮里有蹴鞠場，夠他踢了，偏偏要選了這里，倒是奇怪。

    “恩。”

    “可是宮里不是有蹴鞠場嗎？”

    看了看周圍，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幽亭附近了。

    這里一直都鮮少人來，偏偏這小少年喜歡運動還要背著人，倒是新鮮事。

    “母后不讓我踢。”

    母后，看來是哪個妃嬪的兒子，該是一位皇子了。

    “既然不讓你踢，自然也是為了你好，不要踢就是了。”

    慕小小倒是能夠理解她母后的心思，可憐天下父母心，還不是怕他磕了碰了，自然是為他好。

    作為孩子，聽父母的自然是沒錯的，畢竟她想聽，都沒有一個可以聽的。

    “可是我喜歡啊！母后只是怕我摔跤，所以不讓我踢，可是她不知道我踢球的時候有多開心，不能因為她不喜歡，所以要讓我也不踢吧！”

    “你摔跤的時候也會疼。”

    慕小小提醒道，雖然會開心，可是也伴著疼痛，為了避免疼痛，他就該不踢才是。

    “開心的時候多，疼一下算什么，我又不是總摔跤，再說我都這么大人了，不會再摔了。”

    少年想到這里，笑的眼睛都瞇起了。

    看的出來真的很喜歡踢球的孩子。

    “jiejie，你是誰啊！我在宮里好像沒見過你呢！”

    少年這才想起來，好像不認識jiejie，這宮里的宮女都是穿著宮女的衣服，這個jiejie穿著的顯然是常服，卻又不是父皇的女人，倒是沒見過。

    “我是來參加太試的。。”

    慕小小這才想起，剛才心情不好，就直接走了，不過想來大家都考完也要一個多時辰，還有綜合書法和琴藝的分數，最終決勝出前二十位，沒有兩個時辰是不行的，所以現在她們還是自由活動時間。

    “哦哦，我叫柳兒，你叫什么名字。”

    “慕小小，我來陪你踢球好不好？”

    柳兒倒是個好聽的名字。

    “好啊好啊！”柳兒一聽，更是高興了，所有人都說他玩物喪志，就連父皇也不喜歡他，更別說陪他踢了。

    可是父皇卻不知道，就是因為小的時候，他夸自己球踢得好，所以才踢了那么些年。

    慕小小說罷，便撿起來剛才砸了自己的球，往柳兒那邊踢去。

    運動總是會讓人心情舒暢，所以踢過一陣以后，慕小小的臉上便開始綻開了笑容，暫時忘卻了一切煩惱，眼前心里都只有面前的那一顆小小的球。

    她并不是很擅長踢球，只是她現在需要發泄，而柳兒有個人陪他玩，自然是開心的，倒也不介意，她總是把球踢的不見影，使喚自己去找。

    快到兩個時辰了，慕小小算著時間，喊著“小子，jiejie先走了，下次再跟你踢。”

    “好，我等你。”

    柳兒有些戀戀不舍的看著慕小小跑出了院子，消失在他面前，倒也沒了自己踢的興趣，算了，還是去給母后請安吧！

    隨即，幽亭便又恢復了當初的寧靜。

    “jiejie，你可算回來了，擔心死我了。”

    慕小小剛進院門，便聽到慕青婷擔憂的聲音傳來，頓時有些愧疚。

    這個偌大的院子，怕是只有她一個人是關心自己的，自己反而還要讓她擔心，著實不對。

    隨即笑了笑，走到她旁邊道“我沒事，就是出去轉了轉，不總是要等成績嗎？我怕在這會緊張。”

    慕小小淡淡的說到，但是那樣子，倒是一點都不像是會緊張的人。

    慕青婷知道她心情不好，自從彈完了琴，出來都是淚流滿面的，想來是在里面表現的不好吧！倒也沒有多少什么，反而是慕青音，聲音刻薄道。

    “某人怕是得了個倒數，害怕了吧！所以才躲了起來，免得我們大家伙笑話，怎么不再待會再回來，這樣不是更好。”

    “你說話注意點。”

    慕青婷想要喝止她，可是畢竟是一家人，在宮里又不想鬧得太難看，只得警告道。

    “她說的很對啊！肯定是倒數第一，第一關，她的畫可是潑了墨汁的，怎么好的了，琴藝這一關，她可是哭著出來的，大家伙都看著呢！”

    說話的是香菱，見慕青音奚落她，心里暢快極了，話便接了上去，可是她忘了規矩。

    “你怎知我潑了墨水的？”

    慕小小嘴角揚起一絲冷笑，真的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她不知道考場禁止偷窺她人畫作嗎？還這么明目張膽的承認。